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草叶锋利的边缘刮过陈焰裸露的脖颈，带来一丝冰冷的刺痛。他如同潜伏在黑暗中的毒蛇，整个身体紧贴冰冷潮湿的地面，呼吸压到最低，只有那双赤红的眼睛，在浓重的夜色里闪烁着野兽般的幽光，死死锁定砖窑黑影下那几点晃动的鬼火。

声音断断续续地飘过来，被夜风撕扯得模糊不清，却带着一种原始的贪婪和危险的气息。

“……刀哥…这成色…绝对足赤…老毛子那边弄来的…”

“放屁！……当老子不识货？！……这他妈…最多八成！…压价！…最多…这个数！”

“刀哥…您不能这样…兄弟们提着脑袋……”

“少他妈废话！…风声这么紧…公安的鼻子比狗还灵！…爱要不要！…老子还嫌烫手呢！”

是那个精瘦的黑贩子！刀哥！陈焰的牙齿在黑暗中无声地咬合，发出轻微的“咯吱”声。就是这条老狗，趁火打劫坑了他两块钱！那十元外汇券，本该换来三十块救命的钱！

而他们交易的，是黄金！黄澄澄的、在微弱手电光下依旧闪烁着诱人光泽的硬通货！在83年，在这个风声鹤唳的年代，这东西的价值，远非那点人民币可比！它意味着更广阔的天地，更硬的通行证，更快的原始积累！

一股混杂着暴戾、贪婪和巨大诱惑的火焰，猛地从陈焰心底窜起！如同浇了油的干柴！他需要钱！需要药！需要离开！需要力量！眼前这块黄金，就是天赐的良机！是命运在绝境中抛下的唯一绳索！

他下意识地低头，看了一眼蜷缩在土坡凹陷处、陷入深度昏迷的林晚。她的小脸在清冷的月光下白得瘆人，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那条被碘酒粗暴处理过的小腿，伤口边缘已经开始呈现出一种不祥的暗红色，肿胀得更厉害了。时间！她在跟死神赛跑！

不能再等了！一秒都不能！

陈焰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冰冷，所有的犹豫和权衡被彻底碾碎，只剩下最原始的掠夺本能和最冷酷的算计。他像一块冰冷的岩石，悄无声息地朝着那堆废弃砖垛移动。每一步都踩在松软的泥土和枯草上，没有发出丝毫声响。他利用倒塌的砖墙、巨大的废弃窑车作为掩护，如同最老练的猎食者，一点点逼近猎物。

距离越来越近。手电光柱偶尔扫过，照亮几张写满贪婪和警惕的脸。除了刀哥，还有三个同伙，都是二三十岁的青壮年，穿着破旧的工装或夹克，眼神凶狠，腰间鼓鼓囊囊，显然都带着家伙。

他们围成一圈，中间摊开一块脏兮兮的破布，上面放着几块大小不一、形状不规则的金锭。刀哥手里拿着一块最大的，正对着手电光反复掂量，嘴里骂骂咧咧。另外三人脸上带着不甘和愤怒，却又摄于刀哥的威势不敢发作。

陈焰的目光迅速扫过现场。对方四人，都有凶器，正面硬拼是找死。他需要一个契机，一个混乱的契机！

就在这时——

“呜——呜——呜——”

一阵刺耳、凄厉、划破夜空的警笛声，毫无征兆地由远及近，如同死神的镰刀，狠狠刮过这片死寂的荒地！

“操！公安！！”

“妈的！怎么摸到这来了？！”

“快！快收起来！跑！”

瞬间，所有的交易、争吵都化为乌有！刀哥四人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毛！惊恐的咒骂声、手忙脚乱收起金锭的碰撞声、慌乱的脚步声混杂在一起！几道手电光柱如同受惊的兔子，在黑暗中乱晃！

机会！就是现在！

陈焰如同蛰伏已久的猎豹，在警笛声和对方混乱爆发的同一刹那，猛地从藏身的砖垛后暴起！他的动作快如闪电，带着一股一往无前的凶悍气势！目标，直指离他最近、也是正背对着他、慌乱地将一块金锭往怀里塞的刀哥同伙！

那家伙刚把金锭揣进怀里，就感觉一股恶风从脑后袭来！他甚至来不及转头，一只如同铁钳般的大手已经死死扼住了他的后颈！巨大的力量带着无法抗拒的蛮横，将他的脑袋狠狠朝着旁边坚硬的砖垛撞去！

“砰！！！”一声闷响！如同熟透的西瓜被砸碎！

那家伙连哼都没哼一声，身体软软地瘫倒下去，额头瞬间血肉模糊，温热的液体溅了陈焰一手。怀里的金锭也滚落出来。

“老三！！”旁边一个同伙惊骇欲绝地嘶吼一声，反应极快，猛地从后腰抽出一把磨得锃亮的三角刮刀，带着风声，凶狠地朝着陈焰的肋下捅来！

陈焰眼中寒光爆射！他根本不躲！在刮刀即将刺入身体的瞬间，他猛地一拧身，左手如同毒蛇出洞，精准地扣住了对方持刀的手腕！同时，右腿膝盖如同攻城锤，带着全身的力量和凶狠的爆发力，狠狠顶在对方的裆部！

“嗷——！”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到极致的惨嚎猛地炸响！那持刀的家伙眼珠子瞬间凸出，身体像煮熟的大虾般弓起，捂着裆部倒在地上疯狂翻滚抽搐，刮刀“当啷”掉在地上。

电光火石间，连毙两人！

这凶残到极点、如同砍瓜切菜般的杀戮，瞬间震慑住了剩下的刀哥和最后一个同伙！两人脸上的惊恐瞬间被巨大的恐惧取代，如同见了地狱爬出的恶鬼！

“妈的！弄死他！”刀哥毕竟是刀口舔血的老油条，短暂的惊骇后，眼中爆发出亡命徒的凶光！他猛地从怀里掏出一把用钢管焊成的、粗糙却异常沉重的土造手枪！黑洞洞的枪口瞬间指向陈焰！

另一个同伙也反应过来，嚎叫着抓起地上一根粗大的撬棍，朝着陈焰扑来！

陈焰的心脏猛地一沉！枪！这玩意超出了他的预估！巨大的死亡威胁如同冰水浇头！他几乎是凭借本能，在刀哥抬起枪口的瞬间，身体猛地朝侧面扑倒！同时，脚尖勾起地上那把掉落的三角刮刀，狠狠甩向扑来的持棍同伙！

“砰！！！”一声震耳欲聋的、如同炸雷般的枪响在死寂的荒地里炸开！枪口喷出的火焰瞬间照亮了刀哥狰狞扭曲的脸！

子弹带着灼热的气流，擦着陈焰翻滚的身体飞过，狠狠打在后面的砖垛上，溅起一片碎石和火星！

“噗嗤！”几乎同时，陈焰甩出的三角刮刀，如同长了眼睛，精准地扎进了持棍同伙的大腿！那家伙惨叫一声，前扑的动作瞬间变形，踉跄着跪倒在地！

刀哥见一枪未中，眼中凶光大盛，手指再次扣向扳机！他必须干掉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煞神！

然而，陈焰没有给他第二次开枪的机会！在扑倒翻滚的瞬间，他的右手已经闪电般探出，死死抓住了之前被他撞晕的那个老三掉在地上的金锭！那金锭入手沉甸甸的，带着冰冷的金属质感，也带着亡命的气息！

就在刀哥再次瞄准的刹那，陈焰如同发狂的野兽，爆发出全身的力量，将手中那块沉重的金锭，如同投掷炮弹般，狠狠砸向刀哥的面门！

距离太近！速度太快！刀哥根本来不及反应！

“嘭！！！”又是一声沉闷到令人心悸的撞击声！

金锭精准地、结结实实地砸在刀哥的鼻梁上！清晰的骨头碎裂声响起！鲜血混合着鼻涕眼泪瞬间喷涌而出！刀哥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嚎，手中的土枪脱手飞出，整个人如同被重锤击中，捂着脸仰面栽倒，在地上痛苦地翻滚哀嚎！

另一个大腿中刀的同伙挣扎着想爬起来，却被陈焰一步上前，穿着破旧劳保鞋的脚狠狠跺在他持棍的手腕上！

“咔嚓！”又是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那家伙发出杀猪般的嚎叫，彻底失去了战斗力。

荒地里瞬间只剩下痛苦的呻吟和哀嚎。刺耳的警笛声越来越近，车灯的光柱已经隐约可见！

陈焰剧烈地喘息着，胸膛如同破旧的风箱。短短十几秒的搏杀，耗尽了他最后一丝力气。他扫了一眼地上：刀哥捂着脸翻滚，血从指缝里汩汩涌出；一个被撞碎脑袋，生死不知；一个捂着裆部抽搐；一个大腿插着刀、手腕被踩断，哀嚎不止。

而那块沾着刀哥鲜血和鼻涕的金锭，就滚落在不远处。

还有散落在破布上的另外几块金锭！

来不及细数！也来不及分辨成色！陈焰眼中没有丝毫怜悯和犹豫！他如同最有效率的拾荒者，扑到那块破布前，将散落的几块金锭连同那块沾血的，一股脑地抓起，塞进自己贴身的工装内袋！

沉甸甸的金块瞬间坠满了他的胸口，冰冷坚硬，却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感！这是力量！是改变命运的砝码！

他最后看了一眼地上翻滚哀嚎的刀哥，那怨毒的目光如同淬毒的针，死死钉在他身上。陈焰嘴角扯出一个冰冷到极致的弧度，没有任何言语，转身就走！

他冲到土坡凹陷处，一把抱起依旧昏迷、气息微弱、身体冰凉的林晚！那轻飘飘的重量，此刻却如同千钧重担，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但他不敢停！身后的警笛声如同催命符，越来越近！

他抱着林晚，朝着与警笛声和砖窑相反的方向，再次亡命狂奔！脚下的荒地崎岖不平，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怀里的林晚因为颠簸，发出无意识的、微弱的痛哼。他低头看了一眼，她小腿的伤口在月光下显得更加狰狞，暗红色的肿胀已经蔓延开，甚至能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心悸的腐败气味！

感染！已经开始扩散了！

必须立刻找到药！抗生素！消炎药！否则……陈焰不敢想下去！他眼中爆发出更加疯狂的光芒！什么规矩！什么法律！都他妈见鬼去！

他的目光如同鹰隼，扫过远处荒野边缘模糊的轮廓。那里，似乎有几片低矮的、连在一起的建筑黑影，像是一个废弃的村庄，或者……某个单位的仓库？

管不了那么多了！有建筑就可能有人！有人就可能……有药！

他抱着林晚，调整方向，朝着那片建筑黑影，用尽最后的力量冲刺！

警笛声和车灯的光柱终于抵达了废弃砖窑！刺耳的刹车声响起！穿着草绿军装的民兵和几个持枪的公安干警迅速跳下车，手电光柱如同利剑般刺破黑暗！

“不许动！举起手来！”

“地上的人！怎么回事？！”

当他们看清砖垛旁如同地狱般的景象时，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一死三重伤！血腥味浓得化不开！

一个经验丰富的老公安蹲下身，检查着地上散落的破布和零星血迹，目光锐利地扫过周围搏斗的痕迹。他捡起地上那把粗糙的土造手枪，又看了看刀哥脸上那个明显是被沉重硬物砸出的、血肉模糊的恐怖伤口，眉头紧紧锁起。

“报告！发现这个！”一个年轻民兵在旁边的枯草丛里，发现了一个深蓝色的、被揉成一团的烟盒外壳。他小心地展开，上面印着简陋的金色城市轮廓剪影和两个醒目的红色大字——鹏城！

老公安接过烟盒，翻来覆去地看，眼神变得更加凝重。他走到还在痛苦翻滚哀嚎的刀哥身边，蹲下身，声音冰冷：“谁干的？”

刀哥满脸是血，一只眼睛肿得睁不开，另一只眼睛里充满了无尽的怨毒和恐惧，他挣扎着，从喉咙里挤出破碎嘶哑的、如同诅咒般的声音：

“陈…焰…红星…机械厂…的…陈焰…还有…那个…瘸腿的…丫头…他…他抢了…金子…跑…跑了…”

“陈焰？”老公安眼中寒光一闪，立刻对旁边的干警下令，“立刻通知局里！全城通缉！目标：红星机械厂工人陈焰！特征：身高一米八以上，体格健壮，左臂可能有新伤！身边携带一名腿部重伤的年轻女性！极度危险！持有大量来源不明的黄金！发现后，可采取一切必要措施！”

命令迅速下达。刺耳的无线电波划破夜空，一张无形的、更加严密的大网，朝着抱着林晚在荒野中亡命狂奔的陈焰，兜头罩下！

而此刻，陈焰已经抱着林晚，冲到了那片低矮建筑群的边缘。借着月光，他看清了门口挂着一个歪斜的、油漆剥落的木头牌子，上面模糊地写着几个字：“向阳公社第三生产队农资仓库”。

仓库！废弃的仓库！里面很可能有……值班的人！或者……药箱！

陈焰眼中闪过一丝孤注一掷的疯狂！他抱着林晚，走到那扇锈迹斑斑、挂着一条粗大铁链但并未锁死的铁门前，深吸一口气，抬起脚，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踹了上去！

“哐当——！！！”

巨大的声响在死寂的夜里如同惊雷！铁门应声而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