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惊鸿录

关灯 护眼    字体:

第11章 忠烈有遗孤

最新网址:m.biquw.cc

街角短暂的喧嚣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涟漪很快被乌镇沉闷的日常吞没。围观的人群带着快意和一丝敬畏散去,只留下三个地痞在泥泞中痛苦呻吟。楚临风强压下右臂伤口因方才动手而加剧的撕裂痛楚,以及体内“腐骨青”余毒被牵动带来的阵阵阴寒滞涩感,脸色更显苍白。他无心逗留,转身便欲离开这是非之地。

“恩公,恩公请留步。”

一个带着哭腔、怯生生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楚临风脚步一顿,回身望去。只见那个刚刚被他救下的卖花少女,并未如他嘱咐那般立刻回家,而是抱着那个被踩踏得不成样子、只剩下几支残花的破竹篮,怯生生地站在巷口阴影里,脸上泪痕未干,一双大眼睛里充满了后怕、感激,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哀伤。

“还有事?”

楚临风声音尽量放得平和,但伤痛的折磨让他语气难免带着一丝沙哑和疲惫。

少女快步小跑到楚临风面前,离得近了,楚临风才看清她不过十五六岁年纪,穿着洗得发白、打着补丁的碎花布衫,身形瘦弱,脸色因长期营养不良而有些蜡黄,但眉眼间依稀可见清秀。

她对着楚临风深深福了一礼,声音带着颤抖道:“恩公大恩,小荷无以为报……方才……方才吓坏了,忘了给恩公道谢……”

她说着,眼圈又红了,紧紧抱着破竹篮,仿佛那是唯一的依靠。

“举手之劳,不必挂怀。快些回家,莫再让家人担心。”

楚临风微微颔首,目光扫过她空荡荡的篮子道:“花……可惜了。”

少女小荷闻言,眼中哀伤更浓,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用力摇了摇头,声音带着哽咽道:“没……没关系的……只是……只是恩公,你……你快走吧。离开乌镇,越远越好。”

她突然抬起头,眼中充满了急切的恐惧,声音也因紧张而变得尖细。

“你打了镇三江的人,他们……他们不会放过你的。他们……他们在这里,就是王法。”

楚临风眼神微凝,他本就想打听这“镇三江”的底细,此刻这少女主动提及,正中下怀。他不动声色,语气依旧平静问道:“镇三江?方才那几个泼皮的主子?很厉害么?”

“何止是厉害。”

小荷如同受惊的兔子,下意识地左右张望了一下,确认无人注意,才压低声音,带着刻骨的恐惧说道:“镇三江是乌镇一霸,手底下养着几十号打手,个个凶神恶煞。强占码头,欺行霸市,收保护费……无恶不作。谁家姑娘长得俊些,被他看上,轻则调戏,重则……重则……”

她说到这里,浑身一颤,仿佛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情,声音带上哭腔,道:“我……我姐姐……去年就被他们……被他们抢走了……至今……生死不知……”

她再也说不下去,捂住嘴,压抑地抽泣起来。

楚临风眼中寒光一闪,强抢民女,逼良为娼,这镇三江果然该死。他强压怒火,沉声问道:“官府呢?就任由他如此横行?”

“官府?”

小荷抬起泪眼,脸上露出一丝混合着绝望和嘲讽的苦笑,道:“镇三江的舅舅,就是县衙的钱师爷,他们……他们根本就是一伙的。镇三江每年给官府送大把银子,出了事,官府的人只会偏帮他们。前年,东街王老爹的儿子被他们活活打死,告到县衙,结果……结果王老爹反被诬陷讹诈,打了板子,关进大牢,没几天就……就病死了……”

她瘦弱的肩膀因恐惧和悲愤而剧烈颤抖着。

楚临风沉默,官匪勾结,鱼肉乡里,这乌镇,已是魔窟。

小荷抽泣了几声,抹了把眼泪,似乎想起了什么,眼中恐惧更甚,声音压得更低,如同蚊蚋道:“而且……而且我听说……镇三江……他……他背后,好像还有更厉害、更凶的外地人撑腰。那些人……那些人穿得怪,刀也怪……凶得很。镇三江见了他们,都跟哈巴狗似的……好像……好像叫什么……黑……黑水……”

“黑水堂?”

楚临风瞳孔骤然收缩,果然。茶寮所见,镜湖追杀,昨夜沈青鸢也提及。这镇三江,果然与黑水堂有染。这乌镇,已是黑水堂的触角延伸之地。

“对,对,好像就是叫黑水堂。”

小荷被楚临风突然锐利的眼神吓了一跳,连连点头,眼中充满了对那个名字的恐惧。

“那些人……神出鬼没的……镇上人都说,他们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鬼。恩公,你打了镇三江的人,他们肯定会去告状的。那些外地凶人说不定也会来,你……你快走吧,趁他们还没来。”

她焦急地催促着,眼中满是真诚的担忧。

黑水堂,又是黑水堂。如同跗骨之蛆,无处不在。楚临风心中的杀意如同冰冷的岩浆翻涌,但此刻,他更在意的是另一件事。他看着眼前这个因恐惧和悲伤而瑟瑟发抖的少女,心中一动,放缓了语气道:“姑娘,你叫小荷?”

“嗯……”小荷怯怯地点点头。

“方才听你说,你姐姐……也是被他们所害?”楚临风问道,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引导。

提到姐姐,小荷的泪水再次汹涌而出,她用力点了点头,声音破碎不堪,道:“我姐姐……叫小莲……比我大两岁……去年……去年重阳刚过……就在这街上卖花……被……被镇三江手下的狗腿子……看上了……硬要拉去……拉去陪酒……姐姐不从……他们就……就动手抢……我爹去拦……被他们打断了腿……姐姐……姐姐就被他们……拖走了……”

她泣不成声,瘦弱的身体在清晨的寒风中颤抖得像一片落叶。

“后来呢?”楚临风追问,心中已有不祥预感。

“后来……”

小荷抽噎着,眼中充满了绝望,道:“后来我们托人去打听……有人说……看到镇三江的人……把姐姐……把姐姐卖到……卖到邻县……邻县大柳集的‘飘香院’去了……”

她说到“飘香院”三个字时,声音低不可闻,充满了羞耻和巨大的痛苦。

飘香院,青楼妓馆。楚临风的心猛地一沉,一个清白女子落入那种地方……他几乎能想象那少女的绝望。

“我爹……我爹拖着断腿……去大柳集找过……可……可连飘香院的门都进不去……还被看门的打了出来……回来没多久……就……就……”小荷再也说不下去,捂住脸,失声痛哭。那哭声压抑而绝望,在清晨寂静的街角回荡,充满了令人心碎的悲凉。

楚临风沉默地看着眼前痛哭的少女,胸中如同堵了一块巨石。这乌镇,这镇三江,这黑水堂……欠下的血债,罄竹难书。

就在这沉重的悲愤几乎将他淹没时,小荷一边抽泣,一边断断续续地、仿佛自言自语般地诉说着:“……要是……要是江爷爷还在……就好了……他老人家……最是刚正……最见不得……这些不平事……呜呜……”

江爷爷?

楚临风心中猛地一动,一个名字如同闪电般划过脑海。他下意识地追问道:“江爷爷?哪个江爷爷?”

小荷抬起泪眼朦胧的脸,抽噎着回答道:“就是……就是以前住在镇西头……开‘震北镖局’的……江震北江爷爷啊……他老人家……武功可厉害了……听我爹说……他年轻时……江湖上人称‘铁掌’……是条响当当的好汉……后来……后来金人打过来……镖局生意不好……他就关了镖局……在镇上……买了处小院……养老……”

江震北,铁掌江震北。

忠伯临终泣血的画面瞬间在楚临风脑海中炸开:“……庄主楚啸天受邀赴‘镜湖山庄’秘会,同行皆江南武林名宿……‘铁掌’江震北……‘追风剑’柳无涯……”

是他,父亲当年的挚友,十二年前镜湖血案的参与者之一。

楚临风的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他强压下翻涌的心绪,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急切,道:“江老前辈……后来如何了?他现在还在乌镇?”

小荷闻言,脸上却露出了更加惊惧和悲伤的神情,她用力摇着头,眼泪如同断线的珠子,道:“不……不在了……江爷爷……他……他死得好惨啊……”

她仿佛陷入了可怕的回忆,身体抖得更厉害了,声音带着一种梦呓般的恐惧,道:“就是……就是镜湖山庄出事……没多久……大概……大概也就十几天后……那天晚上……好大的雷雨……镇西头突然……突然火光冲天。还……还有好多人……在喊杀……声音……声音凶得吓死人……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官府的人……就……就把江爷爷家……围起来了……”

小荷的声音因恐惧而变得断断续续,道:“我爹……我爹胆子大……偷偷……偷偷溜过去看……回来……回来脸都吓白了……说……说江家……江家院子里……全是血……江爷爷……江爷爷倒在堂屋门口……胸口……胸口被砍得……稀烂……江奶奶……倒在院子里……脖子……脖子都快被砍断了……还有……还有他们家……那个才十岁的小孙子……被……被吊死在……房梁上……眼睛……眼睛都没闭上……”

灭门,惨绝人寰的灭门。

楚临风只觉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浑身血液似乎都在瞬间冻结。镜湖血案才过去十几天,参与聚会的江震北一家就被灭门,这绝非巧合。

“官府……官府的人……草草……草草看了几眼……就说……是……是江湖仇杀……把尸体……用破席子一卷……就……就拖去乱葬岗埋了……”小荷的声音充满了麻木的悲凉,“还……还贴了告示……不许人议论……谁议论……就抓谁……”

“那……江家可还有活口?”

楚临风的声音干涩无比,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他心中抱着一丝极其微弱的希望。

小荷用力地点点头,又摇摇头,泪水流得更凶,道:“有……还有一个……江爷爷最小的女儿……叫……叫小荷……跟我……跟我同名……那年……才……才八岁……长得可好看了……像个小瓷娃娃……出事那晚……好像……好像没找到她的尸体……后来……后来镇上悄悄传……说……说有人看见……是镇三江手下的狗腿子……趁乱……把吓傻了的小荷……给……给掳走了……好像……好像也……也卖到……卖到……”

她说到这里,声音突然顿住,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仿佛想起了什么极其可怕的联系,她猛地抬起头,看向楚临风,嘴唇哆嗦着,声音因极度的恐惧和震惊而变得尖细扭曲。

“也……也卖到……飘香院去了。”

最新网址:m.biquw.cc
本章换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