购房惊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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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购房惊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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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黄土坡上的眺望

黄土高原的风,一年四季都带着股粗粝的干劲儿,卷起漫天沙尘,扑打在王景年轻却过早刻上风霜的脸上。他站在村后最高的那道山梁上,脚下是祖辈刨食、贫瘠得只肯吝啬地挤出些微收成的土地,层层叠叠的梯田像老人脸上深刻的皱纹,延伸到目力穷尽之处。远处,一条灰白色的带子蜿蜒在苍黄的大地上,那是通往县城的公路,偶尔有火柴盒大小的汽车拖着烟尘驶过,奔向一个王景只在黑白电视雪花点里模糊见过的世界。

“景娃子,又瞅啥呢?”隔壁二大爷扛着锄头经过,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

王景没回头,目光依旧黏在那条公路上:“瞅路呢,大爷。瞅瞅它到底通到啥好地方去。”

“通到城里呗!还能通哪儿?”二大爷咧开嘴,露出几颗焦黄的牙,“城里楼房高得戳破天,小汽车多得跟咱地里的蚂蚱似的!可那地方,是咱这泥腿子能待的地界?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狗窝实在!”他摇摇头,佝偻着背,沿着田埂慢慢走远了,背影融进这片亘古不变的黄褐色里。

王景没吭声,只是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粗粝的茧子里,带来一丝微弱的刺痛。二大爷的话像这黄土坡上的风,吹得他耳朵生疼,却吹不凉胸腔里那股越烧越旺的火。他厌烦了这黄土,厌烦了这望不到头的贫瘠,厌烦了日复一日从石头缝里抠食的命运。电视里那些流光溢彩的画面,像钩子一样勾着他的心。他要出去,到那个传说中遍地是机会的地方去,用自己这身力气,用爹娘给的这副不算笨的脑子,闯出个人样来!

几天后,天还没亮透。王景背着一个洗得发白的帆布包,里面塞着几件换洗衣服和母亲连夜烙的、硬得能硌掉牙的干粮饼子。他最后看了一眼在薄雾晨光里沉睡的、低矮破败的村落,看了一眼自家那扇糊着破报纸的木门,爹娘大概还在炕上躺着。他没惊动任何人,只把一张写着歪歪扭扭“爹娘保重,儿出去闯闯”的纸条压在灶台冰冷的铁锅下,然后转身,迈开大步,头也不回地踏上了那条灰白色的公路。

风更大了,卷起沙土扑打在他背上,像是这片土地最后的挽留。王景咬紧牙关,把帆布包往肩上紧了紧,步子迈得更快,更坚定。前方,是未知的城市,是他孤注一掷的战场。黄土坡被他远远甩在身后,越来越小,最终消失在滚滚烟尘里。

......

第二章水泥丛林里的“景哥”

城市的味道,和王景想象的不太一样。没有遍地黄金的闪光,只有呛人的汽车尾气、食物腐烂的酸馊气、汗味和劣质香水混合成的、令人窒息的浊流。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冷漠地切割着灰蒙蒙的天空,巨大的玻璃幕墙反射着冰冷的光,晃得他睁不开眼。脚下是坚硬的水泥地,踩上去没有半分泥土的柔软。耳朵里灌满了喇叭的嘶鸣、机器的轰鸣、人群嗡嗡的嘈杂,吵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最初的落脚点是同乡介绍的工地。巨大的基坑像怪兽张开的嘴,王景和其他人如同蚂蚁,在钢筋水泥的骨架间爬上爬下。肩膀很快被沉重的砖块、水泥袋磨破,结了痂又磨开,火辣辣地疼。汗水蛰进伤口,混着灰尘,凝成一道道黑褐色的沟壑。晚上,几十号人挤在散发着霉味和脚臭的简易工棚里,鼾声、梦呓、咳嗽声此起彼伏。他枕着硬邦邦的铺盖卷,听着远处隐约传来的城市喧嚣,第一次尝到了“渺小”的滋味。钱,挣得比老家多,可也像流水一样,买最便宜的盒饭、交房租、给家里寄一些,剩下的刚够买包最劣质的烟驱散疲惫。

“景娃子,光卖力气不行,这城里头,得用脑子!”同乡的老赵叼着烟,眯眼看着远处霓虹闪烁的商业街。

王景记下了。他离开了挥汗如雨的工地,试着去应聘。餐馆后厨,他手脚麻利地洗碗择菜,油污浸透了衣服;快递站点,他蹬着沉重的三轮车,在迷宫般的巷弄里穿梭,风雨无阻;商场门口,他举着促销牌子,脸上挤出僵硬的笑容,一站就是一整天……每一份工作都像一块粗糙的磨刀石,磨掉了他身上属于黄土高原的棱角和怯懦,也磨砺出更坚韧的皮壳和更活络的心思。他学会了察言观色,学会了用城里人的腔调说话,学会了在规则的空隙里寻找一点微小的便利。

转机出现在一家小小的房产中介门口。玻璃门上贴着招人的红纸。王景摸了摸口袋里仅剩的几十块钱,推门走了进去。店不大,几张旧桌子,几台嗡嗡作响的老电脑。老板是个精瘦的中年人,姓李,抬眼打量他:“干过销售?”

“没专门干过,”王景实话实说,但腰杆挺得笔直,“但我能吃苦,学得快,记性好,嘴皮子也还利索。”

老李将信将疑,但店里确实缺人,便让他试试。王景拿出了在工地上抢活儿的劲头,也拿出了在餐馆、快递点练就的机灵。他死记硬背那些拗口的房产术语和复杂的政策条文,厚着脸皮跟着老业务员跑,帮客户开门、倒水、拿鞋套,脏活累活抢着干,耳朵却竖得像天线,不放过任何一点有用的信息。晚上别人都走了,他还在店里对着电脑研究房源、整理资料,把周边几个小区的楼号、户型、优缺点甚至房东的大致脾气都摸得门儿清。

几个月后,当王景第一次独立谈成一个租单,拿到那薄薄一叠却实实在在属于自己的佣金时,他站在店门外车水马龙的街上,深深吸了一口混合着尾气的空气,第一次觉得这城市的味道,似乎也没那么难以忍受了。汗水砸在水泥地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印记,随即被蒸发殆尽。他咧开嘴,无声地笑了笑。

几年过去,“景娃子”这个称呼,渐渐被“小王”,最终被同行和部分老客户带着几分认可地唤作“景哥”。他晒得更黑了,但眼神更亮,透着一股在底层摸爬滚打出来的精明和韧劲。帆布包换成了半旧的皮包,里面塞着厚厚的房源资料和客户名片。他不再是那个站在黄土坡上茫然眺望的农村青年,他成了这个庞大城市机器里一颗运转得越来越熟练的螺丝钉,在方寸之间的门店和错综复杂的楼宇间,为自己挣下了一片立足之地。钱包鼓了些,心里那团离乡时的火苗,在都市的灯红酒绿映照下,烧得更旺了。

......

第三章“凶宅”的低语

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穿过“安居房产”那扇蒙着灰尘的玻璃门,在磨得发亮的水磨石地面上投下慵懒的光斑。王景刚送走一对为学区房价格扯皮了半天的中年夫妇,嗓子眼发干,正端起印着“开单大吉”字样的搪瓷缸子灌凉白开。店里空调嗡嗡地苟延残喘,驱不散那股纸张、汗水和廉价空气清新剂混合的沉闷气味。

“啧,累死老子了,”同事老钱瘫在吱呀作响的转椅里,扯了扯箍在胖肚子上的廉价西装扣子,有气无力地抱怨,“这年头,钱难挣,屎难吃。”

王景放下缸子,抹了把嘴:“知足吧,好歹开张了。东区那套老破小挂仨月了,连个看的人影都没有。”他顺手整理着桌上散乱的房源单页,动作麻利。

“说到没人看,”坐在角落电脑后面,一直没吭声的老李忽然探出头,压低了声音,带着一种分享秘密的兴奋,“你们听说了没?碧海苑那边,出‘大漏’了!”

“碧海苑?”老钱一下子坐直了,小眼睛放光,“那可是正经的富人区!临海别墅!漏?啥漏?哪家老板破产了急着甩卖?”

老李神秘兮兮地左右看看,尽管店里就他们仨:“不是破产,是那房子……‘不干净’!”

“扯淡!”王景嗤笑一声,继续整理单页,“都啥年代了还整这套。房子有问题就说房子有问题,漏水?沉降?产权纠纷?”

“嘿,景哥你还别不信邪!”老李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更低,“7号别墅,就靠海最近那栋,独门独院,位置绝了!视野无敌!市场价少说一千五百万打底。现在,业主急售,这个数——”他伸出胖乎乎的巴掌,翻了一下。

“二……二百五十万?”老钱倒抽一口凉气,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腰斩啊!这他娘的不是漏,是金矿塌方了吧?!”

“对,就是二百五!”老李一拍大腿,“可为啥这么便宜?邪门儿就邪门儿在这儿!挂出来快小半年了,来看的人不少,可看完就都没下文了。为啥?都传那房子夜里闹动静!”

“啥动静?”王景手上的动作慢了下来,抬起头,眼神里没了刚才的戏谑,多了几分职业性的审视。

“邪乎着呢!”老李咂咂嘴,绘声绘色,“说是夜深人静的时候,那房子里头啊,一会儿是‘咚!咚!咚!’像有人拿大锤子砸地板,一会儿又是‘哗啦哗啦’的流水声,响得邪性,可去检查水龙头,一滴水都没有!还有人说,能听见‘窸窸窣窣’‘噗通噗通’的怪响,像……像有啥看不见的东西在走廊里跑,追着人似的!吓跑好几拨看房的了!听说啊,这房子都换了仨主人了,住进去最长的一个没熬过仨月,全给吓出来了,亏血本也要卖!”

老钱听得脸都白了,下意识地搓了搓胳膊:“我的妈呀,听着都瘆得慌!这谁敢买?白送我都得琢磨琢磨!”

王景没说话,手指无意识地捻着一张单页的边缘,发出细微的沙沙声。碧海苑7号……他脑子里迅速调出这栋房子的资料:三层,欧式,带大露台,直面无遮挡海景,精装修,房龄不到十年。二百五十万?这价格低得简直像在开玩笑,低到足以让人忽略很多“不合理”的因素。

“景哥?景哥!”老李的手在王景眼前晃了晃,“想啥呢?吓着了?”

王景回过神,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带着点混不吝的笑:“吓着?我王景长这么大,黄土坡上的坟圈子都睡过,还怕这个?鬼?我穷得鬼都嫌弃!”他站起身,把整理好的单页啪地一声拍在桌上,“老李,这房子的钥匙,能拿到不?”

老李一愣:“能是能,业主要求看房得提前预约,还得签个啥免责声明……你真要去?”

“去!干嘛不去?”王景抓起桌上的皮包,眼神锐利起来,“捡漏捡漏,漏就在那儿,不伸手怎么知道是黄金还是狗屎?就算是狗屎,这价格也值了!我倒要看看,是啥‘东西’值这好几百万!”他拍了拍老李的肩膀,“帮我约,越快越好!就今天下午!”

阳光透过玻璃门,照在王景半边脸上,一半明亮,一半隐在阴影里。二百五十万的海景别墅……还有那传说中的怪响……像一块巨大的、裹着糖衣的谜团,散发着令人无法抗拒的诱惑力,沉甸甸地压在了他的心头。

......

第四章海风与心跳

下午三点多,阳光正好。出租车把王景放在碧海苑气派的大门口。巨大的铸铁雕花门敞开着,门岗穿着笔挺制服的保安只是瞥了一眼他递上的预约看房短信,便挥手放行,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对这种“不信邪”看房客的见怪不怪。

小区里异常安静。宽阔平整的柏油路蜿蜒在精心打理的花园之间,高大的棕榈树投下婆娑的树影。空气里弥漫着青草、湿润泥土和淡淡海腥混合的清新气息,与中介店里浑浊的空气判若云泥。偶尔有造型别致、一看就价值不菲的豪车悄无声息地滑过。王景按着路牌指示,沿着一条下坡的支路走去。越往下走,海风的气息越浓烈,带着咸味的清凉扑面而来,吹拂着他微微汗湿的额发。

路的尽头,豁然开朗。

7号别墅安静地矗立在一小片缓坡之上,像一块巨大的白色礁石,三面被绿茵茵的草坪环绕,正前方毫无遮挡地拥抱着一整片蔚蓝的大海。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泻在白色的外墙上,明晃晃的耀眼。三层楼高,线条简洁利落,巨大的落地玻璃窗从地面一直延伸到屋顶,反射着粼粼波光。一个宽大的观景露台探向大海的方向,仅仅是想象一下坐在那里看日出日落、听潮起潮落的情景,就足以让任何人心跳加速。

“真他娘的值!”王景站在镂空的黑色院门前,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这位置,这视野,这建筑本身的气度,跟他老家那黄土坡,跟他租住的老破小筒子楼,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东西。二百五十万?简直是白捡!他掏出老李给的钥匙串,找到对应的那把,咔哒一声打开了院门。

穿过精心修剪却略显疏于打理、杂草已有些探头的小草坪,踏上几级白色大理石台阶。厚重的实木入户门手感温润。钥匙插入锁孔,转动,轻微的咔嗒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门开了,一股混合着淡淡灰尘和封闭空间特有的、微凉的空气涌了出来。

王景深吸一口气,踏了进去。

玄关宽敞,地面是光可鉴人的米白色大理石。巨大的水晶吊灯从挑高的天花板上垂落,即使蒙着些灰尘,也难掩其曾经的璀璨。客厅更是开阔得惊人,巨大的弧形落地窗外,就是那片无垠的、跳跃着阳光碎金的蓝色海洋。海风透过窗缝钻进来,带着咸湿的凉意,吹得厚重的丝绒窗帘轻轻摆动。

他放轻脚步,像一个闯入者,又像一个即将拥有这一切的主人,开始仔细地探查。手指拂过光洁的大理石吧台,冰冷坚硬;推开厚重的实木房门,里面是宽敞的卧室,同样拥有无敌海景;卫生间里,巨大的按摩浴缸和镀金水龙头透着曾经的奢华;厨房设备齐全,只是都蒙着一层薄灰。他打开所有的灯,明亮的光线驱散了角落的阴影。他竖起耳朵,凝神倾听。

只有风声。海风穿过门窗缝隙发出的细微呜咽,还有远处海浪永不停歇的、温柔的哗哗声。他走到客厅中央,用力踩了踩脚下厚实的地毯,又走到餐厅区域,用鞋跟敲了敲光滑的瓷砖地面——沉闷的实响,下面是坚实的地基,没有空洞感。他拧开几个水龙头,水流顺畅,管道发出惯常的嗡鸣,并无异样。他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望着外面壮阔的海景,阳光暖暖地晒在背上。

“闹鬼?”王景对着玻璃上映出的自己影子,扯出一个无声的冷笑。阳光明媚,海风习习,房子坚固漂亮。那些所谓的怪声,十有八九是风声在空荡的大房子里产生的回响,或者是老旧管道偶尔的水锤效应,再不然就是心理作用下的疑神疑鬼。前几任主人?大概都是些养尊处优、神经脆弱的城里人吧?这点风吹草动就吓得屁滚尿流。

他转过身,环顾着这间沐浴在阳光和海风中的奢华客厅。二百五十万……这个数字像鼓点一样敲打着他的心脏,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一个大胆得近乎疯狂的念头,如同藤蔓般在他心底疯长、缠绕——拿下它!必须拿下它!这是他王景这辈子最大的机遇,错过就不会再有!

海风依旧温柔地吹拂着,阳光依旧慷慨地洒满房间。王景站在空旷的客厅中央,听着自己胸腔里那震耳欲聋的心跳声,仿佛已经看到了未来——他站在这露台上,俯瞰着属于自己的那片海。至于那些虚无缥缈的传说……他王景的胆子,是黄土坡的烈风刮出来的,是工地上的钢筋水泥磨出来的,是这城市底层摸爬滚打练出来的!几声响动?算个屁!

......

第五章暗夜序曲

过户手续办得异常顺利。原业主是个脸色苍白、眼神躲闪的中年男人,签文件时手指都在微微发抖,仿佛急于甩掉一个烫手山芋,拿到支票后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交易大厅,连句客套话都没留。王景捏着那串沉甸甸的崭新钥匙,看着房产证上自己的名字,一种巨大的、不真实的晕眩感和狂喜交织着冲击着他。二百五十万!这栋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奢华宫殿,是他的了!

搬进来的那天,天气格外好。碧空如洗,万里无云。阳光毫无保留地洒在白色的别墅上,海面泛着细碎的银光。王景只带了简单的行李,站在空旷的客厅中央,巨大的落地窗外是令人心醉的湛蓝。海风带着自由的气息灌满整个空间,他张开双臂,深吸一口气,胸腔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满足感。什么怪声?什么凶宅?都是扯淡!他王景,靠自己的胆识和运气,一步登天了!

最初的几天,是天堂般的日子。清晨,他在露台上被海鸟的鸣叫和温柔的涛声唤醒;白天,阳光透过巨大的玻璃窗,将室内晒得暖洋洋;傍晚,他坐在露台的藤椅上,就着无与伦比的海上落日喝一瓶廉价的啤酒,觉得人生至此,夫复何求?巨大的空间带来的空旷感非但不让他害怕,反而有种帝王般的掌控和自由。他甚至在客厅里大声哼起了跑调的家乡小曲,回声在房子里嗡嗡作响,他也毫不在意。

平静在搬入后的第七个夜晚被打破。

那晚月朗星稀,海风不大。王景躺在主卧那张宽大得有些奢侈的床上,沉沉睡去。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模糊的、沉闷的声响,像隔着厚厚的棉被传来,硬生生将他从深眠的边缘拽了回来。

“咚……”

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奇特的回响感,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王景猛地睁开眼,心脏在寂静中突地一跳。卧室里一片漆黑,只有窗外透进的微弱月光勾勒出家具模糊的轮廓。他屏住呼吸,侧耳倾听。

万籁俱寂。只有自己略显急促的心跳和海浪遥远的低吟。

“听错了?”他咕哝一声,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松软的枕头。大概是睡迷糊了,或者是风声?他试图说服自己,眼皮又开始沉重。

“咚…咚……”

这一次,声音清晰了两分!间隔几秒,连续两下!沉闷、短促,带着一种钝器敲击地面的质感,方向……似乎就在楼下客厅的位置!

王景瞬间睡意全无,像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猛地坐了起来!黑暗中,他睁大眼睛,耳朵捕捉着空气中最细微的振动。心在胸腔里擂鼓,手心沁出一层冷汗。是风声?不像!是老鼠?可这声音的沉重感……不像小动物能弄出来的!难道是……那个“东西”?

他僵坐在床上,浑身肌肉绷紧,眼睛死死盯着紧闭的卧室房门,仿佛那里随时会有什么东西破门而入。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那声音却再也没有响起。

不知过了多久,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松懈,冷汗浸湿了后背的睡衣。王景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自嘲地笑了笑:“妈的,自己吓自己。”他重新躺下,却再难入睡。楼下客厅那片巨大的、被月光分割成明暗两块的区域,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蒙上了一层难以言喻的阴影。

这只是一个开始。

接下来的日子,那声音如同鬼魅般缠上了他。它出现得毫无规律,有时是深夜,有时是凌晨,但总是在人最放松、意识最模糊的睡梦中降临。

声音也变得丰富起来。不再仅仅是单调的“咚、咚”。有时是持续的“哗啦……哗啦……”,如同湍急的水流在看不见的管道里奔涌,清晰得仿佛就在耳边;有时是急促的“噗通!噗通!噗通!”,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类似重物连续砸落或笨拙奔跑的节奏;更诡异的,是那种若有若无的“窸窸窣窣”声,仿佛有无数细小的爪子在挠刮着墙壁或地板,其间夹杂着短促的“噗通”轻响,像是什么东西在跳跃、追逐……声音的来源飘忽不定,有时清晰地在楼下客厅或餐厅区域响起,有时又变得遥远模糊,仿佛来自墙壁内部,甚至头顶的天花板夹层!

每一次被惊醒,王景都像经历了一场无声的战斗。冷汗涔涔,心跳如雷。他强迫自己冷静,试图用理性去解释:水压不稳?管道里有空气?老鼠在管道里跑?可那沉重如锤击的“咚咚”声,那汹涌如开闸的“哗哗”水声,又岂是老鼠或普通水管问题能发出的?尤其是那种追逐般的“窸窣噗通”声,在死寂的深夜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恶意和窥伺感,直钻心底,让人毛骨悚然。

阳光下的海景依旧壮丽,露台上的微风依旧醉人。但这座曾被他视为天堂的白色宫殿,在白昼与黑夜的交替中,悄然割裂成了两个世界。一个属于现实,属于他王景用胆魄和金钱换来的成功象征;另一个,则属于无尽的黑暗和黑暗中那些无法解释的、越来越清晰的异响,如同潜伏在华丽表象下的冰冷獠牙,正一点点啃噬着他的神经和睡眠,将他拖入一个名为“恐惧”的深渊。他脸上混不吝的笑容消失了,眼窝深陷下去,里面布满了血丝。

......

第六章蹲守与虚无

又一个被“噗通噗通”追逐声惊醒的深夜。王景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后背的睡衣早已被冷汗湿透,黏腻地贴在皮肤上。窗外月色惨白,将卧室里的一切都照得影影绰绰,透着说不出的诡异。那急促的、仿佛有什么沉重东西在走廊里笨拙奔跑跳跃的声音,似乎还在耳边萦绕,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恶意。

“操!”他低吼一声,一拳狠狠砸在柔软的床垫上,发出沉闷的噗声。受够了!这种被无形之物玩弄于股掌的感觉,让他憋屈得快要爆炸!什么鬼怪?他王景不信这个邪!就算是鬼,他也要揪出来看看是什么模样!

一股狠劲儿直冲脑门。恐惧暂时被强烈的愤怒和探究欲压了下去。他掀开被子跳下床,赤着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几步冲到墙角,抄起那根原本用来支窗户的、手臂粗细的沉重木棍。粗糙的木纹硌着手心,带来一种奇异的、依靠力量的踏实感。

他深吸一口气,猛地拉开了卧室门!

门外,是笼罩在浓重黑暗中的二楼走廊。月光只能从尽头的窗户透进来一点,勉强勾勒出扶手的轮廓,更深处是吞噬一切光线的墨色。楼下没有任何动静,死寂得可怕,仿佛刚才那阵追逐声只是他噩梦中的幻觉。

王景咬紧牙关,攥紧手中的木棍,放轻脚步,一步一步走下旋转楼梯。木棍的底端随着他的步伐,在铺着厚地毯的台阶上发出极其轻微的“笃、笃”声,在这寂静中被无限放大。他全身的感官都调动到了极致,眼睛在黑暗中竭力分辨着轮廓,耳朵捕捉着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声响,连皮肤都仿佛能感知到空气的流动。

楼下客厅和餐厅区域更是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巨大的落地窗成了两片模糊的深灰色,外面微弱的天光勾勒出家具庞大而沉默的影子。他选择了一个背靠承重墙、视野相对开阔的角落,贴着冰冷的墙壁缓缓蹲下,将自己尽量融入阴影里。木棍横放在膝盖上,粗糙的触感提醒着他自己的力量。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黑暗像浓稠的墨汁,包裹着他,压迫着他。只有他自己压抑的呼吸声和心脏在胸腔里沉重搏动的咚咚声在耳边回响。汗水顺着额角滑下,滴落在手背上,冰凉。蹲守的姿势让腿脚开始发麻、酸胀。困意如同潮水,一波波冲击着他紧绷的神经。

不能睡!他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疼痛带来短暂的清醒。眼睛死死盯着声音最常出现的区域——餐厅通往厨房的过道那片被阴影完全吞没的地方。那里曾是“咚咚”声和“哗哗”水声的高发区。

黑暗中,时间失去了刻度。也许是半小时,也许是一小时。就在他感觉眼皮越来越沉,意识开始模糊的时候——

“哗……啦……”

来了!清晰无比!仿佛就在几步之外的厨房位置!是那种湍急的水流声!像水管突然爆裂,又像浴缸在疯狂放水!

王景浑身的汗毛瞬间炸起!所有的疲惫和困倦一扫而空!他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猎豹,猛地弹起,肌肉爆发出全部力量,朝着声音来源——厨房的方向,无声地疾扑过去!手中的木棍高高扬起!

“砰!”厨房的感应灯应声而亮!惨白的光线瞬间刺破黑暗,将整个厨房照得纤毫毕现!

王景保持着高举木棍的姿势,像一尊凝固的雕像,急促地喘息着,胸膛剧烈起伏。他布满血丝的眼睛瞪得滚圆,如同探照灯般扫视着眼前的每一寸空间:

光洁的白色大理石台面,空无一物。

锃亮的不锈钢水槽,干燥得没有一滴水迹。

嵌入式的冰箱、烤箱、洗碗机……全都安安静静,指示灯正常亮着。

所有的水龙头,都牢牢地关闭着,纹丝不动。

地面干净,没有水渍,没有裂痕。

空气里只有他粗重的呼吸声,和感应灯发出的微弱电流嗡嗡声。刚才那清晰得仿佛就在耳边的“哗啦”水声,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猛地窜上王景的天灵盖!比任何直接的恐怖景象都更让人心胆俱寒!他高举木棍的手臂,无力地垂落下来。木棍的底端“咚”地一声轻响,敲在同样冰冷坚硬的地砖上。

声音,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在他扑到现场的瞬间,诡异地消失了。像被一只无形的橡皮擦,瞬间抹去。

他像个傻子一样,站在厨房中央惨白的灯光下,面对着空无一物的死寂。愤怒、勇气、探究欲,在这一刻被一种深入骨髓的、巨大的虚无感和冰冷的恐惧彻底击溃。汗水顺着鬓角流下,滴进眼睛里,带来一阵刺痛和酸涩。他踉跄着后退一步,背靠住冰冷的冰箱门,大口喘着气,眼神里第一次出现了真正的、无法掩饰的茫然和……一丝动摇。

这房子,真的只是“有点怪”吗?黑暗的角落里,是不是真的有什么东西……在嘲弄地看着他?

......

第七章符纸与更深的夜

王景病了。不是身体上的病,是精神被反复拉扯、碾压后的萎靡。眼窝深陷,颧骨突出,脸色是一种长期缺乏睡眠的蜡黄,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那点混不吝的精光彻底熄灭了,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和惊疑。白天,强打精神处理工作,面对客户时努力挤出笑容,可那笑容干巴巴地挂在脸上,毫无生气。同事老李试探着问起新房子住得怎么样,王景只是含糊地摆摆手,连敷衍的力气都没有。

夜里,成了真正的酷刑。他不敢关灯,主卧里彻夜亮着那盏昏黄的床头灯。可灯光非但不能驱散恐惧,反而将房间里的阴影拉扯得更加扭曲怪诞。他蜷缩在宽大的床上,像一只受惊的虾米,耳朵却竖得笔直,神经如同绷紧到极限的弓弦,捕捉着黑暗中任何一丝细微的响动。每一次风吹动窗帘的沙沙声,每一次远处传来的模糊车声,甚至自己翻身的窸窣声,都能让他惊跳起来,冷汗瞬间浸透睡衣。

“咚咚”声、“哗哗”声、“噗通噗通”的追逐声……依旧在每一个毫无防备的深夜准时“拜访”,如同恶意的闹钟。每一次,都将他从浅薄的睡梦中狠狠拖拽出来,丢进恐惧的冰窟。他的抵抗越来越无力,蹲守的勇气早已烟消云散。只剩下无边的疲惫和一种近乎麻木的恐惧。

“景哥,你这气色……真没事?”老李终究还是没忍住,趁中午吃饭店里没人,端着一碗面凑过来,压低了声音,“那房子……是不是……真有‘说法’?”

王景扒拉着碗里早已冷掉的面条,食不知味,闻言动作顿住了。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老李,那眼神让老李心里有点发毛。

“老李,”王景的声音嘶哑干涩,像砂纸摩擦,“你上次说的……那个道士……”

老李眼睛一亮,随即又露出一丝为难:“张道长?他倒是真有本事,在咱们这片儿名气挺响,不少老板都找他看过风水化过煞。就是……就是收费不便宜,而且……”

“钱不是问题!”王景打断他,语气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急切,“你帮我联系!越快越好!只要能把这破事儿解决了,多少钱都行!”他受够了!什么唯物主义,什么胆识过人,在夜复一夜的精神折磨面前,都脆弱得像一张纸。他现在只想睡个安稳觉,哪怕求助于曾经最不屑一顾的力量!

两天后的傍晚,张道长来了。

道士约莫五十多岁,身材清瘦,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靛蓝色道袍,头戴混元巾,三缕稀疏的山羊胡,眼神倒是清亮,透着股世故的精明。他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黄色布袋,里面丁零当啷作响。一进院子,他就停住了脚步,眯着眼,手指飞快地掐算着,嘴里念念有词。绕着别墅慢慢走了一圈,不时停下,看看方位,又抬头望望天,眉头越皱越紧。

进了屋,张道长更是神情凝重。他点燃一炷细长的线香,青烟袅袅升起。他举着香,在客厅、餐厅、厨房、乃至每一个房间的角落缓缓移动,鼻子微微翕动,仿佛在嗅着什么常人闻不到的气息。特别是在餐厅和厨房的交界处,以及通往地下室的楼梯口,他停留的时间格外长,脸色也越来越沉。

“啧!”张道长重重叹了口气,捻着山羊胡,对跟在身后、一脸紧张期待的王景摇头,“王居士,你这宅子……阴气很重啊!盘踞此地的东西,怨念颇深,非比寻常!”

王景的心猛地一沉:“道长,那……那是什么东西?能送走吗?”

“送走?”张道长瞥了他一眼,眼神意味深长,“谈何容易!贫道观此宅气场紊乱,地脉淤塞,更有水行阴煞之气盘桓不去!这动静,怕是水鬼作祟,或是枉死水中的怨灵不安,欲寻替身啊!”他顿了顿,看着王景瞬间煞白的脸,“好在发现得不算太晚,贫道尚可勉力一试,以纯阳符箓镇之,以三牲血食祭之,沟通阴阳,或可安抚化解。只是这法事耗费心神,所需法器、祭品也颇为讲究……”

“道长放心!需要什么,您只管吩咐!钱不是问题!”王景几乎是抢着说道,只要能换来安宁,他什么都愿意试。

法事选在第二天正午阳气最盛时举行。张道长指挥着王景搬来方桌,铺上崭新的黄布,摆上香炉、烛台、铜钱剑、桃木印、还有一只捆着红绳、不断挣扎扑腾的大公鸡。桌上堆满了各种画着朱砂符咒的黄纸。张道长神情肃穆,脚踏罡步,口中念念有词,声音时而高亢时而低沉。他挥舞着桃木剑,剑尖挑起符纸,在烛火上点燃,青烟与纸灰飞舞。他猛地抓起那只公鸡,手起刀落!鸡血喷溅在符纸上,也溅了几滴在光洁的地砖上,留下暗红的斑点。他将染血的符纸抛向空中,口中疾叱:“敕!”

整个下午,别墅里弥漫着浓烈的香烛味、血腥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焦糊味。王景在一旁紧张地看着,大气不敢出,看着张道长将一道道画好的、染血的符咒贴在门窗、墙角、尤其是厨房水管附近和地下室入口处。每一道符纸贴上,张道长口中都念念有词,仿佛在施加某种封印。

法事结束,张道长已是满头大汗,脸色也有些发白。他接过王景递上的厚厚一沓酬金,掂了掂,塞进宽大的道袍袖子里,脸色才缓和了些,捋着胡须道:“王居士,法事已成。贫道已用纯阳符箓镇住此间阴煞,又以血食祭告四方。三日之内,务必清净,勿动符箓,夜间早些安歇。那‘东西’……应不敢再扰了。”

王景千恩万谢地将道长送出门,看着道士清瘦的背影消失在夕阳里,心里那块沉甸甸的大石头似乎终于松动了一些。他回到屋中,看着门窗、墙角那些崭新的、画着神秘符号的黄色符纸,在夕阳的余晖下仿佛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边,竟真的感受到一丝奇异的、被庇护的安宁。

他早早洗漱上床。或许是心理作用,或许是连日疲惫到了极点,这一晚,他竟真的睡沉了。没有“咚咚”,没有“哗啦”,没有“噗通噗通”……别墅里只有窗外规律的海浪声,像温柔的摇篮曲。

一夜无梦。

第二天醒来,阳光明媚。王景站在露台上,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只觉得神清气爽,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看着那些符纸,他甚至觉得有些顺眼起来。“看来,有些事……宁可信其有啊。”他低声自语,脸上露出了久违的、如释重负的笑容。

然而,这安宁,如同海市蜃楼般虚幻。

就在第三天的深夜。符纸依旧好好地贴在原位。王景睡得很沉,嘴角甚至带着一丝放松的弧度。

骤然!

“咚!!!”

一声前所未有的、沉闷到仿佛整个地基都在震颤的巨响,如同巨锤砸在心脏上,将他从深沉的睡眠中狠狠砸醒!紧接着,是疯狂而急促的“哗啦啦啦——!!!”,如同地下暗河决堤,汹涌澎湃的水声瞬间灌满整个空间!其间,夹杂着更加清晰、更加暴烈的“噗通!噗通!噗通噗通噗通!!!”如同无数沉重的麻袋被疯狂地、连续不断地砸在地板上!那声音带着一种狂怒的、被彻底激发的凶性!

王景像被扔进了冰水里,瞬间僵直!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失控地冲撞!他猛地捂住耳朵,但那可怕的声音如同魔音灌脑,穿透手掌,直刺灵魂!他惊恐地瞪大眼睛,看着黑暗中那些贴在墙上的黄色符纸——它们完好无损,在窗外透进的惨淡月光下,却像一张张嘲讽的鬼脸!

道士的法事……失效了!不,是彻底激怒了那“东西”!

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加猛烈、更加诡异、更加充满恶意的声响,如同狂暴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整栋别墅,也彻底淹没了王景心中那点刚燃起的、卑微的希望。他蜷缩在床头,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一股冰冷的绝望,如同毒蛇,缠绕上他的脖颈,越收越紧。

符纸在黑暗中沉默着,宣告着“科学”与“玄学”双重努力的彻底失败。这栋美丽的海景别墅,彻底沦陷为一座只属于黑夜和恐惧的囚笼。

......

第八章堵塞与契机

日子在王景身上变成了黑白分明的两半。白天,他像个行尸走肉,拖着被恐惧和失眠掏空的身体,在房产中介的玻璃门后强撑。脸上的笑容是刻上去的,眼神空洞麻木,反应也迟钝了许多。同事老钱和老李看他的眼神充满了同情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果然如此”。七百五十万的“凶宅”,终究不是凡人能消受的福分。

“景哥,要不……再搬出来?租个地方先住着?”老李小心翼翼地建议,递给他一杯热水。

王景捧着温热的杯子,指尖却感受不到丝毫暖意。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声音嘶哑:“搬?往哪搬?钱都砸进去了,还欠着银行……”他顿了顿,眼神里闪过一丝近乎偏执的狠厉,“老子就不信了!它还能把老子吃了不成!”

话虽如此,那夜复一夜变本加厉的恐怖异响,早已将他那点可怜的胆气消磨殆尽。他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野兽,明知危险环伺,却无处可逃,只能在绝望中等待下一次的折磨。

真正的转机,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极其生活化的方式降临了。

一个周末的早晨。王景被折磨了一夜,精神恍惚地走进主卫洗漱。他拧开水龙头,水流却细小得可怜,带着嘶嘶的气音,半天才勉强接了一捧水。他皱着眉,又去按马桶冲水按钮。水箱里的水倒是哗啦啦下去了,可水位在便池里打了个旋儿,非但没冲干净,反而慢悠悠地、带着令人作呕的污物残渣,一点点又涨了上来!一股淡淡的、难以形容的腐臭气味开始在卫生间里弥漫。

“操!”王景烦躁地骂了一句,睡不好觉,连下水道都跟他作对!

他翻箱倒柜,找出了以前租房时买的简易管道疏通器——一根带着螺旋钢丝的弹簧软管。他撸起袖子,把软管的一头费力地塞进马桶的排水口,然后使劲摇动手柄,试图把里面的堵塞物钩出来或搅碎。

“嘎吱…嘎吱…”弹簧软管艰难地往里钻,发出刺耳的摩擦声。王景咬着牙,手臂的肌肉绷紧,额头上青筋都冒了出来。然而,软管只推进去不到半米,就再也无法深入了,仿佛顶在了一块坚硬的石头上!无论他怎么用力摇动手柄,甚至整个人都压了上去,那堵塞物都纹丝不动!反而因为他的搅动,一股更浓烈的、带着沼气泡泡的腐臭味猛地从管道口反涌上来,熏得他差点背过气去。

“妈的!见鬼!”王景捂着鼻子,狼狈地后退几步,看着那纹丝不动的弹簧软管,一股邪火直冲脑门。这破房子,没有一件事是顺心的!

他气急败坏地掏出手机,也顾不得什么面子了,直接在本地生活平台上搜索专业管道疏通。电话很快接通,一个带着浓重本地口音、语气却很干脆利落的声音传来:“喂?疏通下水道?啥情况啊老板?”

王景尽量简洁地描述了问题:主卫马桶严重堵塞,普通工具完全无效,可能有硬物卡死在下水道深处,而且位置很可能在地板下的主管道。

“哦,主卫?主管道堵塞?还在地板下?”电话那头的声音顿了顿,似乎在评估难度,“这活儿有点麻烦,得动点‘大手术’了,可能需要破开点地面检查。费用可不便宜啊老板,上门费加检测,如果真要开挖修复,另算。”

“钱不是问题!”王景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一种长期压抑后的发泄,“只要你能给我通开!越快越好!现在就过来!”他现在只想解决眼前这个实实在在的麻烦,至于钱?只要能换片刻安宁,他什么都愿意付。

不到一个小时,一辆印着“老周专业管道疏通”字样的面包车停在了别墅院外。下来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汉子,皮肤黝黑粗糙,穿着沾满油污的深蓝色工装,背着一个沉甸甸的、鼓鼓囊囊的大号工具包。他就是老周,眼神很亮,透着股常年在脏活累活里打滚磨砺出来的精明和沉稳。

王景把他带到主卫。老周没多废话,放下工具包,戴上橡胶手套,先仔细检查了马桶和水槽的排水情况,又趴在地上,耳朵贴近地面,用一把小橡胶锤在卫生间门口和走廊靠近厨房的位置敲敲打打,凝神听着回声。

“声音不对,”老周皱着眉,指着卫生间门口那块区域,“下面是空的,有管道经过。回音发闷,像是有东西堵死了,而且……不是一般的堵塞物,很硬实。”他又走到靠近厨房外墙的位置敲了敲,“这里,主管道拐弯的地方,声音更闷。”

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对王景说:“老板,你这情况,普通疏通肯定没戏了。堵点很深,就在地板下的主管道拐弯或者接口的地方,而且卡得很死。必须得挖开这块地面,”他用脚点了点卫生间门口那片铺着米白色瓷砖的区域,“打开管道检查口,才能找到毛病,彻底疏通。”他指了指自己工具包里一个带着长长金属探测杆的仪器,“用这个先探一下堵点深度和大概性质,然后就得动家伙了。”

王景看着那片光洁的瓷砖地面,又看了看老周那张被生活刻满风霜却写满专业的脸,心里五味杂陈。挖开地板?这漂亮的房子……可一想到那夜夜纠缠的恐怖声响,想到这该死的堵塞带来的恶臭和烦躁,他一咬牙:“挖!只要能弄好,随便挖!”

老周点点头,没再多话,眼神里露出一丝“老板痛快”的赞许。他麻利地打开工具包,拿出那个像金属探测器一样的仪器,长长的探测杆连接着主机。他蹲下身,将探测杆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地沿着马桶排水口塞进管道深处。主机上的屏幕亮起,显示着复杂的波形和深度读数。

王景紧张地站在一旁,看着老周专注的神情,听着探测杆在管道里移动发出的细微摩擦声。不知为何,看着老周这专业而沉稳的动作,他那颗被恐惧和烦躁占据的心,竟奇异地平静了一丝。这个实实在在的堵塞,这个需要“动手术”才能解决的问题,似乎比那些虚无缥缈的怪响,更能让他抓住一点真实感。

他忽然有种荒谬的念头:也许,解决这个堵塞,才是解开所有噩梦的钥匙?这念头一闪而过,快得抓不住,却像一颗微弱的火种,在绝望的灰烬里悄然落下。

......

第九章化粪池里的“元凶”

探测仪的屏幕上,绿色的波形图在某个深度位置剧烈地扭曲、跳跃,发出急促的蜂鸣声。老周盯着屏幕,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深度三米二左右,就在主管道进入化粪池之前的那个大拐弯!堵塞物……奇怪,显示有移动的迹象?不太像凝固的油污或者硬物垃圾啊……”

他拔出探测杆,上面沾满了黑褐色的粘稠污物,散发出刺鼻的恶臭。“得挖了,老板。东西卡在关键位置,而且会动,光靠探测搞不定。”老周站起身,语气斩钉截铁。

王景看着那片光洁的米白色瓷砖地面,心一横:“挖!就挖这里!”他帮着老周把卫生间门口那块区域的防滑垫、小地毯都挪开。

老周的动作干净利落,一看就是经验丰富的老手。他从大工具包里拿出冲击钻、撬棍、大锤和凿子,还有几块厚实的帆布用来垫垃圾。他先用电钻沿着瓷砖缝隙小心地切割,然后抡起大锤和撬棍,伴随着“哐!哐!”的闷响和瓷砖碎裂的“咔嚓”声,一块块光洁的瓷砖被撬起、破碎。很快,下面的水泥砂浆层也暴露出来。

锤击和凿子开凿水泥的声音在空旷的房子里回荡,粉尘弥漫开来。王景屏住呼吸,眼睛死死盯着那个逐渐扩大的破口,心脏在胸腔里擂鼓。不是为了即将被破坏的地面,而是一种莫名的、混杂着恐惧和强烈期待的预感——答案,似乎就藏在这被层层覆盖的地底之下!

水泥层被凿开,露出了潮湿的、颜色深沉的泥土。一股更加浓烈、令人作呕的腐臭混合着土腥味猛地涌了上来。老周戴上防毒面罩,换上了铁锹,开始一铲一铲地挖土。泥土被不断运上来,堆在旁边的帆布上,颜色越来越深,越来越粘稠,带着化粪池特有的污秽气息。

洞口越挖越深,直径大约半米,像个丑陋的伤口。老周半个身子都探了下去。王景紧张地蹲在洞口边,手心全是汗。

突然,下面的挖掘动作停了!老周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

“老板!”老周闷在防毒面罩里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愕,甚至有一丝变调,“你……你下来看看!这他娘的……邪门了!”

王景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邪门?又是这个词!他顾不得冲鼻的恶臭,一把抓过旁边老周备用的一副简易防尘口罩(防毒面罩只有一副),胡乱套在脸上,也顾不上脏,手撑在洞口边缘,探头就往那黑黢黢的洞里望去!

洞口下方,泥土已经被挖开一个较大的空间。一根粗大的、包裹着黑色保温材料的白色PVC管道赫然在目,管道的一侧被切开了一个方形的检修口,盖子已经锈蚀变形,被老周用工具强行撬开了。此刻,检修口正对着他们,里面是粘稠得如同泥浆的黑褐色污水,水面漂浮着令人作呕的油污和固体残渣。

而就在这污浊不堪、散发着地狱般恶臭的污水里,就在那敞开的检修口附近,两个东西正在疯狂地、剧烈地扑腾挣扎着!

那是两条鱼!

两条体型异常肥硕、远超寻常鱼缸里观赏鱼的鲤鱼!它们的鳞片在洞口透下的微弱光线和头灯光束的照射下,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湿漉漉的暗红色泽,沾满了黑褐色的粘稠污物。它们的嘴巴大张着,露出里面鲜红的鳃盖,圆瞪的鱼眼在污水中反射着呆滞而狂乱的光。其中一条正用它那粗壮有力的尾巴,“啪!啪!啪!”地狠狠拍打着检修口下方坚硬的管道内壁,发出沉闷而响亮的撞击声!每一次拍击都搅动起浑浊的污水,发出“哗啦!哗啦!”的剧烈声响!另一条则更加疯狂,它似乎想从检修口钻出来,肥硕的身体拼命扭动,鱼头一次次重重地撞在狭窄的管口边缘,发出“咚!咚!”的闷响,同时鱼鳍和身体剧烈摩擦着管道壁,发出急促而连续的“噗通!噗通!噗通!”和“窸窸窣窣”的刮擦声!

污浊的水花四溅!沉闷的拍击!疯狂的撞击!粘稠的搅动声!所有的声音汇聚在一起,在这狭小的地下空间里形成了一场令人瞠目结舌的、充满荒诞和原始生命力的噪音风暴!

王景整个人都石化了!他脸上的肌肉完全僵住,嘴巴无意识地张开,防尘口罩松松垮垮地挂在一边耳朵上。他死死地盯着污水里那两条疯狂扑腾的肥硕鲤鱼,眼珠子瞪得几乎要脱眶而出!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思维、所有的恐惧、所有的猜测,在这一刻被眼前这匪夷所思的景象彻底炸得粉碎!

咚!咚!咚!——是鱼尾拍打管壁!

哗啦!哗啦!——是搅动污浊积水!

噗通!噗通!噗通!——是身体撞击管壁和奋力扭动!

窸窸窣窣——是鱼鳍刮擦!

所有折磨了他无数个夜晚、让他几近崩溃的恐怖异响……它们的源头,竟然是……两条鱼?!两条被困在化粪池里、奋力挣扎想钻出管道觅食或透气的……鲤鱼?!

荒谬!极致的荒谬感如同海啸,瞬间淹没了王景!他腿一软,一屁股瘫坐在旁边冰冷的瓷砖碎片上,连恶臭都忘记了。他看着那两条在污秽中奋力翻腾的鱼,看着它们愚蠢而狂乱的动作,听着这无比“熟悉”的噪音合奏……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巨大荒诞、虚脱般的释然、以及积压已久的委屈和愤怒的洪流,猛地冲垮了他最后的防线!

他张了张嘴,想笑,喉咙里却只发出几声嘶哑的、不成调的“嗬…嗬…”声,像破旧的风箱。最终,所有情绪化作一声压抑到极致、又猛然爆发的、近乎癫狂的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在空旷的别墅里回荡,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悲怆和荒诞。笑着笑着,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混着脸上的灰尘和汗水,冲刷而下。

......

第十章放生与新生

王景瘫坐在冰凉的瓷砖碎片上,肩膀剧烈地耸动着,一会儿是歇斯底里的狂笑,一会儿又变成压抑不住的呜咽。眼泪鼻涕糊了一脸,防尘口罩歪在一边,样子狼狈不堪。积压了数月的恐惧、绝望、愤怒,在这一刻被眼前荒诞到极点的真相彻底引爆,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垮了他所有的体面和伪装。

老周也懵了。他干这行十几年,通马桶掏化粪池,什么恶心的场面没见过?死老鼠、烂树根、甚至意外掉进去的金项链他都捞出来过。可在这恶臭熏天的化粪池检修口里,看到两条活蹦乱跳、还闹出这么大动静的肥鲤鱼?!这简直超出了他职业生涯的想象力边界!

他看看洞里还在奋力扑腾、搅起阵阵污浊水花的鲤鱼,又看看旁边又哭又笑、状若疯魔的雇主,一时竟不知该先处理鱼,还是先处理人。

“老……老板?”老周试探着喊了一声,声音在防毒面罩里瓮声瓮气,“你……你没事吧?这鱼……咋整?”

王景的狂笑渐渐变成了剧烈的呛咳,他抹了把脸,手上沾满了眼泪、鼻涕和灰尘,污糟一片。他喘着粗气,指着洞口,声音嘶哑得厉害,还带着笑出来的破音:“鱼……哈哈……抓……抓出来!给我……抓出来!老子要……要看看……是什么神仙……咳咳咳……”

老周定了定神,虽然觉得雇主这状态不太对劲,但专业素养让他立刻行动起来。他从工具包里翻出一个平时捞大件垃圾的长柄网兜,小心翼翼地伸进检修口。污水被搅动得更厉害了,两条受惊的鲤鱼更加疯狂地挣扎扭动,尾巴甩出的污水溅了老周一身。费了好一番功夫,老周才看准机会,猛地一兜!

网兜出水,沉甸甸的。两条肥硕得惊人的鲤鱼在里面绝望地蹦跳着,沾满黑褐色污物的鳞片在光线下一片狼藉,鱼鳃急促开合,圆瞪的鱼眼透着惊恐。老周把它们倒进王景事先找来的一个巨大的、装满清水的塑料收纳箱里。

清水瞬间被染黑。两条鲤鱼在相对干净的水里依旧惊惶地乱窜,拍打着箱壁,发出啪啪的响声。但脱离了那污秽的环境,它们的模样总算清晰了些。确实是鲤鱼,但体型大得离谱,每条都超过半米长,身体滚圆肥硕,背鳍高耸,显然是长期在营养过剩(尽管来源极其不堪)的环境里野蛮生长的结果。其中一条的尾鳍边缘似乎有被管道边缘刮伤的痕迹。

王景挣扎着爬起来,踉跄地扑到收纳箱边,死死盯着水里那两条搅浑了清水、兀自不安分的肥鱼。他脸上的肌肉扭曲着,手指颤抖地指着它们,嘴唇哆嗦了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带着哭腔,又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嘶吼:

“是你们!就是你们这两个畜生!!!”

他猛地直起身,对着空旷的客厅,对着那高耸的屋顶,用尽全身力气咆哮起来,声音在房间里嗡嗡回荡:

“咚!咚!咚!——是你们甩尾巴砸管子!”

“哗啦!哗啦!——是你们扑腾脏水!”

“噗通!噗通!噗通!——是你们他妈的挤破头想钻出来!”

“还有那鬼追人的动静!——是你们两个蠢货在臭水里打架抢食吧?!!”

吼完,他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靠着墙缓缓滑坐到地上,大口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脸上又是哭又是笑的表情慢慢平复,只剩下一种极度的疲惫和一种近乎虚脱的平静。所有的谜团,所有的恐惧,在这一刻,被这两条来自地狱化粪池的肥鲤鱼,砸得粉碎。

老周看着这一幕,听着王景的咆哮,再联想到刚才雇主那崩溃的样子,以及之前隐约听说的这房子的“凶名”,一个极其荒诞却又无比合理的猜测在他脑子里成型了。他瞪大了眼睛,看看水箱里的鱼,又看看瘫坐在地、一脸虚脱的王景,张大了嘴巴,半晌才憋出一句:“老……老板?难不成……这房子晚上那些……那些吓人的动静……就……就是这俩玩意儿搞出来的?!”

王景没回答,只是仰着头,望着天花板上那盏华丽的水晶吊灯,长长地、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那气息,仿佛带走了积压在他胸腔里几个月的所有阴霾。他点了点头,动作很轻,却无比沉重而肯定。

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了。老周忍着恶臭,彻底清理了检修口附近的堵塞物(主要是鱼挣扎带出的污物和一些沉积的垃圾),确认主管道畅通无阻。他手脚麻利地用带来的材料和工具,将挖开的地面修复好,水泥抹平。虽然新补的水泥颜色与周围老旧的瓷砖地面格格不入,像一块难看的伤疤,但在王景眼里,这却是这栋房子焕发新生的开始。

修复工作完成,老周清洗了工具,结算了费用(王景额外塞给他一个厚厚的红包,感谢他解开了这“千古之谜”),开着面包车离开了。别墅里只剩下王景,和那个装着两条肥鲤鱼的巨大收纳箱。

王景蹲在水箱边,看着那两条在逐渐澄清的水里依旧显得有些呆滞、却不再疯狂扑腾的鱼。它们身上沾附的污物在清水中慢慢溶解、剥落,露出底下原本暗红或金黄的鳞片底色。圆鼓鼓的眼睛似乎也少了些惊恐,多了一丝茫然。

“你们俩啊……”王景伸出手指,隔着塑料箱壁,轻轻点了点其中一条的额头,那条鱼受惊地甩了下尾巴,溅起几点水花,“本事不小嘛!搅得天翻地覆,吓跑了三家人,连道士都拿你们没办法!最后栽在一个通下水道的手里……也算命大。”

他站起身,环顾着这间曾让他夜不能寐、恐惧到骨髓的客厅。夕阳的金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将一切都染上温暖的色调。窗外的海面平静无波,闪烁着碎金般的光芒。没有“咚咚”,没有“哗啦”,没有“噗通噗通”,只有海浪永恒的、温柔的呼吸声。

前所未有的宁静。

一种从灵魂深处透出来的宁静。

他费力地抱起那个沉重的收纳箱,一步一步走出别墅,走下缓坡,穿过小小的草坪,来到临海的礁石边缘。海风带着咸腥的自由气息扑面而来,吹动他汗湿的头发。

王景将收纳箱倾斜,浑浊的水裹挟着两条肥硕的鲤鱼,哗啦一声,倾泻入蔚蓝清澈的大海。

两条鱼在冰凉的海水中僵硬地停顿了一瞬,似乎还不适应这突如其来的广阔和洁净。随即,求生的本能被唤醒,它们猛地一甩尾巴,有力的尾鳍搅起白色的浪花,暗红和金黄的身影如同两道模糊的箭矢,迅速挣脱了污水的束缚,头也不回地向着大海深处、向着那片无尽的蔚蓝,奋力游去。眨眼间,便消失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之下,只留下几圈迅速扩散又消失的涟漪。

王景站在礁石上,海风吹拂着他略显单薄却挺直的背影。他望着鲤鱼消失的方向,望着那片辽阔无垠的深蓝,久久不语。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射在身后那栋洁白的别墅上。

他慢慢地转过身,别墅安静地矗立在夕阳的金辉里,白色的外墙被染成了温暖的橘红,巨大的落地窗映照着波光粼粼的海面,像一幅宁静的油画。那块新修补的水泥地面,在余晖下也不再那么刺眼。

王景的嘴角,缓缓地、缓缓地向上弯起。

那是一个真正放松的、卸下了所有重负的笑容,带着历经劫波后的释然,也带着一丝洞察世事荒诞的淡淡嘲讽。

他掏出手机,找到老李的号码,拨了过去。电话接通,传来老李关切又带着点八卦的声音:“喂?景哥?咋样了?那房子……”

王景打断他,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甚至有点恶作剧般的笑意:

“老李啊,通知下去,碧海苑7号,凶宅?扯淡!以后别瞎传了。”

他顿了顿,看着眼前沐浴在金色阳光中的美丽建筑,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这房子,改名了。”

“以后,就叫它——”

“‘鲤鱼跃龙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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