录像带里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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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恐怖录像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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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的空气是粘稠的、滚烫的,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甜腻的旧纸张气息。窗外,天空堆叠着沉甸甸的铅灰色云层,把古玩店里本就稀疏的光线压榨得所剩无几,几缕挣扎着穿过积满灰垢窗棂的光柱,如同虚弱病人的指头,勉强照亮悬浮其中的、永无止境翻滚的细密尘埃。这间名叫“藏珍阁”的铺子深处,堆满了摇摇欲坠的家具、缺胳膊少腿的瓷人偶,还有无数说不出年代、辨不出用途的古怪玩意,每一件仿佛都在昏暗中幽幽屏息。

“薇薇啊,又淘货呢?”

柜台后,传来店主张伯那浑浊含糊、如同旧风箱鼓动的询问。他整个身子几乎陷在一张油腻发亮的藤椅里,稀疏的几根白发紧贴着微秃的头顶。

“嗯,看看。”李薇薇应了声,视线并未离开手下一方蒙尘漆器匣子的内部。指尖在几件泛黄的小人书和铜制旧徽章上掠过,这些物品在静默中散发着冷硬凉意。她是个摄影师,对时间的定格有着近乎迷恋的敏感,而这座城市角落里、这些被时光遗弃的碎片,似乎蕴藏着超越视觉的真实瞬间。

匣子深处,一团凝结的尘埃下方,露出了一角粗糙、黯淡的黑色塑料材质——非匣中任何藏品能匹配的外物。李薇薇的心莫名一跳,指头小心地剔开尘土。很快,这东西的全貌显露出来:一只硬质长方形塑料壳,标准家用录像带尺寸。外壳脏得发腻,覆盖着滑腻陈垢,仿佛曾在油污中滚过。顶端一角贴着窄条白色标签,上面印着歪斜潦草的蓝墨水日期:“1992. 7. 14”。

一种毫无来由的麻痒感顺着脊椎倏地爬升。七月十四,正是今天!这巧合带着难以言喻的冰冷。标签末尾紧挨着某个词,却在陈年污垢中糊掉大半无法辨认。她用力搓了一下,油垢略微褪去,勉强可见似乎是个“禁”字……禁忌?禁区?

“张伯,这盘录像带……也是卖的?”她举起它,塑料壳上粘腻的触感透过皮肤直透心底,引发一阵抵触恶寒。

张伯昏昏欲睡的眼皮似乎抬了一下,浑浊的目光慢悠悠扫过李薇薇手中的黑匣子,又迟钝地转回到她脸上,眼珠里的混浊似乎凝滞了。“录像带?什么时候收的?不记得嘞……大概是哪家搬家收拾出来的老物件吧?老东西不值钱,你看着拿吧。”说罢眼皮重新耷拉下来,发出含糊不清的低语,像是垂死之际的梦呓,消融在厚重灰尘压抑的空气里,一个字也辨不出。

录像带外壳摸上去更加阴湿滑腻,无声催促着她离开。她匆匆掏出几枚硬币扔在柜面,沉闷的撞击声也未能惊醒再次陷入混沌睡梦的张伯。握紧那盒污浊录像带,仿佛攥着一小块沉甸甸的寒冰,她大步冲出了古玩店沉重窒息的空气。身后,灰尘在光束中无声地继续旋舞。

推开家门,扑面而来的不再是“藏珍阁”沉滞的旧纸霉味,而是自家更熟悉的、混合着灰尘和地板蜡的气息。然而,这丝微弱安宁在她踏入门内第一步就被粗暴撕碎——

客厅正前方的电视屏幕,竟赫然亮着。

幽蓝白光在晦暗室内流淌着冰冷波纹,荧荧发光。李薇薇僵在玄关。

她明明记得今早出门前将家里所有电源尽数切断了——这早已是独居多年刻入骨髓的习惯。

电视不是她的老显像管型号,屏幕光弧怪异,尺寸莫名增大,边缘呈现一种扭曲变形感,似在微微摇晃。更诡异的是,那片亮光之中,并没有图像,只有无穷无尽奔涌翻腾的灰白雪花点,伴随着哗啦哗啦不间断的电流白噪音——这种纯粹而持续的单调声响,像钢针般扎刺着神经,迅速填满了整个客厅的死寂,也覆盖了她因惊惧骤然加速的心跳。

玄关昏暗,背后未关紧的防盗门缝隙漏入一线天光,却在地板上拖出一条枯黄僵硬、形同骸骨的细长残影。前方客厅深处,那片幽光浮动,雪花狂舞,刺耳嘶鸣持续不断。

心脏猛地拧紧,又似乎被某种无形之力粗暴捏碎后猛烈撞向胸膛!李薇薇手指哆嗦着,指甲几乎掐入漆壳录像带边缘。她记得这盘带子,在古玩店的漆盒底部冰凉躺卧,积满污垢——此刻它却在自己的包里!那家里这台电视播放的又是什么?!

她猛地想起标签,“1992.7.14”,不祥感如荆棘缠绕心脏。几乎是本能的驱使,恐惧压制住了转身逃出门外的冲动。指尖微颤,却还是伸向电视侧面熟悉的实体按钮——无论如何,必须关掉它!

指尖触碰到冰冷塑料开关的刹那——“滋啦!”

一阵极端刺耳的锐响猛地撕裂了平稳的白噪音!雪花画面剧烈抖动、扭曲,仿佛屏幕内部有什么东西在拼命挣扎、撞击。紧接着,一切噪音连同所有雪花点,在某个无形的临界点猛地消失了!

屏幕上出现的画面并非纯粹黑暗,而是呈现出一片不祥的、凝滞不动的昏暗景象。

视野豁然开朗。荧幕中分明是她熟悉的客厅!

正前方远处,是她那带着污迹的旧沙发。左边尽头处,是厨房移门紧锁的暗淡金属把手。右手边靠墙,放着她养死的绿萝残骸……甚至那扇没有关严实的、通往院子的磨砂玻璃门,那此刻正在窗外铅灰天光下投射进来的、枯槁如指骨的细长门缝光影……都一模一样!

连光线都一模一样!窗外翻涌的云层和灰暗天色丝毫不差!

电视屏幕上展现的“客厅”,犹如一面被精确切割而出的镜像空间,完整复刻了她自身所处环境。视角由远及近移动着,如同被一台不存在的摄影机在狭小空间中向前推进。屏幕中映出的每处细节都忠实地传递过来,包括沙发脚下地板那块被水浸泡凸起的痕迹、墙面一处儿童涂鸦般的陈旧划痕……

唯一不同点,在画面深处。李薇薇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定格在屏幕上、那个正对沙发的位置。现实里,那是她自己此刻所站立的玄关转角——但此刻在画面中,这一小块区域被一种古怪而不自然的浓重阴影彻底吞噬了。那阴影边缘锋利、内里漆黑如墨,在周围纤毫毕现的景象中像一块刻意贴上的膏药。是什么挡住了镜头?她想挪动位置去看清,脚底却如同钉在原地。

紧接着,镜头突然动了!

它不再是单纯展现全景,而是开始朝着一个具体方向移动,带着一种刻意引导的、令人焦灼的缓慢步调——朝向客厅左墙角落那道漆皮早已斑驳褪色、极不起眼的陈旧木门。

那里面,是这栋房子的地下储藏室!

现实中,李薇薇的目光死死锁在自己客厅深处角落的同一扇门——安静、封闭、无声。地下室?一个堆砌杂物的空间?可屏幕里的镜头依旧缓慢而稳定地朝它靠近,在木门占据屏幕中心位置一刻,略作停顿。

“轰隆——!!!”

窗外传来一声震撼天地的炸雷!与此同时,屏幕上灰暗画面骤然被一道耀眼的、锯齿状的惨白电光完全撕裂!

李薇薇浑身一颤,差点失声叫出!这雷声……居然也与现实同步!她的心脏疯狂锤击胸膛,几乎要碎裂开来!一道巨大闪电同时撕裂了窗外现实天空和屏幕里的昏暗客厅!震耳雷鸣在同一瞬间猛烈响起!时间、事件,恐怖地完美吻合!

画面在电光消逝后重新沉入阴郁之中。那道木门依然静立。但下一秒……

“嘎——吱——吱呀——”

刺耳的、如同老旧骨骼摩擦般的声音从电视喇叭传出!屏幕上那扇紧闭的木门,竟在完全没有外力作用的情况下,缓慢而令人牙酸地、从门框中间向内打开了一道越来越宽的缝隙!

漆黑。

门内只有一团凝滞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漆黑。

镜头没有停顿,径直被这团黑暗吞没进去。

屏幕瞬间进入全黑状态。黑暗中传来“嗵、嗵、嗵”单调声音——似乎是脚步踩在某种木质结构阶梯上的声音。接着镜头方向稳定下来,如同站稳在平地。微弱光线勾勒出空间轮廓:低矮混凝土顶,歪斜堆放的旧纸箱轮廓,深处悬挂着一盏无光灯泡的影子……这俨然是地下室内部景象!

时间刻度骤然在屏幕右下角跳出——猩红刺目的电子数字:1992.07.14 15:17:02!

心跳骤然如脱缰野马!这日期如诅咒刺入大脑。是巧合?不,命运狰狞的面目在数字背后呼之欲出!

镜头继续在逼仄的地下室内推进,带着探查目的的缓慢步调扫过被遗忘的杂物。镜头略过一只油漆剥落的老式木箱,箱盖上用墨笔画着一个极其丑陋、比例失调的娃娃笑脸。

倏忽间——

“啊——!!!!!”

一声惨烈到破音的、极致痛苦与恐惧的尖叫猛地从电视机喇叭里撕裂炸开!几乎要刺破李薇薇的耳膜!

这声音如此近,如此真实!紧接着,是一连串沉重的拍打声、撞击声、身体与粗糙地面摩擦发出的闷响、还有指甲刮擦硬物的疯狂嘶啦声!有什么人在地下室里激烈地奔跑、摔倒、挣扎!

镜头猛地晃动起来,不再是刻板推进,而是剧烈震颤、翻转!像是拿着摄像机的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吓,狼狈不堪地想要稳住镜头,又想转身捕捉声音来源的方向!

“不要!别过来!走开啊!!!”一个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喊夹杂在凌乱撞击声中断续传出。那声音扭曲变形,被巨大恐惧彻底碾碎。

镜头终于在剧烈抖动中勉强固定住方向,对准了地下室更深处的黑暗角落。那声音源头!画面里只能模糊看到一个长发身影在黑暗中疯狂扭动,似乎被一个更加庞大的、不成形状的阴影死死按在地上!能看到的只有一片混乱模糊的肢体晃动,绝望的拍打,还有在微弱反光中闪现的、被扯断散落在地上的几缕深棕色长发……

李薇薇浑身血液瞬间冻结!身体下意识地后撤想要远离那片吞噬人心的屏幕,脚下却猛地一绊!整个人失去平衡,重重地朝着身旁那张旧沙发摔去!

肩膀狠狠撞在沙发破旧的扶手边缘,疼痛尖锐蔓延。然而比疼痛更快的,是另一种触感——就在她手掌慌乱中撑住沙发下方地面稳住身体的刹那间,指尖清晰地碰到了一个坚硬冰冷的金属小物!

它就在她触手可及的沙发下面!

指尖下意识收紧攥住那枚异物,几乎是蜷缩在沙发冰冷边缘将它抽出——瞬间,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铁锈味裹挟着地下室陈年尘土特有的呛人霉灰气息,猛地钻入鼻腔。

她的眼睛缓缓下移。

掌心里,静静躺着一枚发卡。

金属卡扣沾满早已干涸、凝结成深褐色的可疑污渍。卡身镶嵌着几枚黯淡失色的仿宝石,花纹间缠绕着几根极其纤细的、黏连的深棕色发丝——与刚才画面中被扯下的发丝颜色完全一致!

这是……那个正在电视里……正在那个日期……那个地下室角落……被暴力伤害的女人……此刻攥在自己手里的东西?!

现实中沙发下的……染血发卡?!

时间在粘稠恐惧里凝滞发硬。发卡残留的干涸血锈味混着尘土呛在喉咙,胃部抽搐翻腾。电视屏幕里的场景仍在延续,撞击声,模糊肢体的扭打,嘶哑的哭喊在狭小地下室空间里不断回荡……但一切都仿佛隔着一层厚重污浊的玻璃。

李薇薇猛地从冰凉地板上一骨碌爬起,指尖染着铁锈般发黏触感,那枚发卡被她如同烫手山芋死死攥紧,塞进牛仔裤后兜。脑子被一个念头塞满得几乎炸裂:逃!必须立刻、马上离开这间鬼气森森的房子!立刻报警!哪怕被当成疯子也在所不惜!空气里有东西!冰冷湿粘缠绕颈后!

她转身,眼睛本能投向客厅通往玄关的出口方向——

就在这视线转移、大脑空白一片的瞬间,“滋啦——!”

一声短促、粗暴到极点的电流爆响从电视方向猛地炸开!随即,地下室令人毛骨悚然的所有声音——撕打、哭嚎、撞击……所有声响如同被无形的巨斧一刀斩断,彻底消失!

死寂。

极度的死寂瞬间吞噬了整个客厅。比之前的雪花噪音更空洞、更冰冷的死寂。

时间似乎粘稠得失去了意义,或许一秒,或许万年。李薇薇僵硬的脖子如同锈蚀发条的玩偶,发出细微摩擦声,一分一寸、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沉重阻力,极其艰难地、一点一点地转向了那台正在发出幽幽蓝光的电视屏幕方向。

屏幕上的地下室景象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

是她的客厅。

不再是从地下室陌生镜头观看的场景,也并非之前那个宽阔诡异的视角。屏幕上看到的景象,狭窄、倾斜——画面呈现的角度异常别扭。就像是有人站在客厅某个角落的阴影里,用肩膀倚靠着墙壁,将一台沉重的肩扛式老摄像机歪斜地扛在肩上勉强维持稳定拍摄。

焦点摇晃着,对焦在一片凌乱翻倒的沙发前方——那正是她刚刚绊倒的地方!甚至能看到地上还留着因为仓皇摔倒而蹭出的一道印记!

镜头开始缓慢地、带着一种令人血液凝固的黏滞感上移。

随着画面焦点的缓缓上移,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李薇薇脚下那双旧了的球鞋和沾了泥点子的裤脚,然后是膝盖、腰部……镜头摇晃着,带着一种黏稠迟缓,仿佛随时会定格崩溃的节奏,缓慢向上推移。

最终,定格点落在她僵硬的上半身。

画面里那个穿着和李薇薇身上一模一样T恤的女人,此刻右手正死死按着牛仔裤的后兜——那枚染血的发卡就在里面!而她惨白的面孔因恐惧扭曲,眼睛因为高度惊悸圆睁如濒死的鱼眼,凝固在看向电视机的角度——而这角度,与镜头角度错位、甚至背道而驰!

这不是她看屏幕的方位!

血液在血管中咆哮奔腾!这镜头……来自哪里?!李薇薇浑身的神经被强行撕扯绷紧到了极限,身体违背她意志地被一股无形力量支配着,跟随着电视画面那个狭窄、歪斜的视角,缓缓、缓缓地扭过头——

朝向客厅连接二楼卧室的唯一通道——那座光线黯淡的楼梯口!

她看到了楼梯。

木质扶手在晦暗中油污般反着微弱的光,一级级台阶延伸向上,没入楼梯转角的深邃阴影里。

就在那半明半暗的分界处,在那阴影的幕布之前,立着一个“东西”。

一个女人。

头发长而油腻,如漆黑的海藻般纠结缠绕,湿漉漉地披散下来,完全遮住了她半侧脸颊和脖颈。她穿着一件沾满深色污渍、几乎无法辨认原本颜色的睡衣,一只袖子撕开,露出细瘦得吓人的小臂。赤着脚,脚趾污黑,紧紧抠抓着楼梯台阶边缘粗糙的木纹,留下几道不易察觉的刮痕。

她身体姿势诡异。肩膀死死抵在冰冷墙壁上,仿佛要将自己压嵌进去。整个人微微前倾,脖颈歪着,扭成一个极不自然的弧度——如同被强行折断颈骨的娃娃头颅。这角度,恰好使其仅能从厚重油腻的黑发缝隙间,露出一只眼睛——

一只死死睁开,布满猩红血丝,充盈无尽疯狂与崩溃,没有丝毫生气,如同死鱼眼珠般凝固的眼睛。

那只眼睛穿透了楼梯的阴影,穿透了客厅凝固的冰冷空气,一瞬不瞬地,死死地,钉在电视屏幕上!

同时……也钉在李薇薇的身上。

屏幕右下角。

那几个猩红滴血般触目惊心的电子数字——1992.07.14:15:17:37!

时间流逝的机械嘀嗒仿佛在头颅内炸响,敲打李薇薇颅骨深处每一处连接点。楼梯转角阴影处,那“女人”凝固的、油污黑发遮盖下的眼珠似乎无声地滑动了一下,由电视幽蓝屏幕的倒影,缓缓、缓缓转向她。

那是一种彻底的、毫无生命感的转动,如同昆虫复眼被刺激般毫无情感。

被这目光锁定的瞬间,一股冰冷粘稠的液体,如同无数钢针冻结在她脊椎里、骨头缝隙里瞬间注入凝固为坚冰——再也动弹不得。牙关格格打颤,细微高频碰撞声在死寂客厅里异常刺耳。一股极端浓烈的、咸腥腐败铁锈气味凭空出现,猛烈灌入她张开的鼻腔深处,喉管痉挛,无声干呕。

就在这时——

那立在楼梯转角阴影边缘的身影,猛地动了一寸!

不是正常的迈步!动作僵滞而突兀,仿佛生锈齿轮被强行掰动一格——整个身体以一种极细微但异常明确的角度向前微倾了一点!如同被牵引的提线木偶!唯一暴露在发丝阴影外的那只浑浊眼睛,眼白中交织暗红血丝,冰冷锁在李薇薇身上。

那“东西”……要下来!

李薇薇的指尖早已深陷入掌心,鲜血温热渗出,却毫无痛感。恐惧被压缩到了极致反而爆发出最原始冲力,碾碎脊柱中冰封的桎梏!喉咙深处爆开一声完全变形嘶哑、连自己都无法辨认的低吼,她双脚猛蹬地面!

冲!目标明确——正前方两米处那扇虚掩着通往院子的磨砂玻璃门!那是唯一生路!身后楼梯处那极度恐怖的拉扯感骤然传来,似冰冷湿黏的海藻缠绕脚踝!她甚至听到身后台阶上传来极其沉闷的“咚”一声——一只赤裸污黑的脚掌重重踏落到客厅冰凉的地砖之上!

指尖已经触碰到磨砂玻璃门的冰凉把手!门缝外透进一丝浑浊暗淡天光!

“呼!”

眼前景物骤然天旋地转!仿佛整个世界在巨大噪声中被粗暴撕裂!视野被彻底淹没!

刺耳至极的电流爆裂声!随即骤然一片死寂。客厅唯一光源——电视屏幕——熄灭了。

不是关机那种渐弱消失的暗沉。是瞬间的,彻底的,如同从未亮起过的纯粹黑暗吞噬。

窗外,铅灰色云层厚重如铁板压下,室内光线暗得只能勉强分辨模糊轮廓。李薇薇保持着向前扑冲的姿势僵在门口,指尖还残留着门把金属冰冷坚硬的触感。身后那股粘稠如沥青淤泥的、要将她拖拽回去的恐怖拉扯感……消失了。

仿佛刚才一切皆是惊悸幻影。客厅回归死寂。

只有她自己沉重急促的喘息和擂鼓般失控狂跳的心音,在无边死寂中突兀作响。鼻腔里那股浓烈的、属于另一个人的腐败血腥铁锈味,萦绕未散。它提醒着刚才那绝非臆想!楼梯上!台阶上那沉重的“咚”的一声!清晰如雷!

那“女人”……下来了……此刻就站在……身后的客厅里!无声地……就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中!

大脑疯狂嘶鸣警报!身体却如同冻结。僵立门口,指尖依旧停留在冰凉门把上,仿佛生了根。眼睛疯狂睁大,眼球在眼眶中高频震颤,徒劳地想要穿透眼前浓墨般的黑暗。视觉完全丧失。听觉变得异常尖锐,捕捉着空气里最细微摩擦流动。她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冲刷耳膜、牙齿打颤的碰撞、冷汗滑落鬓角砸在地板微尘上的沉重回响。黑暗中弥漫开的腐烂腥气无处不在。

要呼吸……要推开这道门!

冰封的肢体指令终于艰难传导至指尖末端——用尽全力!带着一种骨骼即将碎裂的狠劲,她旋动门把手!

门锁内部发出轻微金属摩擦声。

磨砂玻璃门的门缝,被缓缓推开一掌之宽!

闷湿、裹挟着雨水土腥气的空气猛地灌了进来,冲淡了一丝室内令人窒息的腐臭!

昏暗的天光,如同薄薄一层灰色纱雾,穿过狭窄门缝流淌进来,无力地在地板上涂抹开一片微弱、模糊、边缘摇曳的光影区域。

那微弱的光带,缓慢地爬行,延伸……

李薇薇的目光死死锁定着那一点扩散的光晕,像是抓住唯一救命稻草。光线在地砖上蜿蜒,如同垂死挣扎的苍白虫子爬行。它们终于触碰到客厅地板深处一个庞大、不规则、阻挡光线的暗色轮廓边缘——那张她再熟悉不过的旧沙发。

就在光线与沙发底部那片浓稠黑暗交界的地方……

在昏灰光带边缘勾勒下,暴露出来的绝非木质家具冰冷的轮廓——那是另一件不属于沙发的“东西”!

一只脚。

瘦骨嶙峋,足弓高耸,青白皮肤紧紧包裹着嶙峋骨节。没有鞋袜覆盖,污浊泥垢深入脚趾缝隙和扭曲变形趾甲缝间。它赤脚踏在冰冷地砖上,无声无息,正处在沙发下那片浓重的阴影之中。

那只脚微微地……挪动了一下。

脚趾沾满的污渍在地面蹭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痕迹,脚掌稍微改变了着力点——朝向门口!这细微挪动清晰表明,那阴影中的“东西”,已缓缓侧过身来……如同捕猎前无声调整姿态的毒蛇。

李薇薇的心脏被一只无形冰冷的手死死攥住!她骤然意识到,推开门的瞬间,那微弱的天光同时彻底暴露了她站立的位置!

窒息!

浓重的死亡气息如同无形冰冷水流瞬间没过口鼻!肾上腺素在血液里绝望燃烧,撕碎最后一丝僵持的禁锢!

她整个人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

不是试图完全打开面前这道该死的门!身体猛地反方向拧转,积蓄全部蛮力重重撞向那扇刚刚被推开一掌宽缝隙的磨砂玻璃门!

“砰!!!”

肩膀骨与厚重玻璃门框撞击发出令人牙酸的闷响!巨大的反作用力几乎将她掀翻!

门——纹丝不动!

一股冰凉粘稠、如厚重油脂般的触感猛地覆盖在她按在门把的手背上!不知何时,那只污秽不堪的手如同鬼魅般探出了浓墨般的黑暗,牢牢包裹着她推门的手!五指瘦得像干枯的鸡爪,指甲污黑开裂,正死死压着她的手背!

“呃……啊——!”半声惊骇短促的哽咽被粗暴掐断!一股无法抗拒、冰冷刺骨的巨大力量从那只污秽手掌上爆发出来!力量瞬间压下!门把在她手背上留下剧痛淤痕后直接复位!沉重玻璃门“咔嚓”一声,无情地在她面前合拢!

微弱得几乎消失的光线被彻底斩断。

客厅重回伸手不见五指的极致黑暗。

那只冰冷滑腻的手没有收回。它紧紧握着她的手腕,纹丝不动,铁箍般牢牢焊死!

绝望轰然炸开!如同垂死野兽爆发出最后的凶悍,李薇薇不顾一切奋力后撤猛拽,试图挣脱钳制!脚在地砖上疯狂蹬踏!

另一只手!黑暗中另一只同样冰冷、肮脏的手,悄无声息地,如同滑腻冰冷的蛇一般,出现在她的后颈!狠狠扼住!

不是窒息般的锁喉!五根冰冷僵硬手指像铁刺般死死抠进她后颈皮肉!强行固定住她头部和肩膀!力量之大,几乎要将颈椎捏碎!同时——

“嗬……嗬……咯咯……”

一种黏腻、断续、如同被血块堵塞咽喉时发出的怪异喉音,几乎贴着她耳根响起!腥腐气息浓烈如实质扑打在她脸上!

那只扼住她手腕的冰冷手掌,开始毫无阻滞地移动了——用她那只被牢牢控制住的手,操纵着她的手指,如同提线木偶——

指向客厅中央那片深邃的、空无一物的、纯粹的黑暗!

扼住后颈那只手的冰冷指尖施加着无法抗拒的恐怖力道,强硬地、缓慢地扭动着她的头骨,逼迫她调整视线方向。

指向客厅中央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虚空。

指向……黑暗最浓稠的核心——

指向那台早已熄灭、隐没于彻底的墨色中、连模糊轮廓都无法分辨的电视机!

黑暗浓稠窒息。电视如蛰伏的深渊巨口静伏暗处。李薇薇关节发出濒死的哀鸣,被冰冷意志牵引的手终于停顿在某个距离点——直指电视方向!

仿佛那无形的指尖触碰到某个冰冷开关。

幽蓝的、死寂的光,自前方黑暗中心无声升起。不是恢复播放,只是屏幕亮了。雪花点刺眼地沸腾、嘶鸣、舞动!

荧蓝光纹瞬间刺破浓墨黑暗,照亮一片片摇颤的客厅轮廓、墙壁、角落……沙发。

光芒映照下,沙发底部那片浓重阴影边缘……空空如也!

那两只刚刚将她拖拽至此的、瘦骨嶙峋污秽不堪的脚……消失了!

扼住后颈的冰冷手指也同时消失了!锁着她手腕的铁箍般桎梏也骤然松懈!如同从未出现过一般!

死寂!只有电视屏幕无声舞动的雪花点持续发出尖锐的白噪音,永无止境。

一切在无声中滑入更窒息的僵局。心跳早已撞得胸膛闷痛,呼吸又短又烫。身体暂时恢复掌控,每一个关节却都发出无声的尖叫。目光钉死在那一方沸腾的雪花点,它像一面发光的玻璃窗,通往她不敢想象的真实……

倏然间。

雪花点骤然停止了狂舞。

那奔流不息的灰白噪点如同被无形的巨手瞬间抹平,消失得干干净净。

屏幕陷入了彻底的、绝对纯粹的黑暗。

无光的黑暗仅持续了一瞬间——也许只有不到半秒。下一刻,新的图像出现在屏幕上。

一片晃动着、聚焦不清的模糊暗调画面。

视野狭窄逼仄,带着强烈的倾斜感。镜头如同被一只颤抖不稳的手勉强扛在肩上。镜头剧烈摇晃着向前推进,仿佛摄影者正竭力在某个狭小空间中稳定身体。画面里光线极其暗淡,只能勉强看到近处扭曲晃动的、贴着陈旧壁纸的墙面。

镜头猛地向前一探!视野豁然开阔!

阴暗的过道深处,一扇紧闭的木门显现出来,漆皮剥落得斑驳不堪。画面剧烈晃动、模糊,在短暂失焦后猛地清晰稳定下来!镜头如同一条冰冷耐心的蛇,牢牢锁定那扇门!

屏幕右下角,猩红滴血的数字时间骤然闪烁跳动:

1992.07.14 15:18:12

“咔嚓……”

一声极轻微、如同骨头被强行掰断般的碎裂声,从电视喇叭里传出。屏幕上画面中心,那扇紧闭木门的门把手……在完全无人触碰的情况下……竟自行缓缓地……旋动了……

电视屏幕幽蓝的光芒,将李薇薇惨白扭曲的面容映照成一副僵硬的面具。

那张沙发上,李薇薇猛地弹跳起来,膝盖撞在茶几上发出巨大声响她也浑然未觉!喉咙肌肉痉挛到极致,只挤出嘶哑破裂的气息,眼睛死死盯着屏幕——那门把旋转的速度……与现实客厅深处那扇几乎一模一样的门把手……

一模一样!!!

“吱呀——”

令人牙酸的门轴摩擦声从电视内外双重灌入她的颅骨!

屏幕上的门被打开了,里面是……是……漆黑一片!!!

紧接着——

“啊——!!!!!”

一声极度凄厉的女人惨叫,毫无预兆地、撕心裂肺般从电视喇叭和现实客厅深处——那扇紧闭的储藏室木门方向——同时、同步、毫无延迟地、惊雷般爆炸响起!!!

双重的、叠加的、撕碎灵魂的惨叫轰鸣瞬间穿透了李薇薇所有感官!

“不要!别过来!走开啊!!!”

凄厉变调的哭喊从地下与电视两端同时席卷!沉重的拍击声、身体被强行拉扯拖拽的闷响、指甲在硬物上疯狂刮擦的刺耳锐响……交织成一曲地狱的哀乐!

现实那扇门纹丝不动,可声音如此真实地从门内穿透出来,与电视机里播放的、过去的惨叫毫无缝隙地重叠纠缠在一起,如同最荒诞恐怖的二重奏,将李薇薇的灵魂狠狠撕扯!

“咚!”

沙发下的地板震颤了一下!似乎有什么沉重的东西在里面狠狠撞到了地面!散落在地板上的几枚旧硬币因为震动而疯狂地转着圈……

李薇薇的身体比意识更快。绝望爆发出的蛮力让她冲向门口!再试一次!拼死也要撞开那扇该死的磨砂玻璃门!

脚尖猛蹬地面!带血的指甲撕裂她掌心模糊的血肉,再次凶狠无比地撞向那冰冷的门板!

门锁锁舌滑动声清晰刺耳!

门——被撞开了一线!

一丝微光泄入。希望……

下一秒,这缝隙就被更加巨大猛烈的力量从内侧悍然撞回!

冰冷的玻璃狠狠拍在她的脸上!鼻梁剧痛,一股温热血腥味猛地涌入口腔!整个人被这撞击力弹得向后踉跄!

眼前金星乱冒。模糊视野中,借着门缝外那极其短暂漏入的微光,她看到了——

一只脚!

那只污秽、干瘦、沾满泥土、甚至还在微微蠕动的、从沙发底下延伸出来的脚!

脚趾蜷缩着,在冰冷地砖上压出一道浅痕。一股冰冷腥风贴着她头皮掠过!那截脚腕猛地回缩,消失在沙发下方更浓稠的黑暗中!

她再也站不稳,双膝一软,如同被抽掉脊椎般滑瘫在冰冷的磨砂玻璃门边门框上。脸贴着门玻璃,玻璃冰冷刺骨,外面灰暗的光无力照着门上她带血的手印。温热的鼻血黏腻腻爬过嘴唇,带来令人作呕的铁锈味道。

喉咙被无形的手死死攥住,挤压碎裂的声音只剩下无法成调的嗬嗬呜咽。

眼前光影斑驳晃动。客厅正前方那片幽蓝光源依旧亮着,屏幕深处那血腥混乱的搏斗仍在持续,只是声音渐渐扭曲变异,变得模糊、遥远……仿佛隔着厚重水流传来的动静。

客厅深处那扇储藏室木门方向,似乎也安静了下去。刚才那同步爆发的恐怖声响,如同从未出现过,只留下令人窒息的死寂余音。

时间感消失了。或许很久,或许只有几秒。粘稠冰冷的湿意沿着她瘫软的腿蔓延开来,身体失去控制。大脑在极度惊悸风暴后陷入一片嗡鸣空白,只有电视屏幕那片幽蓝微光固执地跳动在视网膜残留的光影上。

眼皮沉重无比……视野内那片幽蓝开始弥散……模糊……变暗……

不!

一股冰冷的寒意骤然刺穿模糊意识!这不是疲惫!是……什么东西来了!

像一滴冰水沿着后颈皮肤滑落脊柱,激起一串细密痉挛。那冰冷潮湿的触感无比真实!李薇薇猛地强行抬起头!

眼前模糊重影的景象开始聚焦。

前方。

那台沉寂许久的电视屏幕,幽蓝光芒再度亮起!但这一次,那片光被分割开来——

画面被一种刻意的、均匀的方式,分割成了左右并置的两个完全相同的场景影像!

如同最精准的镜像复制。

左侧画面:正是她此刻所处的位置视角——客厅门口。磨砂玻璃门框,瘫软在地、口鼻染血、眼神涣散失焦的自己!画面无比清晰稳定,甚至能看清她睫毛因为泪水汗水和血水糊成一缕一缕的黏腻!镜头似乎是固定在墙壁高处某个角落往下俯拍!

右侧画面:同样的角度,同样的俯视!画面里是另外一个女人!穿着撕烂污浊的睡衣,油腻长发遮脸,身体古怪地扭曲着瘫倒在另一道磨砂玻璃门边——那木门样式和她家门如出一辙!同样布满血污!画面里甚至能看到那女人一只赤脚无意识地抽搐了几下!背景深处,也能隐约看到几乎完全相同的旧沙发一角!

一模一样!!!

屏幕右下角,猩红的时间数字在持续跳动,如同催命符,同时刻印在左右两个完全相同的惨烈画面下方:

1992.07.14 15:18:46

那个数字在滴血!每一秒的跳动都重重砸在李薇薇的心脏上!

“……咯……咕……”

一声极其微弱、如同溺水者喉咙深处最后一丝气息被水堵住的怪响,从屏幕右侧画面里、那个瘫倒的女人喉咙里发出来。同时,画面外,似乎有什么沉重的东西正在缓缓靠近她……

“嘎——嘎吱——”

细微却清晰的摩擦声,如同破朽朽烂的门轴在无人推动下缓慢转动。

左侧屏幕中,俯拍视角里,瘫倒门口的李薇薇身后,那扇紧锁的储藏室木门……在完全没有外力接触的情况下……厚重门板上那黄铜的、带着旧式钥匙孔的门把手……正以一种微小但无比坚定的幅度……极其缓慢地……

开始自行……顺时针……旋转……

咔哒。

储藏室的门……开了一条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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