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7%的逆行者
第1章 7%的逆行者
上海的梅雨季总带着股拧不干的黏糊劲儿。周昊抱着纸箱站在静安寺地铁站换乘通道时,裤脚已经被来往行人带起的泥水溅得斑斑点点。箱子里是他用了三年的机械键盘、半枯的多肉(浇了最后一次水,叶片还是蔫的),还有那张印着“技术部·周昊”的工牌——昨天HR把解约合同推过来时,这张牌就成了废纸。
他在通道口站了快半小时,不是等人,是在数人。
早高峰的人潮像被按了快进键的粥,稠得化不开。穿西装的白领举着手机小跑,带孩子的阿姨拽着书包喊“快点”,外卖小哥的电动车铃在人群里挤出道细碎的缝。可就在这片汹涌的向前里,快点一小撮人会突然“卡壳”——
逆着人流退三步,再猛地转身,像被按了重启键的机器人,脸上没什么表情,仿佛刚才的停顿只是错觉。
周昊蹲下身,假装系鞋带,指尖贴着冰凉的地砖。一种熟悉的刺痛感顺着指缝爬上来——不是尖锐的疼,是像静电击穿空气的微麻,像老式电视机没信号时的滋滋声。这是他那该死的“能力”在报警,专对“小概率异常”敏感。
他数过三天了。第一天6.8%,第二天7.1%,今天早上七点四十五分,刚好7%。
“你也在数?”
一个清亮的女声突然砸下来,带着薄荷糖和热可可混合的甜香。周昊抬头,先看见一双白色帆布鞋,鞋面上用马克笔涂着歪歪扭扭的数学符号——“7%”,旁边还画了个简笔画太阳,线条抖得像手抖。再往上,是个背着黑色帆布包的女生,手里举着的平板电脑亮得晃眼,在阴雨天里像块小太阳。
“连续三天,逆行者比例稳定在7%,”女生把平板怼到他面前,屏幕上是密密麻麻的Excel表格,浅绿色的单元格里填着时间、人数、逆行者数量,最后一列的折线图陡峭得像悬崖,“误差不超过0.3%。你觉得这是巧合?”
周昊眯起眼,看清女生的平板壁纸是张标注着红点的世界地图,上海的位置被红笔圈了个圈,旁边画着个问号,像只歪头的猫。她的帆布包上别满了金属徽章:巴黎埃菲尔铁塔(塔尖掉了点漆)、东京涩谷十字路口(印着“Scramble Square”)、纽约自由女神像(手里的火炬歪了),最显眼的是个迷你东方明珠,塔尖还沾着点面包屑。
“你嘴角有面包屑。”他说。
女生愣了一下,慌忙用手背去擦,结果把面包屑蹭到了颧骨上,像沾了颗白芝麻。她瞪他一眼,睫毛很长,瞪人时像小扇子在扇:“我叫Luna,新闻系研究生。不是来闲聊的,是来查异常的。”
“周昊,前程序员。”他拍了拍怀里的纸箱,键盘在里面硌得肋骨疼,“不是来查异常的,是来等雨停的。”
Luna突然笑了,眼睛弯成月牙,颧骨上的面包屑跟着晃:“等雨停?气象台说这雨至少下到周末。不如陪我查这个7%,查完我请你吃生煎包——南京东路那家,皮薄馅多,汤汁能溅一脸的那种。”
周昊刚想拒绝,眼角余光瞥见通道拐角:穿蓝外套的大叔正逆着人流退第三步,右手下意识往腰间摸,像是在护什么东西。这个动作和昨天监控里的一模一样——他昨天在公司摸鱼时,把监控录像调出来慢放了十二遍。
他的指尖又开始发麻,这次更清晰,像有根无形的线牵着他往拐角走,线的另一头,是某种被藏起来的东西在发烫。
“查这个有什么意义?”他站起身,纸箱边缘勒得胳膊发酸,多肉的叶子蹭到了下巴。
“意义?”Luna已经往拐角走,帆布包上的徽章在人流里闪闪烁烁,像串小灯笼,“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是7%?不是5%也不是10%?这数字像道坎,跨过去就不一样了。就像水到100℃会沸腾,冰到0℃会融化——7%,可能是人的什么临界点。”
她蹲在拐角处,手指点着地面一块不起眼的水泥凸起:“你看这里,地砖比旁边高2厘米。逆行者都在这附近停步,像是在绕开什么。”
周昊凑过去,果然摸到块微微凸起的地砖,边缘被磨得光滑,像被踩了成千上万次。他的能力在这时剧烈地跳了一下,像有根针在扎指尖——这不是普通的异常,是“被遗忘的记忆”在震动,像沉在水底的铃铛,被什么东西碰响了。
“十年前,这里有个报刊亭。”
一个苍老的声音插进来。卖报纸的大爷推着三轮车经过,车斗里的《解放日报》还带着油墨香。他指着拐角,皱纹里盛着回忆:“老陈头的亭子,卖烟卖水,还租充电宝。早高峰总喊‘慢点走,别撞着亭子’,嗓门大得能盖过地铁报站。后来地铁扩建,亭子拆了,可老主顾都记得这儿有个亭子,下意识就绕三步。”
Luna的眼睛亮了,像找到了糖果的小孩:“老陈头?您有他的照片吗?”
大爷从钱箱底下翻出张泛黄的照片:穿蓝布衫的老人站在报刊亭后,手里举着瓶矿泉水,背景里的人潮正绕着亭子走,动作和现在的逆行者一模一样。照片边缘用圆珠笔写着日期:2013年6月15日。
“老陈头去年走的,”大爷叹了口气,“走之前还念叨,说‘就算亭子拆了,只要有人记得绕三步,我就没白守这十年’。”
周昊的指尖突然不麻了。他看着照片里的老人,又看看眼前绕着空无一物的拐角退三步的行人,突然明白——这7%的逆行者,不是被地砖绊住,是被记忆绊住了。那些没说出口的惦记,没来得及道别的感谢,都藏在这三步里,成了城市的潜意识。
“你看,”Luna戳了戳他的胳膊,指尖有点凉,“我说吧,有意义的。”
周昊没说话,只是把纸箱往旁边挪了挪,给大爷的三轮车让位置。雨还在下,打在地铁站的玻璃顶棚上噼啪响,像无数根手指在敲。可他突然觉得这黏糊的梅雨季,好像也没那么难熬。
“生煎包,”他说,“要两笼,加醋。”
Luna笑得更欢了,从帆布包里掏出个小本子,封面是星空图案,她在扉页写下:“静安寺地铁站,7%逆行者——因老陈头的报刊亭。调查人:Luna&周昊。”
她写字时,周昊瞥见本子里夹着张身份证复印件,姓名那一栏印着“林清辉”三个字,笔画清秀,像月光落在纸上。
“林清辉?”他念出声。
Luna的笔顿了一下,耳根有点红,像被雨淋湿的樱桃:“那是我本名,别叫。小时候被同学起外号‘小辉辉’,傻死了。”
“哦。”周昊应了一声,心里却记住了这个名字。清辉,像老陈头的报刊亭在清晨投下的影子,不显眼,却实实在在地存在过。
早高峰的人潮还在涌,7%的逆行者仍在重复着退三步的动作。穿蓝外套的大叔退完三步,转身时摸了摸腰间的钥匙串,像在对空气说“今天没撞着”;扎马尾的女生退完三步,抬头对着空无一物的拐角笑了笑,好像在和谁打招呼。
周昊看着Luna低头记录的侧脸,她的睫毛上沾了点雨珠,像落了颗星星。他突然觉得被裁掉的那天,或许也不是什么坏事。至少,他不用再对着冰冷的代码找bug了——现在要找的bug,藏在人心里,带着面包屑的甜,和生煎包的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