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康之后,率岳飞拾山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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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8章 宗泽来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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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十五中秋团圆日。

傍晚。

祝峰山新兵营地大摆筵席三百席。

因为临近的土门关、小作口寨的农夫、矿工和商贩等涌来凑热闹的缘故,人情练达的刘德仁马上发动钱万财等员外、庄主急派庖工、火夫置办桌椅菜肴,临时加席七百席,凑足了一千余席,吃起了流水宴。

整个营地欢声雷动,酒肉飘香。

李若水架不住这么大的场面,终于马脸变笑脸,乐呵呵的加入了宴席。

沈放所处的上席,与其他文武的席次分隔得老远,是一间独立的雅致大厅。

赵榛占首席,李若水在左,沈放居右,其后依次为伍有才、黄胜、李会、李邈、谭初。

李子云居末席。

酒席之后,排站着五名上菜的侍婢

刘德仁安排九人一席也是有讲究的,意为九五之尊。

这桌的气氛与外面营房、校场、土旮瘩地的酒席比起来,显得菜不知味,酒不见香。

赵榛象征性的动了几筷子后,便用略显僵硬的笑容频频示人,或者主动举起酒杯劝他人饮酒。

倒是沈放与伍有才、黄胜吃得惬意,喝得爽快。

这本就是西军庆功加团圆的酒席,如何能自己扫了兴致?

李子云本也想放开了肚皮猛炫,可是他爹的笑脸又成了马脸,他能安心吃喝么?

李会、李邈、谭初三人都假意开怀畅饮,眼角却不停的瞄来瞄去。

任谁都能瞧出来,赵榛虽占主位,却不过是个陪衬。

西军将帅四人,不,如今只能算三人,莫不是准备羞辱赵家皇子?

李若水的脾气还是那么直,他终于忍不住爆发,响亮的将筷子往桌面一“啪”。

“沈国守,你目无天子皇权,藐视祖宗成宪,这出鸿门宴摆给谁看?”

李会一惊。

谭初眉头一皱。

李邈赶紧放下酒杯。

沈放抬起头来,纳闷道:“李公,你这是咋啦?”

李若水颔下胡须因为激动,剧烈颤抖:“别以为你这三瓜两枣的心思能瞒过老夫,你请信王殿下坐上首,可你心里边敬畏过皇权,敬畏过天子没有?”

沈放咀嚼两下,将嘴里的食物咽下,扭头望向赵榛,赵榛眼神躲闪,不敢正视。

沈放转向李若水:“大宋天子已死,康王的皇位得之不正,西军眼下只能指望信王殿下了。至于应天府那个朝廷,李公你问问这儿数十万军民,谁认?”

李若水跺脚:“若西军和大元帅府军和解,本可以解朝廷于倒悬,信王与康王合计,必能歼敌于国境。”

李公等官员听李若水如此说,顿感心惊,沈放已做出了巨大的妥协,李若水竟然还敢提此事?

“哦?我西军将士浴血奋战时,他康王做了什么?在座的人怕无人不晓吧?”

“那是你在精心算计,江山社稷存亡续绝此等大事,岂能由你去操弄?”

沈放听了并没有生气,淡淡一笑,道:“李公,别忘了你也是官家派来真定,协助信王殿下出镇的,怎么现在成了学生在操弄了?”

“哼,西军不是一直由你把持么?老夫哪有这个本事插手?”

“噢,学生记得你当初提议西军归大元帅府节制,若是真听了康王殿下节制,西军是不是该跟着康王殿下一起逃往应天府?河北河东今天还是这个局面吗?金军北返是不是就畅通无阻?如此一来是不是就达成了李公所称的‘歼敌于国境’?”

沈放的反问一声更比一声高,每一次反问的语气散发着强大的不容置疑。

这种霸道的气息唯有当权者、上位者拥有统御四方,俯视天下的绝对权威,才能迸发出来。

沈放当然不能再说出来,若不是他的出现,李若水早已被金人割舌,断手足,惨死于刘家寺的话。

他更不能说出徽钦二帝以及众多皇后、皇妃、帝姬、宗室裸露上体,被牵羊行礼。

更悲催的是所有皇室女眷集体被凌辱……

因为那些被金人掳往北方的俘虏,很多人的命运已改变了,它不再是事实。

宴席上的气氛骤然紧张,李会李邈等想劝和,却不知如何张嘴。

赵榛如坐针毡,嗯嗯啊啊了好久,只是细若蚊蝇的说了句“李公勿要误会了太尉”的话。

谭初突然开口。

“李博士,太尉,下官多嘴说一句。”

沈放收回了凌人的盛气,朝谭初点点头。

谭初站起,朝四方拱手道:“就在数日前,金国谙班勃极烈派来的使者高庆裔曾私下透露,尚有三千人质被押回了金人的上京会宁府。”

“高庆裔称……宗王们被关在羊圈里,女眷们被挑选送入大王、元帅们的大帐,剩余的进了洗衣院。”

“下官好奇,问了句何为洗衣院?”

“高庆裔语气轻蔑,称洗衣院实为大金国教坊,金国教坊非我大宋教坊,而是将兵的取乐之所。”

“高庆裔还称……女眷依身份高下,容貌优劣,接客多的每日达百人。”

“高庆裔表示,丝毫不觉得他们在泯灭人性,反而觉得这是胜利者应当拥有的赏赐,对于战利品,他们可随意处置。”

谭初此话,犹如震天雷霆。

赵榛惊得嘴巴合不拢。

李若水眼睛睁得比铜铃还大。

伍有才直接拍案而起。

剩下的人满脸悲愤,压制着愤怒。

李子云脑海里满是茂徳帝姬,若是赵福金这个大宋第一帝姬被抓去金国上京,她的命运可想而知!

赵福金曾私下告诉杨珠珠,斡离不虽是强横,但对她却是彬彬有礼,不曾强令陪寝。

可其他帝姬、妃子就没那么好运气了。

谭初透露的惊天密闻,杨珠珠透露的小秘密,更坚定了李子云俘获佳人芳心的决心。

沈放打破了悲忿的气氛,朝赵榛言道:“殿下,沈放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沈放没有自称“臣”,如今这个局面,他也不需要继续戴着面具累自己了。

赵榛还沉浸在惊恐之中,见沈放突然又说有好消息,却不知如何回应了。

“殿下的姐姐茂徳帝姬还活着,被西军从金人的队伍中救了出来。”

赵榛大大的“啊”了一声。

“福金还活着?”

沈放声线变柔和了:“对,在信德府战役中,西军一共救下七百余名女眷,茂徳帝姬就在其中。”

赵榛握紧拳头,压抑的轻喝了一声,这种压抑着的兴奋,让他的表情看起来有些滑稽。

赵氏子孙虽然治国理政不在行,可个个学识渊博,修养极好。

有时沈放也在疑惑,赵氏一脉子子孙孙都筳请名师,从三黄五帝开始,经史子集、历代兵书、丝竹管弦无所不通,应该说,他家子孙的视野要比常人开阔才对,为何偏偏军事上自废武功呢?

“沈爱……太尉,可曾解救下我仙郎妹妹?”

仙郎?

沈放还没反应过来,李子云在一旁提醒道:“仙郎即是保福帝姬,与殿下都是明达皇后子女。”

沈放想了想,终于记起来了。

赵仙郎死在了刘家寺,还是被金军凌辱至死……

沈放脸色凝重道:“除了茂徳帝姬,再没帝姬获救了……不过当时是晚上,极其混乱,或许逃了出去也未可知。”

赵榛脸色如同穿云透雾般一惊一喜,还不知如何表达,沈放又开口了。

“茂徳帝姬就暂住在此,沈放邀请殿下于中秋夜来此聚会,正是图个团圆,闹个喜庆。”

赵榛终于开怀,眼含热泪道:“若是福金得以获救,榛感激不尽,感激不尽。”

沈放朝李子云招招手。

李子云心领神会,离席而起,道:“那就请殿下随末将走一遭,茂徳帝姬正在我娘身边候着。”

李若水至始至终没搭话,这时才纳闷道:“在你娘身边?爹怎么不知道?”

李子云嘿嘿笑:“爹你是操心天下事的大人物,眼睛哪里会朝下看。”

“你这话什么意思,是挤兑你爹?”

李子云摆摆手,笑嘻嘻:“哪敢,您不找儿的不是,儿就谢天谢地了。”

李若水竖起眉毛,正欲发作,却见在座的文武都眉开眼笑,刚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李子云领着赵榛离开大厅,快步向营房最里头赶去。

李会欣然举起酒杯,笑道:“李公,今日是殿下姐弟团圆的大好日子,人平安就是好事,又有什么解不开的芥蒂呢?”

李邈也跟着附和,令李若水就算仍未平复怒火,却发作不起来。

众人正喝着酒,门外匆匆闯进来一人,却是判官王启。

王启脚步匆匆,眼神焦急,附在沈放耳边小声的嘀咕着。

沈放凝眉细听,惹得众人都放下酒杯筷子,疑惑的望着沈放。

旋即,沈放却放声笑了起来。

“宗老将军,好事啊!别拦着了,快快有请。”

李若水破口而出:“宗汝霖?”

沈放笑应:“没错,宗老将军突然造访,王启拦不住,正往山上赶呢。”

黄胜疑惑道:“宗元帅怎么会跑井陉道来了?”

沈放心情大好,满面笑容:“先别管是什么事,先上好酒!”

祝峰山山脚,宗泽带着偏校秦光弼健步登山,远远的就能见到山上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相公,末将早年随军移防时,曾路过井陉道,那时的井陉道野兽出没,沿途连一间茅房都见不着。沈放用一年的时间,竟然将这儿打造成连片的繁华墟镇,且征战不止,着实令人惊叹。”

“呵呵,老夫如何不是惊叹。去年听闻他在真定城外种麦子,也满是疑惑。”

“是啊,哪有金军前脚刚走,很着就把麦种种下的,说来令人不解,竟然还真有百姓听他的。”

“光弼,这你就不懂了。你想想,当时整个河北没有一州一县敢种麦子,唯有他敢。你说,这对百姓来说,有何意义?”

“原来如此,他为的是吸引丁口。”

“不,他并非是诓骗,而是真的用心种麦子。”

“可最后还不是被金人糟蹋了。”

“金人糟蹋的是麦子,他收获的却是人心。”

秦光弼凝思片刻,恍然大悟道:“有道理。”

宗泽想着白天在真定府地面所见,不由感叹:“光弼,你留意到那些碎石路么?”

秦光弼点点头:“属下留意了,又宽敞又平整,两侧还挖了排水渠。”

“呵呵,你别小看这些碎石路,大宋除了京畿道和汴京,没有哪条道比它宽敞。若有战,此路必定助西军快速行军,胜算倍增。”

宗泽又道:“光弼你可曾听闻,沈放训练新卒,双腿绑沙袋,时日久了,士兵解下沙袋后,健步如飞。”

秦光弼应道:“难怪西军能击败金人铁骑。”

宗泽没有回应,眼睛望向了半山腰那片灯火萤煌的喧嚣人群。

“相公,他沈放倒是好阔气,摆起了千人宴,黄河沿岸饿殍遍野,了无生机,也不见他放粮救济。”

“光弼,西军取得了那么大的胜利,犒赏三军有何不可。”

“官家已将他宣为叛军之首,咱们此行就不怕他扣下么?”

宗泽摇摇头:“不会,你小瞧沈放了,他心胸宽广,大宋众多将帅,怕没几个人及他。”

“沈放此人身上太多谜团了,相公,他真有通天耳吗?是怎么知晓建炎这个年号的?”

康王若称帝,年号必建炎。

这个神奇的预言已悄然在黄河两岸传播开来。

南方更多关于沈放的传奇经历的传闻,被越传越玄。

有人搬出他与金国使者关于伪楚张邦昌的论断,更加印证了沈放拥有预知天下事的本领。

至于叛军之辞,显得苍白无力,也就应天府新朝廷几个大臣还在不停的加码而已,普通百姓都嗤之以鼻。

更多的百姓选择躲避泛滥的匪兵,拖家带口的北上。

宗泽当初在澶津渡亲自见识了西军的严明军纪和凌厉作风。

沈放能短时间内将军队打造成铁军,他必然有过人之处。

当初金军将汴京包围,官家派密使寻到了康王,授天下兵马大元帅,令入京勤王。

康王大元帅府是开了,却被汪伯彦、黄潜善之流撺掇着逃跑。

当时黄河两岸人心惶惶,军队毫无斗志,百姓更是如惊弓之鸟,沈放却与李清卿悄悄造访自己的军营。

待沈放说出来访的目的后,却令人大吃一惊。

别的将领都狠不能将孱弱百姓远远踢走,他却不远千里,跑磁州来要百姓。

最终,沈放真就把相州与磁州的百姓几乎全部带走了。

此后,金军北返,百姓免遭兵灾。

关于沈放藐视皇权,阴险毒辣的说法也不在少数,汪伯彦更是将空名宣头,抗旨不尊,拦截金军致使太上皇罹难等事,写成折子,当庭奏请严惩沈放。

康王不顾李伯纪的强烈反对,下旨宣西军为叛军,着河北河东的军队全力围剿。

不过,这只是一道声势罢了。

张俊、刘光世、黄潜善、解潜、王彦、梁扬祖、张溢谦等军都在黄河以北驻扎,却没人向西军发起进攻。

随着光线越来越亮,宗泽的情绪被热闹的流水席调动起来,将那些令人郁结的不痛快之事抛至身后。

抬眼望去,流水席中间的过道上,站了一队人。

居中者,正是当日乔装成老翁的李若水。

李若水的身旁,沈放和颜悦色,面带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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