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吧。”

霜坪上寒风骤歇，兰使指尖冰兰轻旋，兰草剑纹如退潮般寸寸消散。

牧九踉跄坠地时黑袍炸裂，露出溃烂如蜂巢的脊背，腥臭血水泼洒在冰面，蚀出密密麻麻的孔洞，踏漾叟枯爪扒住飞舟边缘，裤脚凝着冰碴的褶皱里渗出暗红，在雪地上拖拽出蜿蜒血痕。

林丘看到如今模样凄惨的踏漾叟，倚着远处梅枝闷笑出声，他故意将笑声传出，可踏漾叟根本不敢向后查看着笑声的主人，

“霜谷的寒气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来碰瓷的。”

一片飘落的梅瓣随着林丘指尖涌出的绞成碎晶，那笑声裹着寒风卷过踏漾叟耳畔，惊得老者脖颈青筋暴起，却不敢回头张望，仿佛身后盘踞着择人而噬的凶兽。

观礼席间，器具阁张姓使者铁青着脸缩进阴影，齿轮法器在掌心转出残影，他望着冰晶中映出的黑魁帮飞舟——舟尾魁兽雕像被霜纹啃噬得残缺不全，像条被拔了牙的老狗。

‘幸亏没把传讯符送出去……我此番这般，也不算太得罪寒梅堂吧？我只是个练气修士而已，不至于不至于，放宽心态，以后见了寒梅堂同等级的修士我还是绕着走吧。’

‘还好没有操之过急，不然说不定会就此深陷寒梅，甚至是身首异处。黑魁帮能全身而退那是付出了巨大代价的，而我，凭什么？凭那可有可无的贺礼么？’

想到此处他打了一个冷颤，不自觉伸出枯指摩挲袖口齿轮纹，后襟早已被冷汗浸透，恍惚间下意识朝着老对头方向看去，却看见对方大获全胜般的微笑，而自己也只能回应一个勉为其难的笑容。

远处丹堂女修正为陈安包扎伤口，莹润的指尖拂过青年染血的锁骨，惹得周遭寒梅弟子哄笑阵阵。

那笑声落在张姓修士的耳中，却若钝刀刮骨。

他可是记得，其次陈安吃瘪时，自己可是悄咪咪笑出声，希望这一点不会被人拿来做文章吧，若真是如此，那他可要装傻，说自己是突然想到了有趣的事。

待到黑魁帮的飞舟灰溜溜退走时，欺霜蛟蟒忽然昂首长吟，额前独角迸发刺目雷光。那三艘黑檀飞舟在雷火中剧烈震颤，舟身缠绕的玄铁锁链寸寸崩断，兽首铜铃坠入云海时发出的嗡鸣，像极了丧家犬的呜咽。

见到此番景象，寒梅堂众修与往来宾客，皆尽爽朗大笑，此番对方可谓是‘偷鸡不成蚀把米’，立威不成反倒是折损了不少利益与声誉，此前黑魁攻而寒梅堂守，此番便要攻守异势了。

众人也皆知，寒梅堂拿到的哪里只是这多出一成的矿脉，此次筑基庆典收获的还有人心。诚然，尽管在势力斗争中，那些席位上的看客并非全部都是寒梅堂的铁杆，但终归有这么一个道理是终究绕不过去的——谁赢，他们帮谁。

……

“叶堂主此番真是打出了寒梅的气势，真当不负这新立的真君遗脉。”孔凌风把玩着凤纹玉佩微笑开口，鎏金袖口垂落的流苏扫过残酒，“只是放虎归山，将来或成祸患……”

孔凌风看热闹不嫌事大，他当然希望黑魁帮这几位前来寻衅的修士皆被拿下，这是那样寒梅堂也会付出巨大代价，可对他来说不仅没有任何损失，反而在接下来的交易中，如那三家共同分成的玄冰矿脉，自家更能占据更多利益，且寒梅堂也可与他绑定的更深，将来或许还能成为他重返孔家的重要筹码，可现在确是不行了。

叶飞烨身居高位，自然也清楚孔凌风的心思，只不过换位思考，他自然也会希望两大势力能大打出手，最后自己作渔翁利，这倒无可厚非。

若是对方真要在此拱火、挑事，激化矛盾，那便是另一番故事了，他自然也不会给对方好脸色，但此番对方拿捏的恰到好处，他自然也不会多说些什么。

“孔少主可知何为冰魄？”

叶飞烨发间冰兰无风自动，瓣尖凝着的霜露坠入酒盏，“纵是猛虎，踏过我霜谷地脉——”琥珀酒液轰然冻结，冰晶中浮现出黑魁众人狼狈的身影，“也要冻碎它三根爪牙。”

他同样是话里有话，在他看来，不论是黑魁帮还是万金商会，都别想打寒梅堂的主意，如若不然，他自然也是有着诸多手段。

“铛……”

不多时，宾主散去，主峰也从云间传来悠长钟鸣，惊起栖在欺霜蛟蟒角间的雪鸮。

那禽鸟振翅掠过孟臻肩头，尾羽扫落的霜粉在空中凝成“坎“字卦象，与他腰间龟甲辉光相撞，溅起细碎星芒。

“林丘。”叶飞烨屈指轻叩冰案，忽然叫住准备离开的少年，只是那道声音明明细如蚊呐，却似飞跃千山万水落到林丘耳边如人在近前，又随着欺霜蛟蟒的吐息凝成霜桥，自山巅直铺到林丘足下，“戌时三刻，寒溟殿。”

少年抬脚踏上霜桥的刹那，血煞法力在经脉中欢腾如沸。桥面冰晶映出他绷直的脊背——远处聂清晗正仰首望来，碧色裙裾卷着碎雪，发间梅簪流苏扫过她微翘的唇角。

……

霜桥蜿蜒至寒溟殿前，林丘循着这位寒梅堂主的意思踏过最后一道冰阶时，殿门应声洞开。

穹顶垂落的冰棱如倒悬的利剑，将暮色割裂成幽蓝光斑。

叶飞烨立于殿心冰碑前，指尖拂过碑面“寒溟”二字的鎏金凹痕，霜纹顺着袖口攀上腕骨，凝成一串冰晶念珠。

“这一成玄冰矿脉，不过是黑魁帮割肉的幌子，我倒是给他留了三分颜面。”

叶飞烨屈指弹碎念珠，冰屑纷扬间凝成舆图虚影——玄胤山脉如巨龙横卧，青崖坊市与霜谷之间亮起数十道冰线，“从今往后，黑魁帮的商队过境需多缴一成过路赋税，寒梅地界三百里内所有与黑魁帮交好的修仙家族供奉份额也要再多增三成。”

他广袖一挥，舆图中几处黑魁帮的暗桩骤然崩碎，化作雪尘簌簌坠地。

林丘盯着舆图边缘一座朱红小楼，那是霍氏家族曾经的供奉标记，如今已被霜纹彻底覆盖。

此时他直面这位背对着他的传奇筑基修士，心中思绪万千，丹田中血色法力的运转也不自觉加快，他知道，这是绝无仅有的好机会。

直面一堂之主，裨益可谓无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