窒息。

不是空气稀薄，而是一切都被冻结、凝固、彻底驯化的绝对死寂。

江晏僵硬地杵在三长老身后，像一个被灌满了冰块的傀儡。那身由墨衍天尊一念凝成的玄色法袍，没有一丝布料的柔软，紧贴在皮肤上，冰冷、坚硬、沉重，如同活着的金属锁链。其上流淌的幽暗光泽每一次细微的闪烁，都牵扯着肌肉，带来针刺般的刺痛——仿佛有无形的手正在透过这法袍，精准丈量着他身体每一寸骨骼的承压极限，每一道经脉的薄弱之处。

每一步踏在黑曜石地砖上，都像是踩在冻结的极渊深处。足底冰冷刺骨的寒息顺着麻木的腿骨丝丝缕缕向上侵蚀，冻结的不只是温度，还有四肢百骸残存的所有细微知觉。他像一具被强制驱赶的提线木偶，动作笨拙、迟滞，全身的关节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呻吟。

意识海深处，《归墟引气诀·卷一》的总纲文字如同亿万根淬毒的冰针，一刻不停地穿刺、搅动着他的残魂。

“引……归墟……散逸……荒古……气……”

“……其势……混莽……无序……如……星河……崩灭……”

“……万道……归源……混沌……始……”

每一个字都蕴含着难以想象的宏大与暴烈，强行烙进他的理解极限之外。试图去“阅读”，去“记忆”，大脑就像被投入了滚沸的混沌熔炉，剧痛伴随着阵阵尖锐的眩晕爆炸般扩散，灵魂都在被撕扯扭曲！这不是修习，这是炼狱！是强行用一颗水滴去容纳吞没整个星海的风暴！他的意识海在哀鸣，在崩溃的边缘反复挣扎，每一次触碰那些字句，都像触碰了烧红的烙铁，带来直达魂魄深处的灼烧感。

更诡异的是那盘踞在识海中央的系统光幕。曾经的冰冷机械感彻底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活气。幽蓝底色上是流转不休的繁复符文阵列，结构在不断地自发性解构、重组，每一次变化都发出细微得只有江晏灵魂能感知的、类似金属变形又类似冰块碎裂的“滋咔”声。

光幕核心，一个深不见底、仿佛要将整个识海吸干的墨点恒久悬停。不，那不是一个点，而更像是一个……眼。冰冷、无情、充满非人意志的窥探之眼！

视野右下角，两行全新的任务状态幽幽闪烁：

【主线：生存（强制）。阶段目标：完成《归墟引气诀·卷一》的初步导引。时限：一百二十个时辰。失败惩罚：存在抹除。】

【生存辅助模组（基础）：启动。权限：墨衍（？？？级）意志覆盖。指令：强制执行最优生存路径。宿主意识抵抗降低至……1%。】

意识抵抗……1%？

这就是墨衍所谓的“助你一臂之力”？！将他变成一个连挣扎念头都无法完整诞生的活傀？！

“走快点，废物！”

前面传来三长老夜鸠的声音，嘶哑、阴戾，像夜枭刮擦棺木。这声音带着不加掩饰的厌恶和……一种压抑极深的恐惧。不是对江晏本身，而是对墨衍那道毫无温度、却蕴含至高无上意志的谕令。

夜鸠的速度快到只剩一道模糊的暗色残影。他根本没有等待江晏的意思，每一次转弯、穿过冰冷阴森的殿堂回廊，都像是刻意在极限拉扯着身后那具被他灵力丝线牵引的人形傀儡。

大殿的回廊深邃不见尽头，两侧是高耸得令人晕眩的黑色巨柱，柱身表面刻满了扭曲挣扎的妖物图腾，空洞的眼窝里仿佛有冰冷的火焰在无声燃烧。浓得化不开的阴影如同活物般在廊柱间流动，其中影影绰绰闪过的都是魔宗弟子。他们远远地投来目光——没有之前的麻木或嗜血，只有一种混杂着极致忌惮、隐晦恶意、以及近乎狂热的觊觎的目光，死死钉在江晏身上那件玄色法袍上。

每一次目光的扫过，都像实质性的冰锥扎入江晏的精神深处！那目光里蕴含的威压对于他此刻炼气三层的残破躯体而言，无异于无形磨盘的碾轧。若非身上这件玄色法袍像一层冰冷顽固的铠甲，自发流转出微不可查的防御力场抵挡了绝大部分冲击，他毫不怀疑自己会在经过第一个拐角时就彻底崩解成漫天血雾。

即便是这样，每一次威压的撞击，都让江晏的思维如同风中残烛猛烈晃动。意识海深处那诡异的符文阵列随之急遽闪烁，核心那墨点“眼瞳”似乎微微一亮，一股更加冰冷、几乎冻结他所有反抗念头的强大意志瞬间贯穿下来，强行镇压了他因恐惧而本能产生的微弱精神波动。

连害怕……都不允许了吗？

“呼……”

一缕微不可闻的浊气被强行排出江晏的喉管。是夜鸠通过连接在他身上的无形灵力丝线在操控！

前方引路的夜鸠猛地停下脚步。他僵硬地站在一座巨大石门前的漆黑寒潭边缘。

潭水漆黑如墨，凝滞死寂，深不见底。没有任何涟漪，没有任何水汽蒸腾，只有一股足以冻结灵魂的、绝对零度般的寒意无声无息地向四周弥漫，连潭边的黑色岩石都覆盖着一层冰蓝的微霜。潭面漂浮着稀疏的几朵苍白冰莲，花瓣残缺不全，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毫无生机的石质感。

隔着厚重的石门，一股无形有质、压抑到了极致的浩瀚魔威如同实质的冰水，透过厚重的石门缝隙无声渗透出来，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口，让人本能地想要逃离。

这里是魔心殿的左近？不！那扇巨门之后，就是血煞魔宗至高的禁忌所在！

夜鸠枯瘦的身体在距离魔心殿巨门数十丈开外就开始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他布满褶皱的眼皮神经质地跳动着，浑浊的老眼里充满了无法抑制的惊悸。他甚至不敢再看那扇门一眼，强行扭过头，布满黑色尸斑的手指猛地指向那死寂寒潭对岸——

那里紧贴着魔心殿冰冷的巨墙，突兀地凹陷进去一方仅容纳一人的小小浅龛。龛口仅容一人盘坐，内壁坑洼嶙峋，凝结着千万年不化的玄冰。龛前并无石地，只有一片不足尺方的黑色硬土，再往前一步便是那令人灵魂冻结的恐怖寒潭。

“就…就那儿！”夜鸠的声音嘶哑变调，每一个字都带着颤抖的冰碴，“尊…天尊谕令！魔心殿…左近静室！给…给你了！”

他看着江晏的眼神，已和看一个被投入必死炼狱的祭品无异，只剩下最冰冷的死寂和最本能的厌恶。仿佛对方身上沾染的“天尊亲传”气息，本身就是一种剧毒的不祥！

任务状态光幕冰冷闪烁：

【执行强制指令：抵达指定静室（魔心殿左近）】

【最优生存路径计算中……计算完成：进入修炼位（浅龛）】

【能量引导准备：启动强制归墟引气法阵（残缺版）适配模块……】

嗡——

虚空中似乎响起一声极其轻微的蜂鸣，远在潭边静龛所在位置的冰冷石壁表面，几道极其细微、若不凝神细查根本无法察觉的扭曲光线极其突兀地一闪而过！如同潜伏的深海巨兽短暂地舒展了一下冰冷的节肢，在石壁表面留下一道极浅、瞬间又恢复原状的划痕般的暗纹。

就在这暗纹闪现的刹那——

一股强绝到无可抗拒的吸力，猛地从静龛深处爆发！

如同无形巨手扼住了江晏的脖颈和四肢！完全无视他那孱弱的身体极限，在夜鸠骤然缩紧的眼瞳注视下——

唰！

江晏像个被弹弓射出的石子，整个人被那股冰冷蛮横的力量凌空抓起，划出一道僵硬的弧线，轰然砸入那冰冷刺骨的浅龛之中！

砰！身体与坚逾精钢的玄冰石壁毫无缓冲地撞击，剧痛让江晏本能地想蜷缩抽搐。可就在撞击完成的刹那，意识海内的系统光幕骤然爆亮！

【抵达！强制稳定程序启动！】

【警告：身体受损状态（皮开肉绽/多处骨裂/内腑震荡/经脉过载）……生存评估：危险！修复程序优先级：低！】

【指令强制执行！】

一股冰冷、狂暴、不容置疑的精神指令如同巨锤凿入！身体强行被一股力量扯正，硬生生固定在盘膝端坐的姿态！扭曲的手脚骨节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怪响！额角撞破的鲜血尚未流淌，就被龛壁极寒瞬间冻成黑紫色的冰痂，黏在伤口上，每一次细小的牵动都带来撕裂皮肉的剧痛。

【能量引导强制启动：《归墟引气诀·卷一》第一重——荒古气息导入】

【警告：宿主意志抵抗系数检测：低于阈值1%。确认覆盖宿主操作权限。】

江晏的意识深处爆发出绝望的嘶吼——不要！！但念头刚起即被冻结。他的身体，彻底成为了一个被系统强制驱动、执行某种冰冷程序的工具。

就在这强制指令落下的同一时刻——

滋啦——！

龛壁之上先前闪过暗纹的地方，几缕仿佛活物的黑色电蛇骤然撕裂空气亮起！以令人心悸的速度瞬间缠绕上江晏盘坐的身躯！

这不是引气！是极刑！

“呃啊啊啊——！”

不受控制的、非人般的惨嚎猛地从江晏被迫张开的喉咙深处爆发出来！声带扭曲撕裂，如同被烧红的烙铁生生捅穿！

那恐怖的黑色电蛇毫无怜悯地钻进他本就布满裂痕、摇摇欲坠的皮肉之中！它们所过之处，筋肉如同被投入熔炉的蜡块般瞬间焦枯、碳化！经脉更像是被亿万淬毒钢针同时狠狠穿刺、搅拌！

炼气三层？这种修为连最低等的护体灵光都凝聚不出一丝！他的肉身在这股直接来自世界诞生之前的蛮荒暴乱气息面前，脆弱得如同狂风中的朽叶！

那诡异的电蛇并非凡俗雷电，而是经过那石壁上临时法阵粗暴提炼、模拟出的最基础的“伪·荒古气”！它们携带着极其微量却又霸绝凌驾于此世规则之上的混乱碎片，每一次蛮横地冲撞进江晏的经脉，都如同在内部引爆一颗微缩的混沌星辰！

咔嚓！细微的骨裂声在身体内部连续爆响！血管寸寸爆开，又在系统冰冷的指令和法袍自带的诡异寒力镇压下强行凝住，化作一片片细密的、被冻在皮肤下的淤黑冰晶！内脏在暴乱力量的冲击下哀嚎、扭曲，仿佛要破体而出！

【身体组织崩溃度：15%……】

【生理极限监测：濒危线！】

【强制命令优先：导引继续！《归墟引气诀·卷一》核心架构强行铭刻……】

光幕疯狂闪烁着警告的血色，却在冰冷指令的绝对压制下持续输出着运作的信号。那墨点般的核心“眼瞳”，幽光恒定不灭，冷硬地监控着这具容器崩溃与强撑的每一分进程。

石壁外残留的暗纹法阵发出低沉而危险的嗡鸣，如同濒临崩溃的引擎在极限运转。每一次颤动，都喷吐出更多暴烈混乱的黑色能量，被强行灌入江晏体内。

江晏此刻感官中只剩下两种存在：足以将灵魂撕裂成亿万碎片的极致痛苦，和一股冷硬到绝对零度、将他每一丝绝望反抗都死死冻结的力量。意识在绝对痛苦的混沌中浮沉，连自我都模糊。

就在他意识即将被彻底淹没于无尽黑暗的痛苦深渊之时——

呲呲……

一丝微弱至极、却异常清晰的冰流，极其突兀地在他的精神核心爆发！

是那件冰冷沉重的玄色法袍！

法袍内部，仿佛有亿万条极寒的冰晶虫复苏活转！它们沿着江晏破败不堪的肌理脉络，疯狂而精准地穿刺、冻结！

所过之处，黑色电蛇带来的焚身熔骨之痛竟真的被某种难以理解的法则强行削弱了数筹！暴乱的力量被强行约束在特定的轨迹！经脉被强行冰封加固防止彻底断裂！内脏的哀鸣被压制！喷溅的血液被冻结在溃烂伤口的表面，凝成一道道黑紫色的诡异冰晶屏障！

甚至……那因痛苦而几近崩溃的意识，也被强行拖拽回一丝冰冷的清醒！

光幕上疯狂闪烁的数据流骤然一顿，冰冷提示跳出一行细微的绿字：

【识别辅助源：极渊寒玉衣（残）。法则压制效果生效：37%。痛苦指数强制下调。】

【生存时间延长。导引效率提升1.3%。】

极渊寒玉衣？不是法袍，是刑具？！一件将身体强制冰封、在极限痛苦中强行延长实验品存活时间的……活性刑具？！

而就在这稍缓的清醒间隙，江晏被巨大痛苦挤压到极限的意识，极其模糊地接收到一条新信息流——是系统核心在那疯狂扭曲的数据风暴中，竭力解析那狂暴灌入的“伪·荒古气”时，意外捕捉到的、一丝极其微弱、却极其本质的波动轨迹！

极其微小，却仿佛蕴含着万物坍塌、万道归寂的终极毁灭韵律的一线痕迹！

【叮！检测到超高维能量残留轨迹（损毁度99.999%）。符合《归墟引气诀·卷一》理论模型“归墟气丝”描述特征（极微弱）。】

【是否尝试强制引导？警告：风险系数……∞。需消耗主体90%残余生机为锚点。失败：形神俱灭。成功：导引效率微幅提升……理论推导为0.0007%。】

【生存评估：“引导成功”路径预测存活时长：延长3秒。“拒绝引导”路径预测存活时长：未知，高于3秒概率：13%。】

【强制指令权重判定：最优生存路径已生成。执行“引导”指令。】

不！

江晏在冻结的灵魂深处发出无声的惨嚎！这该死的系统！这该死的刑衣！它们所谓的最优生存，就是送自己去死得更快一点？！三秒？！

冰冷的能量流早已不顾他意志的崩溃，沿着玄色法袍的寒气脉络，强行截取、凝聚起他体内已经油尽灯枯的残余生机力量！

嗡！

一种奇异的、仿佛整个世界瞬间被抽离了所有声音、光线、感知，只余下纯粹“死寂”的绝对空白感，猛地攥住了江晏的残魂！

眼前不再是龛壁和电蛇乱舞的绝望景象，而是被瞬间拉入了自身破碎不堪、如同被无数陨星轰击过的焦黑意识海中央！

一道微若尘埃、边缘在不断蒸发湮灭的黑色细线，正被他意识中最后一点疯狂燃烧的残存生机所吸引！

那黑线本身微弱得仿佛不存在，它经过的路径却让整个意识海的空间结构都在发出无声的崩解呻吟！

冰冷的系统指令如同推动行星的杠杆——那凝聚了他九成残存生机所化的冰蓝“锚点”，朝着那毁灭性的黑色细丝，狠狠撞去！

就在二者即将触碰的前万分之一瞬——

一只眼睛。

一只幽蓝如万载玄冰深渊、巨大到足以覆盖整个意识星海穹顶的冰冷巨瞳，毫无征兆地、毫无情绪波动地骤然睁开！

冰冷的漠然目光，如同贯穿万界的不朽规则，瞬间锁定了江晏意识海中那微不足道的撞击点！锁定了那微弱的黑线！

江晏残存的意识核心爆发出最后一声凄厉的狂啸！

墨衍！

轰！！！

那足以抹杀他亿万次的毁灭气丝，竟在那只巨瞳凝视的瞬间，如同最卑微的尘埃撞上了至高神祇的无情意志！毫无反抗余地地被强行“驯化”、“冻结”！

冰蓝的生之锚点撞上那凝固的黑丝！

嗡——

一股仿佛来自混沌深处的冰寒微流，一丝微弱到无法形容、内里却似乎包含着让此界法则都为之轻微颤栗的终极破坏韵律，被强行塞入了江晏那条早已是焦黑废墟的、最细小的末梢经脉之中！

江晏的双眼瞬间翻白，整个意识彻底被无法言喻的极致痛苦和某种冰冷规则的理解碎片彻底淹没！

龛壁之外，夜鸠早已退到了百丈开外的阴影角落，身体因惊惧而佝偻得更深。他那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寒潭对岸龛内那具不断抽搐、体表黑气与冰蓝光泽疯狂交替闪烁的人形物体，充满了最深沉的忌惮。

他能“看”到一股恐怖得足以瞬间将他反噬成灰的混乱力量在那蝼蚁体内冲撞！每一次冲撞都像是垂死挣扎的哀鸣！那套墨衍天尊赐下的玄色法袍则在强制性地压制、稳定、将一次次崩溃强行掰回某个既定的、惨无人道的轨道！

这根本不是修炼！是天尊以这蝼蚁为器皿，在进行某种不可测度的恐怖实验！而那蝼蚁……夜鸠阴鸷的眼角抽搐着，似乎在经历某种极其扭曲的非人过程！

他枯瘦如柴的手指在宽大的袖袍中死死攥紧，一个微型的血色法阵在他掌心无声旋转，贪婪地、疯狂地吸纳着从浅龛方向逸散出的、混合了江晏崩溃生机与一丝极其微弱却位格诡异的混乱残留物……

不知过了多久，当又一股黑色电蛇熄灭，浅龛内的人形几乎只剩下包裹在玄色法袍中的一具还在微幅抽搐的焦黑骨架轮廓。

冰冷的光幕在江晏彻底陷入黑暗前，终于跳出一丝变化：

【初步导引完成度：0.0001%】

【第一阶段导引目标完成度：无法检测。】

【第一阶段强制任务时限：剩余一百一十九时辰零七刻。】

【警告：身体崩溃度：31%。超过阈值。强制修复程序无法启动（能量匮乏）。进入生存维序最低能耗模式。】

意识海中那墨点般的窥探之眼，无声地眨了一下。随即彻底隐入疯狂扭曲的数据漩涡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