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之下的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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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醒来后,风暴远未平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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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粘稠得如同冥河底的淤泥。

莱昂感觉自己像一片被狂风撕碎的叶子,在无边无际的混沌中飘荡。耳边似乎还残留着地下空间那震耳欲聋的机器轰鸣、监工的咆哮、孩子们惊恐的尖叫……还有那最后一声仿佛直接敲在灵魂上的、沉重得让人窒息的钟鸣。

意识像沉船的碎片,一点点艰难地往上浮。

首先感受到的是……疼。

全身都疼!像被一群愤怒的科多兽踩踏过。骨头缝里透着酸软,肌肉像是被过度拉伸又强行塞回原位的橡皮筋。最要命的是脑袋,仿佛里面塞了个正在疯狂打铁的矮人,每一次心跳都伴随着“咚咚咚”的重锤敲击。喉咙干得冒烟,火烧火燎的。

他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

模糊的视野逐渐聚焦。熟悉的天鹅绒帐幔顶……是自己的房间?他回来了?怎么回来的?被埃利奥特像扛麻袋一样扛回来的吗?那画面太美不敢想……

“醒了?”

一个低沉、压抑着怒火的声音在床边响起,像闷雷滚过。

莱昂艰难地转动脖子(这个动作引发了颈椎的一阵强烈抗议),看到了坐在床边的西尔维斯特伯爵——他的便宜老爹。伯爵大人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平日里打理得一丝不苟的银灰色头发略显凌乱,眼下带着浓重的青黑色阴影。他穿着常服,没有戴象征身份的绶带和勋章,但那股久居上位的威压,比任何华服都更让人喘不过气。

旁边站着的是他的兄长,卡尔·冯·西尔维斯特。卡尔穿着笔挺的深色礼服,双手环胸,嘴角挂着一丝毫不掩饰的、混合着幸灾乐祸和轻蔑的冷笑,看莱昂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堆需要立刻清理掉的垃圾。

莱昂心里咯噔一下。完了,这阵仗……是混合双打外加精神凌迟的节奏啊!他尝试着张了张嘴,喉咙里只发出破风箱似的“嗬嗬”声。

“水……”他挣扎着挤出这个字,感觉声带都快撕裂了。

卡尔冷哼一声,动作优雅地(对比莱昂此刻的狼狈,这优雅显得格外刺眼)拿起床头柜上的银杯,里面是清澈的水。但他并没有递给莱昂,而是慢悠悠地晃了晃,眼神里充满了嘲弄:“瞧瞧我们亲爱的弟弟,掉进冥河没死,去趟霍亨索伦家的宴会,倒是差点把自己和人家半个地下仓库都拆了?真是出息了!”他俯下身,声音压低,带着冰冷的恶意,“你知道吗?父亲大人为了把你这个‘体面’地弄回来,还有压下霍亨索伦家那位继承人可能提出的‘赔偿’要求,花了多少心思?动用了多少关系?嗯?我们西尔维斯特家的脸,都快被你丢到冥河对岸去了!”

“卡尔!”伯爵低喝一声,制止了长子更刻薄的言辞,但看向莱昂的目光没有丝毫温度,“你最好给我一个解释,莱昂。一个合理的、能挽回西尔维斯特家族荣誉的解释。”他的手指用力敲击着红木椅子的扶手,发出沉闷的“笃笃”声,每一下都敲在莱昂紧绷的神经上。“为什么会在霍亨索伦伯爵府上引发元素风暴?为什么和埃利奥特·霍亨索伦搅在一起?他带你去了哪里?看到了什么?说!”

莱昂感觉脑子里的矮人铁匠敲得更欢快了。解释?怎么解释?说埃利奥特带他去看了童工血汗工厂,然后他一怒之下体内的“二哈风精灵”就炸毛了?顺便还崩断了价值不菲的束腰衬衫?最后被一口神秘大钟给震晕了?

这话说出来,怕不是立刻就要被当成中诅咒中坏脑子的疯子关进塔楼,或者被老爹大义灭亲清理门户?

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喉咙的刺痛让他皱紧了眉。脑子飞快转动,试图在“实话实说被当成疯子”和“编个瞎话糊弄过去”之间找到一条活路。

“父亲……”他声音沙哑得厉害,“我……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埃利奥特少爷说带我去看些……特别的东西,我就跟着去了。那地方……很黑,很吵,空气很差……”他努力回忆着当时的感觉,这倒不用装,“我……我觉得很不舒服,喘不上气,头也很晕……然后……然后就感觉身体里好像有什么东西炸开了……再后来……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他避重就轻,把力量失控归咎于环境刺激和身体不适(诅咒后遗症),半真半假,眼神努力表现出茫然和虚弱。

伯爵眯起眼睛,鹰隼般的目光锐利地审视着莱昂,仿佛要穿透他苍白的皮肤,看到里面那个正在疯狂编剧本的灵魂。“特别的东西?哼!霍亨索伦家那个小子,跟他父亲一样,心思深沉,离经叛道!你以后离他远点!”他显然对埃利奥特评价极低,“至于你……艾莉诺法师来看过了,说你灵魂震荡加剧,精神力场极不稳定,诅咒也产生了新的异变!”他语气严厉,“从今天起,没有我的允许,不许踏出府邸半步!好好‘静养’!再敢惹出半点乱子……”伯爵没有说下去,但那冰冷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父亲!”卡尔不满地开口,“就这样?他差点毁了和霍亨索伦家的关系!还暴露了……”他似乎意识到失言,硬生生刹住,只是恶狠狠地瞪着莱昂,“他这种不稳定的状态,根本就是个随时会爆炸的魔法炸弹!应该……”

“够了,卡尔!”伯爵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打断了长子的话,“事情已经发生了。现在最重要的是控制影响,让他‘康复’。”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莱昂,那目光像是在评估一件尚有修复价值的受损物品,“记住我的话,莱昂。安分守己,别再给家族抹黑。”说完,他不再看莱昂一眼,转身大步离开了房间,沉重的脚步声在走廊里回荡。

卡尔对着莱昂露出了一个充满恶意的胜利笑容,用口型无声地说了一句:“废物。”然后才慢悠悠地跟着父亲离开了。

房门被关上,房间里只剩下莱昂一个人。他紧绷的神经骤然放松,整个人像被抽掉了骨头一样瘫软在床上,大口喘着粗气,额头上全是冷汗。刚才那番对峙,比跟冥河诅咒搏斗还耗神!

“呼……总算糊弄过去了……暂时。”莱昂心有余悸地想着。卡尔那句没说完的话——“还暴露了……”暴露了什么?家族秘密?还是他这具身体本身的异常?卡尔那怨毒的眼神,让他心里蒙上了一层更深的阴影。

身体的疼痛和精神上的疲惫如同潮水般再次涌来。他闭上眼睛,试图驱散脑子里那些混乱的画面:埃利奥特眼中燃烧的火焰,监工挥下的鞭子,角落里吮吸魔晶石的小女孩,还有……那座由无数痛苦人形虚影构成的、悬于王都之上的巨大钟影!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什么它的钟声能瞬间压制他失控的力量?它和冥河的诅咒有关吗?和教会宣扬的光明神索拉里斯有关吗?

无数疑问像藤蔓一样缠绕着他,越缠越紧,几乎让他窒息。

就在这时,房门被轻轻敲响了。

“谁?”莱昂警惕地问,声音依旧沙哑。

门被推开一条缝,女仆贝拉探进头来,小脸依旧带着点怯生生的表情,但比之前自然了些:“少爷,艾莉诺法师大人来了,她说……要给您复诊。”

莱昂还没回答,艾莉诺那清冷的身影已经越过贝拉走了进来。她依旧穿着深蓝色的法师袍,银灰色的长发随意挽着,碧绿的眼眸扫过莱昂苍白虚弱的模样,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看来伯爵大人的‘安抚’效果显著?”艾莉诺的语气带着一丝惯有的嘲讽,她走到床边,指尖再次萦绕起带着冰晶的寒气,“躺好,别动。让我看看你那颗差点拆了霍亨索伦家地窖的‘风暴核心’现在怎么样了。”

冰凉的指尖虚点眉心,那股熟悉的、强大的精神力量再次涌入。莱昂感觉自己像被丢进了一个冰冷的扫描仪里。

艾莉诺的脸色随着探查变得越来越凝重。她碧绿的眼眸中闪烁着惊疑不定的光芒:“奇怪……诅咒的侵蚀范围扩大了,那些紫色脉络更深了……但你的精神力场……反而……”她像是发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东西,仔细感应着,“那股狂暴的风元素……被强行压制下去了?被什么东西?如此强大而……冰冷的力量?”

她收回手指,冰晶消散,目光锐利地盯着莱昂:“小子,你晕过去之前,除了力量失控,还发生了什么?感觉到了什么?”

莱昂犹豫了一下。伯爵老爹的警告犹在耳边,但艾莉诺……似乎和教会、和那些贵族不太一样?她更像一个纯粹的研究者。而且,那座诡异的钟影,是他迫切想弄清楚的。

“我……好像……听到了钟声。”莱昂斟酌着词句,小心翼翼地描述,“很沉重,很闷,不是耳朵听到的,像是……直接响在脑子里。然后……我就看到……”他努力回忆着那惊鸿一瞥,“……在王都的天空上……好像有一座……很大很大……由很多……很多影子组成的钟?”

艾莉诺的脸色瞬间变了!那是一种混合了震惊、了然和……深深忌惮的表情。她猛地看向窗外王都中心光明大教堂的方向,碧绿的眸子里第一次露出了莱昂从未见过的凝重,甚至是一丝……恐惧?

“命……火……之……钟……”艾莉诺的声音低沉而缓慢,一字一顿,仿佛在念诵某个禁忌的名字。

“命火之钟?”莱昂茫然地重复。这名字听起来就很不祥!

艾莉诺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看向莱昂的眼神变得极其复杂,有探究,有警惕,甚至还有一丝……怜悯?

“别问。”她的声音恢复了清冷,但带着前所未有的严厉,“那不是你现在该知道的东西。记住,离埃利奥特·霍亨索伦远点,离教会远点,离所有可能触及那个领域的人和事都远点!”她的目光扫过莱昂那破碎琉璃般的左眼,“你身上的麻烦已经够多了。不想真的变成白痴或者被绑上火刑柱,就管好你自己,也管好你体内那个不安分的‘风精灵’!”

她的话像一盆冰水,浇得莱昂透心凉。火刑柱?!这玩意儿在这个世界是真实存在的?!

艾莉诺不再多说,转身走向门口,脚步比平时快了几分。走到门口时,她停了一下,没有回头,声音却清晰地传来:“你的药方需要调整,我会让贝拉送来。另外……你那个小女仆薇拉,她弟弟病得很重,高烧不退,贫民窟的草药巫婆束手无策。”她顿了顿,“如果你那点可怜的、没用在正途上的善心还没完全被贵族礼仪磨光,或许可以让贝拉偷偷送点基础的退热药草过去。当然,别指望教会那些满口仁爱的牧师会管一个贫民窟贱民的死活。”

说完,她拉开门,身影消失在门外。

房间里再次安静下来。

莱昂躺在床上,浑身发冷,不是因为艾莉诺的冰系魔法,而是因为她话语中透露出的巨大恐惧和警告。

命火之钟?火刑柱?

埃利奥特眼中燃烧的火焰,与伯爵父亲冰冷的警告,艾莉诺恐惧的忌惮,还有那个在冰冷角落里吮吸魔晶石碎片的瘦小身影……无数画面在他混乱的脑海中交织碰撞。

他抬起手,看着自己苍白的手掌。这双手,刚刚在霍亨索伦的地下,差点引发了毁灭性的风暴。力量……是如此的狂暴,又如此的……危险。而这个世界的水,远比他想象的要深得多,黑暗得多。

“薇拉的弟弟……”莱昂喃喃自语。那个为了半块发霉面包挨鞭子的小姑娘的弟弟?高烧不退?在贫民窟那种地方……

贝拉端着重新熬好的、散发着可疑气味的药走了进来,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莱昂看着那碗黑乎乎的药汁,又看看贝拉担忧(?)的眼神,想起艾莉诺最后那句关于薇拉弟弟的话。

他深吸一口气(动作扯得胸口还在隐隐作痛),对贝拉说:“贝拉,帮我去找点……退热的药草来。普通的就行。要快。”

贝拉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什么,眼中闪过一丝光亮,用力点了点头:“好的,少爷!我……我这就去!”

看着贝拉匆匆离去的背影,莱昂端起那碗苦涩的药,捏着鼻子,一饮而尽。比上次的“安神凝露”好点,但依旧难喝得要命。

苦涩的药汁滑入喉咙,却压不住心底翻涌的、更复杂的滋味。

在这个充满了华丽谎言、冰冷规则和深不可测黑暗的世界里,他这点微不足道的、源自现代灵魂的“善心”,到底能做什么?又能坚持多久?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风暴虽然暂时平息了,但远未结束。无论是他体内的,还是这座名为“辉耀”的王都之下的。

(第六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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