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虎穴探飘香
第12章 虎穴探飘香
回春堂小院那扇厚重的木门在身后轻轻合拢,隔绝了外面乌镇沉闷的喧嚣和河水的腥气。院内浓郁而清苦的药香如同无形的屏障,带来一丝短暂的安宁。楚临风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右臂伤口处传来的剧痛和体内“腐骨青”余毒盘踞的阴寒,都远不及他此刻心头的沉重与焦灼。
江震北灭门的惨状,忠伯泣血的控诉,镜湖废墟的断戟。还有那八岁女童江小荷,如同牲口般被掳走、被卖入那吃人不吐骨头的“飘香院”……这些冰冷的、带着血腥味的碎片,在他脑海中疯狂冲撞、拼凑,勾勒出一个巨大而黑暗的阴谋轮廓。十二年前的镜湖血案,绝非孤立。它是开端,是一场持续至今、斩草除根的清洗。黑水堂,镇三江,都是这阴谋的爪牙。
“咳咳……”
胸中郁结翻涌,牵动内伤,楚临风忍不住低咳了几声,喉头泛起一丝腥甜。他强行压下,抬起眼,看向院内那株在晨风中微微摇曳的草药。沈青鸢的房门紧闭着,里面没有任何声息。这个神秘女子,她医术通神,身怀绝技,她认得玉佩的云纹,她救了自己……她会愿意卷入这滩浑水吗?
就在他心念电转之际……
“吱呀……”
沈青鸢的房门被无声地推开。
她依旧一身素净的青布衣裙,青纱蒙面,只露出一双深潭寒月般的眼睛。她手中端着一个粗糙的陶碗,碗里是冒着热气的、颜色深褐、散发着浓烈苦涩气味的药汤。她的目光落在楚临风苍白的脸上和紧锁的眉头,没有任何询问,径直走到他面前,将药碗递了过来。
“喝了,今日施针祛毒,不可耽搁。”声音清冷依旧,不容置疑。
楚临风没有立刻去接药碗,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气血,目光灼灼地迎上沈青鸢清冷的眸子,声音因急切而略显沙哑,道:“沈姑娘,江家遗孤江小荷,被困大柳集飘香院。她……她是镜湖血案唯一可能知情的活口,更是忠良之后,我必须救她出来。”
他一口气将小荷所言、江震北灭门惨案、以及江小荷被掳卖入青楼的经过,以最简洁、最直接的方式道出。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血腥气,他紧紧盯着沈青鸢的眼睛,试图从那双深不见底的寒潭中,捕捉到一丝波澜。
沈青鸢端着药碗的手,稳如磐石。听完楚临风急促的叙述,她那双露在青纱外的眼眸,依旧平静无波,仿佛听到的只是一件与己无关的市井传闻。然而,当楚临风提到“江震北”这个名字时,楚临风清晰地看到,她眼底深处,那如同古井寒潭般平静的水面,似乎极其轻微地、如同微风吹拂般,掠过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涟漪。那涟漪转瞬即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但其中蕴含的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意味。是震动?是了然?还是更深沉的冰冷?,却让楚临风心头猛地一跳。
她果然知道,她认得江震北,她与这血案,绝非毫无干系。
沈青鸢沉默了仅仅一息,她没有追问细节,没有表达震惊或愤怒,只是将手中的药碗又向前递了半分,声音平淡得听不出任何情绪,道:“药要凉了。”
楚临风心中焦灼,但看着那碗冒着热气的药汤和沈青鸢不容置疑的眼神,他只能强压下追问的冲动,接过药碗,仰头一饮而尽。滚烫苦涩的药汁灼烧着喉咙,带来一阵刺痛,却也让他翻腾的气血稍稍平复。
沈青鸢接过空碗,转身走向院中晾晒药材的竹匾。她的动作依旧不疾不徐,仿佛刚才听到的一切都未曾发生。就在楚临风几乎要按捺不住再次开口时,她背对着他,清冷的声音如同冰珠落玉盘,清晰地传来:
“飘香院,龙潭虎穴。镇三江爪牙密布,更有黑水堂暗桩潜伏。强闯,十死无生。”
楚临风的心沉了下去,难道她不愿相助?
然而,沈青鸢的下一句话,却让楚临风眼中瞬间燃起希望的火光。
“若要救人,唯智取一途。”
她缓缓转过身,那双清冷的眸子如同最精密的算筹,扫过楚临风苍白的脸和负于背后的秋水剑。
“你伤势未愈,内力难聚,动手是下策。需改头换面,避其耳目。”
“改头换面?”楚临风精神一振。
沈青鸢不再多言,径直走向她那间紧闭的药房。片刻之后,她拿着两个巴掌大小、用油纸仔细包好的扁平包裹走了出来,她将其中一个包裹递给楚临风。
“拆开,里面的药膏,均匀涂抹于脸、颈、手背所有裸露之处。”
她一边说,一边拆开自己手中的包裹,里面同样是深褐色、散发着奇异土腥和草药混合气味的粘稠药膏。她动作没有丝毫迟疑,挖起药膏,便开始在自己露在青纱外的额头、眼周、脖颈、以及双手手背上仔细涂抹起来。
楚临风依言照做,那深褐色药膏触感冰凉油腻,带着一股难以形容的土腥和苦涩气息。随着药膏在皮肤上抹开,一种极其细微的、如同无数蚂蚁爬行般的麻痒感传来。他对着院中水缸模糊的倒影看去,只见自己的肤色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暗沉、粗糙,原本略显清俊的轮廓似乎也被这深色掩盖,变得平凡甚至有些木讷。更奇妙的是,右臂伤口附近因毒伤而残留的一丝不正常的青黑,也被这药膏巧妙地掩盖了下去。
易容膏,好神奇的手段。
沈青鸢的动作更快,她已将脸、颈、手背涂抹均匀,肤色同样变得暗沉粗糙。接着,她取下绾发的青木簪,任由乌黑的长发披散下来。然后,她再次探入药囊,取出几根细如发丝、闪烁着幽蓝光泽的青木针。
这一次,她的手法更加令人叹为观止。
只见她对着水缸模糊的倒影,青木针快如闪电般刺入自己面颊和下颌几处极其细微的穴位。针尖入肉极浅,如同蜻蜓点水。随着针尖轻颤,她面颊的肌肉轮廓竟发生了极其微妙的改变。原本清瘦的线条似乎饱满了一些,下颌的线条也显得更加方正硬朗。
做完这一切,她迅速将长发挽成一个男子的发髻,用一根普通的乌木簪固定。接着,她脱掉外层的青布衣裙,露出里面早已准备好的一套质地普通、但剪裁合身的靛蓝色绸缎男式长衫。她迅速换上长衫,束上同色腰带,再披上一件半新不旧的玄色外氅。
当沈青鸢再次转过身时,站在楚临风面前的,已完全是一个陌生的青年“公子”。
肤色暗沉微黄,面容轮廓硬朗,剑眉斜飞入鬓。眼神虽依旧清冷,却因面部肌肉的细微改变而少了几分女子的柔美,多了几分男子的英气和沉稳。身形在宽大长衫和外氅的修饰下,也显得挺拔修长,毫无女子的纤弱之感。若非楚临风亲眼目睹了整个过程,绝难相信眼前这个气度沉稳、带着几分富商子弟贵气的“公子”,竟是片刻前那个清冷如月的青衣女子。
“这……”楚临风心中震撼无以复加。这易容之术,神乎其技。绝非寻常江湖伎俩。
“你。”
沈青鸢此刻已是“沈公子”,指了指楚临风手中的另一个包裹,声音也刻意压低了几分,带着一种青年男子特有的、略显清朗的磁性。
“换上衣衫,记住,此刻起,你是我的随从,楚安。少言,多看。一切,听我吩咐。”
包裹里是一套洗得发白、打着补丁的灰布短打,还有一顶半旧的毡帽。楚临风立刻明白,这是让他扮作一个不起眼的长随。他迅速脱下自己的靛青外衫,换上灰布短打,戴上毡帽,压低了帽檐。易容药膏掩盖了他原本的肤色和气质,加上这身粗陋的打扮,此刻的他,活脱脱就是一个面色木讷、饱经风霜的中年仆役。
沈青鸢上下打量了楚临风一番,微微颔首,似乎还算满意。她又从药囊中取出一个小小的青玉瓶,倒出两粒散发着清凉气息的碧绿药丸,自己服下一粒,将另一粒递给楚临风,道:“含着,莫咽。可暂时压制脏腑不适,掩盖部分气息。”
正是之前给他服用过的“清心玉露丸”。
楚临风依言将药丸含在舌下,一股清凉之意瞬间弥漫口腔,直透胸臆,体内因伤痛和余毒带来的滞涩阴寒感果然被压制下去不少,精神也为之一振。更奇妙的是,这药丸似乎还有一丝收敛气息的作用。
“走吧。”
沈青鸢不再多言,率先拉开院门,走了出去。步履沉稳,气度从容,俨然一位外出游历的富家公子。楚临风低着头,亦步亦趋地跟在“公子”身后半步之处,将仆役的恭谨与木讷演绎得惟妙惟肖。秋水剑被巧妙地裹在灰布包袱里,背在身后,如同随身的行李。
……
大柳集距离乌镇不过十余里水路,两人雇了一艘不起眼的乌篷小船,沿浑浊的河道慢悠悠地摇向邻县。撑船的老艄公沉默寡言,浑浊的眼睛偶尔扫过船头负手而立、眺望远方的“沈公子”和船尾低头抱膝、如同木雕般的“老仆”楚安,便又低下头,专注于手中的橹桨。
当那座远比乌镇繁华、却也更加喧嚣嘈杂的临河集镇出现在眼前时,已是午后。河道明显宽阔了不少,大小船只往来穿梭。岸边商铺林立,酒旗招展,人声鼎沸。空气中弥漫着更加浓烈的市井气息,有食物的香气、汗水的酸味、脂粉的腻香,还有河水特有的、挥之不去的腥臊。
小船在码头一处相对僻静的角落靠岸,沈青鸢随手抛给老艄公一块碎银子,看也不看,便带着楚临风,步履从容地汇入了人流。
飘香院并不难找,它坐落在镇中最繁华的“胭脂巷”尽头,一座临河而建、装饰得极为俗艳的三层朱漆小楼。飞檐翘角挂着大红灯笼,即使在白天也亮着暧昧的红光。楼前一块巨大的鎏金匾额,“飘香院”三个字写得花团锦簇,脂粉气十足。门前站着两个膀大腰圆、满脸横肉的护院,眼神不善地扫视着过往行人。
未到掌灯时分,楼内已隐隐传出丝竹管弦之声和女子娇媚的调笑。一股浓烈到刺鼻的、混合了劣质脂粉、熏香和淡淡酒气的甜腻味道,如同实质般从敞开的雕花大门里涌出,熏得人头脑发昏。
沈青鸢在距离飘香院大门数丈之遥便停下了脚步,她负手而立,目光平静地扫过那俗艳的门楼和凶悍的护院,脸上没有丝毫属于寻欢客的轻浮,反而带着一种世家子弟特有的、略带矜持的审视。楚临风垂手恭立在她侧后方,毡帽的阴影遮住了他大半张脸,木讷的目光低垂,仿佛对周遭一切漠不关心,但全身的肌肉都已绷紧,眼角的余光如同最敏锐的鹰隼,警惕地扫视着四周每一个可疑的身影。
沈青鸢从宽大的袖袍中取出一锭足有十两重的雪花官银,在手中掂了掂,银锭在阳光下闪烁着诱人的光泽。她并未直接上前,而是对着楚临风——她的“随从”楚安,微微侧首,声音不高不低,带着恰到好处的傲气与随意,道:“楚安,去,告诉门上的,就说江宁府沈家公子初到宝地,听闻贵院新得了一位清倌人,名唤‘小荷’,颇有些雅致,特来一观。若合眼缘,自有重赏。”
她刻意加重了“江宁府沈家”和“重赏”几个字。
楚临风心中会意,他立刻躬身上前一步,用带着浓重地方口音、略显沙哑的嗓音,对着门口那两个正斜眼打量他们的护院,将“沈公子”的话原原本本、一字不落地复述了一遍。最后,他刻意将手中那锭明晃晃的十两官银,在护院眼前晃了晃。
十两雪花银,江宁府来的阔少,点名要见新来的清倌人。
两个护院原本凶悍的眼神,在看到那锭沉甸甸的官银和楚临风刻意流露出的“大地方豪仆”的底气时,瞬间变得贪婪而谄媚。两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个脸上立刻堆满了笑容,点头哈腰道:“原来是江宁府来的贵客,失敬失敬,您二位稍候,小的这就进去通禀妈妈。”说完,转身一溜烟跑进了楼内。
不多时,一个穿着大红绸缎衣裙、头上插满珠翠、脸上涂着厚厚脂粉、摇着一柄团扇的中年妇人,扭着水桶般的腰肢,在一群莺莺燕燕的簇拥下,满面堆笑地从门内迎了出来。人未至,一股浓烈刺鼻的香风已扑面而来。
“哎哟哟,贵客临门,贵客临门啊。”
老鸨王妈妈声音又尖又嗲,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的老母鸡,一双被肥肉挤得只剩两条缝的细眼,如同探照灯般在沈青鸢身上上下扫视。当看到沈青鸢身上那质地不俗的绸衫、沉稳的气度,尤其是楚临风手中那锭依旧晃眼的银子时,她脸上的笑容瞬间如同绽放的菊花,褶子都挤到了一起。
“沈公子大驾光临,真是让我们飘香院蓬荜生辉啊。快请快请,姑娘们,还不快招呼贵客。”
沈青鸢眉头几不可察地微蹙了一下,似乎对这浓烈的香风和嘈杂有些不适。她微微抬手,止住了那些试图簇拥上来的莺莺燕燕,声音清朗,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疏离,道:“不必麻烦,方才下人已说明来意,听闻贵院新得一位‘小荷’姑娘,本公子慕名而来。烦请妈妈引见。”说着,目光淡淡扫过楚临风。
楚临风立刻会意,上前一步,将手中那锭十两官银,直接塞到了王妈妈肥腻的手里。
入手沉甸甸的冰凉触感,让王妈妈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几乎要滴出蜜来。她飞快地将银子拢入袖中,团扇掩着嘴,发出一阵夸张的娇笑,道:“哎哟。沈公子真是爽快人。您可真有眼光。小荷那丫头啊,虽然才来不久,可真是水灵得跟刚剥壳的鸡蛋似的。就是性子……嘿嘿,还有点怯生,没见过大世面。不过公子您放心,妈妈我这就带您去瞧瞧。保管让您满意。”
她一边说着,一边扭动腰肢在前面引路,嘴里还不忘招呼:“春桃,夏竹。快给沈公子带路,上最好的碧螺春。”
沈青鸢微微颔首,不再多言,步履从容地跟着王妈妈,走进了那扇散发着浓郁脂粉和欲望气息的朱漆大门。楚临风紧随其后,低垂着头,如同最忠实的影子。跨过门槛的瞬间,一股更加浓烈、混杂着酒气、汗味、脂粉香、熏香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陈年污垢和腐朽气息的味道,如同粘稠的泥沼般猛地将他包裹。耳边瞬间充斥了各种调笑、娇嗔、丝竹、骰子碰撞的嘈杂声响,冲击着他的耳膜,让他几乎窒息。
飘香院内,灯火通明,亮如白昼,却透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虚假繁华。大堂内摆着十几张桌子,坐满了形形色色的客人,有脑满肠肥的商贾,有油头粉面的纨绔,也有眼神凶戾的江湖客。衣着暴露、浓妆艳抹的女子如同穿花蝴蝶般在人群中穿梭,娇笑着劝酒、调情,空气中弥漫着酒肉的气息和欲望的躁动。
王妈妈引着二人并未在大堂停留,而是沿着一条铺着厚厚地毯、两侧挂着俗艳仕女图的回廊,径直走向后院。越往里走,环境越是“雅致”,灯光也越是昏暗暧昧。一间间挂着珠帘或纱帐的厢房里,隐约传出男女调笑、甚至不堪入耳的淫声浪语。
最终,王妈妈在一间位于后院角落、相对僻静的厢房前停下。这间厢房门外并无珠帘纱帐,只挂着一块简单的木牌,上面写着一个潦草的“荷”字。
“沈公子,您请。”
王妈妈推开房门,脸上堆着谄媚的笑,道:“小荷就在里面,这丫头怕生,您多担待。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
她显然是想让沈青鸢单独进去。
沈青鸢却脚步未动,目光平静地看向王妈妈,语气淡然却不容置疑,道:“我这随从,粗鄙惯了,离不得身。让他在门口候着便是。”
言下之意,她要带着楚临风一起进去。
王妈妈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细小的眼珠在沈青鸢和楚临风身上转了转,似乎想说什么。但想到袖中那沉甸甸的银锭,再看看沈青鸢那不容置疑的气度,她最终还是挤出一个笑容,道:“哎,应该的,应该的,公子您请便。”
说着,侧身让开。
沈青鸢不再看她,抬步迈入厢房。楚临风低着头,如同木偶般紧跟着进去,顺手将房门轻轻掩上。
门一关上,外界的喧嚣仿佛被隔开了一层,但厢房内那股浓郁的、廉价的熏香气味依旧刺鼻。房间不大,陈设简单到近乎简陋。一张挂着半旧纱帐的木床,一张梳妆台,一把椅子,仅此而已。梳妆台上只有一面模糊的铜镜和一把缺齿的木梳。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了霉味、劣质熏香和淡淡药味的怪异气息。
而就在那张木床的床沿上,一个穿着洗得发白、已经看不出原本颜色、但依稀能辨出绣有小小荷花图案的旧衣裙的少女,正蜷缩着坐在那里。
少女约莫十五六岁年纪,身形极其瘦弱单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一头枯黄干涩的头发凌乱地披散着,遮住了大半张脸。露出的脸颊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嘴唇干裂起皮。她的双手紧紧攥着衣角,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身体如同惊弓之鸟般,无法抑制地剧烈颤抖着。
当房门被推开,沈青鸢和楚临风走进来时,少女如同受惊的小兽,猛地抬起头。
那一瞬间,楚临风的心如同被一只冰冷的铁手狠狠攥住。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大而无神,空洞,布满了惊恐的血丝。瞳孔深处,没有任何属于这个年纪少女应有的光彩和生气,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如同深渊般的恐惧和绝望。仿佛灵魂早已被抽离,只留下一具被恐惧彻底摧毁的躯壳。她的脸上,除了病态的苍白,还残留着几处淡淡的淤青痕迹。当她的目光触及陌生人时,那巨大的惊恐让她猛地向床里缩去,整个身体蜷缩成一团,喉咙里发出如同受伤幼兽般的、压抑而破碎的呜咽声,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江小荷。,这一定就是江小荷。铁掌江震北的遗孤,镜湖血案后,江家满门被屠戮,唯一幸存的孙女,竟被摧残成了这般模样。
一股难以言喻的悲愤和冰冷的杀意,如同汹涌的岩浆,瞬间冲垮了楚临风强行维持的冷静。他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想要立刻冲上去。
就在这时……
“砰。。。”
一声巨响,厢房那扇并不算结实的木门,被人从外面一脚狠狠踹开。门板撞在墙上,发出痛苦的呻吟。
一个如同铁塔般魁梧、敞着胸膛、露出浓密胸毛、满脸横肉和络腮胡的壮汉,如同凶神恶煞般堵在了门口。正是乌镇一霸镇三江,他身后,还跟着四五个手持棍棒、满脸狞笑的打手,瞬间将门口堵得严严实实。
镇三江一双牛眼凶光四射,如同毒蛇般在房内三人身上扫过。当他的目光落在易容后、面色木讷、低垂着头、却依旧难掩挺拔身形的楚临风身上时,那粗犷的脸上猛地绽开一个如同厉鬼般的狰狞笑容,带着毫不掩饰的狂喜和怨毒,声若洪钟地咆哮道:
“果然是你,打伤老子的兄弟,还敢跑到老子的地盘上来撒野。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兄弟们,给我拿下,生死不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