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青麟密令
第2章 青麟密令
重阳前夜,流云山庄彻底沉入了无边的黑暗与喧嚣之中。
白日里那场令人心头发怵的狂风,仿佛只是天地震怒的前兆。铅灰色的厚重云层在入夜后彻底压垮了苍穹,沉甸甸地覆盖着整个江南,一丝星光也无。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墨汁,带着浓重的水腥气和泥土腐朽的味道,沉重地压在人的胸口,每一次呼吸都变得艰难而压抑。
亥时刚过,沉寂被彻底撕裂。
“轰隆……!”
一道惨白刺目的电光,如同九天之上暴怒的巨神挥下的利斧,瞬间将漆黑的山庄映照得如同白昼!嶙峋的怪石、倒塌的亭柱、疯长的荒草、破败的祠堂……一切都在那森然的白光下纤毫毕现,投下狰狞扭曲、瞬息万变的巨大黑影。紧随而至的,是一声仿佛要将整个天地都劈碎的炸雷!那声音并非来自遥远的天际,而是直接在头顶炸开,震得脚下的大地都在剧烈颤抖,祠堂那本就摇摇欲坠的瓦片簌簌作响,仿佛下一刻就要被这沛然莫御的巨力掀飞!
“哗……!!!”
积蓄已久的暴雨,终于如同天河倒泻,以万马奔腾、摧枯拉朽之势轰然砸落!密集的雨点沉重得如同冰雹,狠狠敲打在残存的屋顶、窗棂、石板地上,发出震耳欲聋、永无止歇般的巨大轰鸣,瞬间就将整个山庄淹没在一片狂暴的水世界之中。狂风卷着瀑布般的雨幕,在空旷的庭院里疯狂地肆虐、冲撞、旋转,发出鬼哭狼嚎般的凄厉啸音。
楚临风并未安寝。
他盘膝坐在自己那间同样破旧、但收拾得尚算整洁的卧房内。房中只点着一盏如豆的油灯,昏黄的光晕在狂风的侵扰下剧烈地摇曳着,将墙上他孤单的身影拉扯得忽大忽小,飘摇不定。他闭着双眼,膝上横放着秋水剑,双手虚按在剑柄与剑鞘之上,试图在狂暴的天地之威中寻求一丝内息的平静。然而,那惊雷炸响的瞬间,他紧闭的眼睑下,眼珠不受控制地剧烈一跳。
就在此时!
“哐当……!!!”
一声绝非风雨所能造成的、极其突兀刺耳的巨响,猛地从山庄前院的方向传来!像是沉重的门栓被巨力撞断,又像是腐朽的木门被整个撞得向内轰然倒塌!
紧接着!
“啊……!”一声短促凄厉、充满了极致恐惧的惨嚎,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的鸡,骤然划破狂暴的雨幕,但仅仅半声,便被更猛烈的风雨声和后续的混乱彻底吞噬!
“有贼人!闯庄……!!”另一个苍老惊惶、带着撕裂般变调的呼喊声,夹杂着绝望的哭腔,穿透雨声,断断续续地传来,是负责看守前门的老张头!
楚临风紧闭的双眼霍然睁开!两道寒光如同实质的剑锋,在昏暗的油灯下骤然迸射!他整个人如同蓄满了力的强弓,瞬间弹射而起!
“呛啷……!”
清越的龙吟之声在狭小的室内炸响!秋水剑已然出鞘!冰冷的剑光瞬间压过了摇曳的油灯,映亮了他年轻而此刻却布满冰霜的脸庞,眉宇间那抹沉郁被一种极致的、冰冷的锐利所取代。
没有丝毫犹豫!楚临风的身影如同被狂风卷起的落叶,却又带着决绝的轨迹,猛地撞开了虚掩的房门,一头扎进了外面那如同末日般的狂风暴雨之中!
冰冷的、如同鞭子般抽打的雨水瞬间将他从头浇到脚,单薄的布衫紧贴肌肤,刺骨的寒意钻心而来。视线被狂暴的雨幕严重阻隔,天地间一片混沌的水世界,只有惨白的电光不时撕裂黑暗,短暂地照亮前方。
楚临风无视一切,将流云心法催至极致,身形在积水的庭院石板和湿滑的荒草丛中急速穿行,留下模糊的残影。目标……前院,那惨叫声传来的方向!
甫一冲入前院,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混杂着雨水泥土的腥气,便猛地冲入鼻腔!借着又一道撕裂夜幕的电光,楚临风瞳孔骤然收缩!
前院通往山庄内部的那道月洞门旁,负责值夜的两名老庄丁,已经倒在了血泊之中!一个仰面躺在泥水里,胸口一个狰狞的血洞正汩汩冒着血水,又被雨水迅速冲淡。另一个则趴在门框上,脖颈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着,身下洇开一大片暗红。他们的眼睛都惊恐地圆睁着,死死望着前方无尽的黑暗。
而在他们倒下的位置前方,数道鬼魅般的黑影,正如同融入雨夜的毒蛇,悄无声息地穿过月洞门,目标明确,直扑山庄深处,那正是父亲楚啸天生前书房所在的院落方向!这些黑影全身包裹在紧身的夜行衣里,脸上蒙着只露出眼睛的黑巾,动作迅捷、利落、整齐划一,在狂暴的雨幕中穿梭,竟没有发出多少多余的声响,只有雨点击打在他们湿透的衣衫上发出的沉闷噼啪声,以及偶尔踩踏积水溅起的轻微水响。
更让楚临风心头一沉的是,这些黑影手中并非寻常刀剑,而是一柄柄形制奇特、带着明显弧度的单刃短刀!刀身狭长,在电光下闪烁着幽冷的寒芒,刀背厚重,显然利于劈砍,刀尖则带着细微的倒钩弧度,透着一股阴狠刁钻的气息。
“站住!”楚临风一声厉喝,如同惊雷炸响,瞬间压过风雨的喧嚣。他脚下猛地一踏泥泞的地面,身形如离弦之箭,挟着冰冷的剑光,直扑向最后方那名黑衣人的后心!
秋水剑划破雨幕,带起一道凄冷的寒流,直刺而出!正是流云十二式中的“云起”!
那殿后的黑衣人仿佛脑后生眼,在剑尖及体的刹那,身形猛地向侧面诡异一扭!如同泥鳅般滑溜,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这致命的一刺!同时,他手中的怪异短刀借着扭身的力道,反手一撩,刀锋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自下而上,刁钻狠辣地斜削向楚临风持剑的手腕!角度之阴险,时机之精准,绝非寻常蟊贼!
楚临风心中一凛!流云剑法讲究连绵不绝,剑势陡变,由刺转削,剑身贴着对方撩来的刀锋顺势下滑,如同流水遇阻自然绕行,使出一招“绕指柔”!剑刃擦过对方的刀脊,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金铁摩擦声,溅起一溜细碎的火星!同时,他手腕一抖,内力微吐,剑尖如同毒蛇吐信,疾点对方握刀的腕脉!
那黑衣人显然没料到楚临风变招如此之快,如此之柔!仓促间手腕急缩,刀势回防,险险格开剑尖。但楚临风这一剑蕴含的粘滞之力,让他身形不由得微微一滞!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滞,楚临风眼神冰冷如万载寒冰,剑招再变。流云剑意陡然从柔转急,方才还如绕指柔丝的剑光,瞬间化作一道撕裂雨幕的闪电。“惊鸿”虽未真正领悟,但这搏杀间福至心灵的一丝决绝之意已融入剑招!秋水剑发出一声尖锐的嗡鸣,速度暴增,如同流云中乍现的一道雷霆,疾刺黑衣人因格挡而暴露出的左肩空门!
“嗤啦!”
剑锋精准地刺入皮肉!虽被黑衣人危急时刻竭力侧身避开了要害,但锋利的剑刃依旧在其左肩外侧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血口!鲜血瞬间涌出,染红了黑色的夜行衣,又被冰冷的雨水迅速冲刷下去。
“唔!”黑衣人发出一声闷哼,眼中闪过一丝痛楚和惊骇。
然而,就在楚临风一剑得手的瞬间!
“唰!唰!唰!”
三道凌厉的破空之声,如同毒蛇吐信,从三个不同的角度,撕裂狂暴的雨幕,带着致命的寒芒,悄无声息却又快如鬼魅地袭向楚临风的后心、腰肋和脖颈!竟是前方本已冲过去的另外三名黑衣人,在同伴受创的刹那,毫不犹豫地回身夹击!他们配合之默契,时机把握之精准,如同演练过千百遍!刀锋在雨水中划过,带起三道冰冷的水线!
致命的杀机,如同冰冷的铁箍,瞬间锁紧了楚临风!
流云剑法长于周旋,精于防御!楚临风临危不乱,强提一口真气,内力疯狂灌注剑身!秋水剑瞬间在他周身舞出一片密集的、水泼不进的银色光幕!流云十二式中的守势精髓“千叠浪”全力施为!剑光层层叠叠,如云海翻腾,似怒涛千叠!
“叮!叮!当!”
三声急促刺耳的金铁交鸣几乎同时炸响!火星在雨夜中飞溅!楚临风只觉三股沉重、刁钻、角度各异的巨力,如同重锤般狠狠砸在自己的剑幕之上!震得他手臂酸麻,虎口剧痛,气血翻腾!他脚下踉跄,不由自主地向后“蹬蹬蹬”连退三步,每一步都深深陷入泥泞之中,溅起浑浊的水花!
左臂外侧猛地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和冰凉!一道从斜后方撩来的刀锋,虽然被剑幕卸去了大半力道,未能造成深可见骨的伤害,但依旧划破了他单薄的衣袖,在他左臂外侧留下了一道三寸长的血口!冰冷的雨水混合着温热的血液,瞬间浸透了衣衫。
仅仅一个照面,击伤一人,自身亦挂彩!对方配合之默契,刀法之狠辣刁钻,绝非寻常盗匪!楚临风的心沉到了谷底,握剑的手更紧了几分。内力修为不足的短板,在对方精妙的合击之下暴露无遗!流云剑守势再绵密,没有深厚内力支撑的“势”与“力”,终究如同无根浮萍!
“速战速决!”一个刻意压低的、如同砂纸摩擦般沙哑难听的声音响起。说话的,是站在三名攻击者之后,一个身材明显更加魁梧的黑衣人。他并未急于出手,只是那双在面巾之上、如同鹰隼般锐利冰冷的眼睛,死死锁定着楚临风,尤其是他手中的秋水剑,眼中闪烁着毫不掩饰的贪婪与杀意。显然,他是这伙人的首领!
随着首领的命令,三名围攻楚临风的黑衣人攻势陡然变得更加狂猛!刀光交织成一片死亡之网,从四面八方卷向楚临风!刀法依旧是那种怪异刁钻的路数,角度极其阴险,专攻下盘、关节、腋下等防御薄弱之处,更兼三人进退趋避之间配合得天衣无缝,一人主攻,一人侧翼牵制,一人伺机偷袭,将楚临风死死困在方寸之地!
楚临风将流云剑法运转到极致,剑光如幕,护住周身要害。剑招在“卷舒”、“雾锁”、“沾衣”等守势间急速变换,身形在狭小的空间内腾挪闪避,如同狂风暴雨中的一叶扁舟,随时有倾覆之危。每一次格挡,手臂都传来剧烈的震荡,内息的消耗如同开闸的洪水!左臂的伤口在剧烈的动作下不断被牵动,鲜血持续渗出,染红了半截衣袖。
“少爷!小心啊!”忠伯那苍老惊惶、带着哭腔的嘶喊声,突然从书房院落的方向传来,充满了绝望!
楚临风心头猛地一紧!忠伯怎么跑到那边去了?!
就在他心神因忠伯的呼喊而出现一丝微不可查的波动,剑势流转不可避免地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滞涩的刹那!
那一直如同毒蛇般在旁窥伺的黑衣首领,眼中精光暴射!时机到了!
他没有攻向楚临风,而是手腕猛地一抖!
“呜……”
一道乌沉沉的、带着刺耳破空声的黑影,如同索命的毒蛇,撕裂雨幕,并非射向楚临风,而是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直取刚刚从书房小院门口探出半个身子、正满脸惊骇绝望地看着这边战况的忠伯的咽喉!
那黑影速度之快,力道之猛,角度之刁钻,在雨夜中几乎无法捕捉!赫然是一枚通体乌黑、只有三寸长短、形如梭镖、尾部带着细密倒钩的奇门暗器!镖身在电光下泛着幽蓝的光泽,显然是淬了剧毒!其目标,正是手无寸铁、毫无反抗之力的老仆忠伯!
“忠伯……!!”楚临风目眦欲裂,一声撕心裂肺的狂吼冲口而出!那飞镖的速度太快,距离太近,他根本来不及用剑去格挡!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和暴怒瞬间攫住了他!
忠伯绝不能死,那是看着他长大,在这破败山庄里唯一还关心他的亲人,是父亲留给他的最后一点温暖!
所有的剑招,所有的守势,所有对自身安危的考量,在这一刻被彻底抛诸脑后!楚临风眼中只剩下那枚射向忠伯咽喉的夺命毒镖!他体内残存的内力以前所未有的方式疯狂燃烧、爆发!不顾一切地强行扭转身形,将流云身法催至极限,整个人如同扑火的飞蛾,化作一道模糊的白影,不顾身后三道紧随而至的致命刀光,义无反顾地扑向忠伯所在的方向!
他要用自己的身体,去挡下那枚毒镖!
“噗嗤!”
一声沉闷的利器入肉声响起!
楚临风终究是慢了一丝,他的身体并未完全挡住忠伯。那枚淬毒的乌梭,带着冰冷的死亡气息,狠狠地扎进了忠伯的左肩胛下方!巨大的冲击力带着忠伯那枯瘦的身体向后踉跄了两步,重重撞在书房小院的门框上!
“呃啊……!”忠伯发出一声痛苦到极致的惨嚎,身体剧烈地抽搐着,脸色瞬间变得青紫,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痛苦和恐惧。毒镖入体的剧痛和那迅速蔓延开的麻痹感,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忠伯!”楚临风终于扑到近前,一把扶住摇摇欲坠的老人,心如刀绞!看着那枚深深没入忠伯肩后、只留下一点乌黑尾羽的毒镖,一股滔天的杀意和冰冷的绝望瞬间将他淹没!
而就在他心神剧震、全力扑救忠伯的这短短一瞬!
“砰!”
书房那扇并不算结实的木门,被一股巨力从外面狠狠踹开!木屑纷飞!那名黑衣首领,如同鬼魅般,第一个冲了进去!紧接着,另外两名负责牵制的黑衣人也毫不犹豫地舍弃了楚临风,紧跟着首领的身影,如同饿狼扑食般冲入了书房之中!
书房,他们的目标果然是父亲的书房!楚临风猛地抬头,眼中燃烧着刻骨的恨意和冰冷的火焰!
“给我滚出来!”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将重伤垂危、气息奄奄的忠伯小心地扶靠在门框边,甚至来不及去看一眼那致命的伤口,猛地转身,持剑就要冲向洞开的书房门!
然而,那三名一直围攻他的黑衣人,如同跗骨之蛆,再次无声无息地围了上来!三柄闪烁着幽冷寒光的怪异短刀,带着凌厉的劲风和冰冷的杀意,交织成一道死亡屏障,死死封住了他冲向书房的所有路径!刀光如毒蛇的信子,吞吐不定,只待他稍有破绽,便会给予致命一击!他们的任务很明确便是缠住他,为首领争取时间!
楚临风被死死地钉在了书房门外!暴雨如注,冰冷地冲刷着他染血的衣衫和手臂的伤口。身后是忠伯越来越微弱、如同破风箱般的痛苦喘息,面前是三名如狼似虎、配合默契的强敌,而书房内,正传来翻箱倒柜、器物被粗暴扫落在地的刺耳声响!那声音如同钢针,狠狠扎在他的心上!
他握剑的手,因为极致的愤怒和无力,指节捏得咯咯作响,指节因用力而毫无血色。冰冷的雨水顺着他紧抿的、毫无血色的嘴唇流下,那双死死盯着书房黑洞洞门口的眼睛,布满了血丝,如同濒临疯狂的困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