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药庐惊变
第3章 药庐惊变
书房内,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狂暴的雨声被隔绝在厚重的墙壁之外,只剩下一种沉闷的、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嗡鸣。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混杂着尘土、陈旧书卷、墨汁、还有一丝若有若无血腥气的浑浊味道。那三名黑衣人如同嗅到血腥味的豺狼,正以令人心悸的速度和效率,疯狂地翻找、破坏着目之所及的一切。
书案被粗暴地掀翻在地,沉重的紫檀木桌面撞击石板,发出“砰”地一声闷响,震得地上的灰尘都腾起一片。案上的笔架、砚台、镇纸、散乱的旧书,如同被飓风扫过,稀里哗啦地摔落一地。青玉砚台碎裂成数块,墨汁如同凝固的黑血,泼洒在散落的纸张和斑驳的地面上。几卷珍贵的古籍被随意践踏,脆弱的纸张在泥泞的靴印下发出痛苦的呻吟。
靠墙的巨大书架更是惨不忍睹,书架被巨力摇晃、撞击,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上面的书籍被成堆成堆地粗暴扫落下来,如同遭遇了一场小型的雪崩,噼里啪啦地砸在地上,扬起更多的尘埃。书页散乱,线装的书脊断裂,珍贵的孤本善本混在泥水脚印里,瞬间失去了所有价值。书架本身也被推得歪斜,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倒塌。
多宝格上的瓷器、玉器摆件无一幸免,一个青花梅瓶被黑衣人的胳膊肘扫到,“哐当”一声摔得粉碎,瓷片四溅。一个精巧的黄玉笔洗被随意丢在地上,裂开一道深深的缝隙。整个书房,在短短十几个呼吸间,已从承载着主人最后气息的宁静之所,变成了被风暴蹂躏过的废墟。每一个角落都被粗暴地翻检过,每一件物品都被无情地践踏、丢弃,仿佛这里不是书房,而是仇敌的巢穴,必须夷为平地才肯罢休。
“没有。”
“这边也没有。”
“仔细点,再找。暗格,机关,一寸地方都别放过。”
那首领沙哑的声音在混乱中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他的目光一遍遍扫过狼藉的地面、歪斜的书架、被掀翻的书案底部,甚至跃上房梁快速扫视。他的目标明确而急切——那绝不是寻常的金银财宝。
楚临风被那三名黑衣人死死挡在门外,冰冷的雨水如同鞭子抽打在他身上,湿透的衣衫紧贴着肌肤,左臂伤口的刺痛混合着刺骨的寒意,不断侵蚀着他的意志。他几次试图冲进去,秋水剑划出凌厉的弧光,但那三名黑衣人如同铜墙铁壁,三柄怪异的弯刀配合得天衣无缝,刀光如织,死死封住门口,将他所有的进路都化为刀锋的陷阱。每一次硬闯,都换来更凶狠的反击,逼得他不得不回剑自保。他只能眼睁睁看着父亲仅存的遗物被如此粗暴地毁坏、践踏。一股灼热的、混杂着愤怒、屈辱和巨大无力的火焰,在胸腔里疯狂燃烧,几乎要将他整个人焚毁。
“忠伯。”他眼角余光瞥见靠在门框边、气息奄奄的老人。忠伯的脸在微弱的、从书房内透出的光线下,呈现出一种可怕的青灰色。那枚深深嵌入他肩胛下方的乌梭尾羽,在雨水的冲刷下显得更加黝黑狰狞。老人的胸膛剧烈起伏着,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痛苦的抽吸和喉咙里拉风箱般的嗬嗬声,嘴角溢出一缕带着黑气的血沫,眼神已经涣散,生命的气息正在飞速流逝。
就在楚临风心急如焚,几乎要不顾一切以命相搏冲进去时……。
“头儿。”
书房内,一个黑衣人猛地停下手,目光死死盯着被掀翻在地的书案底部,那厚重的紫檀木面板下方,靠近案脚的位置,一块颜色略深、形状并不规则的木板被撬开了。边缘还留着新鲜的、被利器强行撬开的毛刺。里面是一个浅浅的、书本大小的暗格空间。此刻,这暗格里空空如也。
“暗格被撬开过,空的。”那黑衣人声音带着惊疑和一丝慌乱。
首领一个箭步冲到近前,鹰隼般的目光死死盯着那个空荡荡的暗格,又迅速扫视周围狼藉的地面。没有,除了散落的杂物和碎屑,根本看不到任何类似匣子或者重要物品的东西。
“他娘的。”
首领从牙缝里挤出一声低沉的咒骂,如同受伤野兽的嘶吼。他的目光瞬间变得极其阴鸷,猛地扭头,如同两道冰冷的探针,狠狠刺向门外正与手下缠斗的楚临风。那眼神里充满了审视、怀疑,还有一丝被戏耍后的狂暴怒意,难道东西已经被这小子提前拿走了?
就在这时。
“呜……。”一声尖锐、短促、如同夜枭啼鸣般的唿哨,毫无征兆地从山庄前院的方向传来。穿透狂暴的雨幕,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这唿哨声仿佛带着某种不容置疑的命令。
书房内的黑衣首领脸色瞬间一变,眼中的暴怒和贪婪被一种冰冷的决断取代,他毫不犹豫地低吼一声:“撤。”
命令干脆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那三名正在门口死死缠住楚临风的黑衣人,闻令而动。如同训练有素的猎犬,攻击的刀势猛地一收。没有丝毫恋战,甚至不再多看楚临风一眼,三人同时向后急退两步,紧接着身形一矮,如同融入雨夜的鬼魅,毫不犹豫地转身,朝着前院来时的方向,以最快的速度疾掠而去。动作迅捷、整齐,撤退得比进攻时更加果断。
那首领是最后一个冲出书房的。他深深地、如同毒蛇般最后盯了楚临风一眼,那眼神冰冷、怨毒,仿佛要将他的模样刻进骨头里。然后,他身形一晃,便消失在门口浓重的雨幕和黑暗中,紧追着手下而去。
前一刻还是刀光剑影、杀声震天,下一刻,整个书房小院,只剩下狂暴的雨声、楚临风粗重的喘息,以及忠伯那越来越微弱、如同游丝般的痛苦呻吟。
走了?就这么走了?
楚临风有一瞬间的恍惚。身体依旧保持着防御的姿态,紧握着秋水剑,冰冷的雨水顺着剑尖不断滴落。左臂伤口的刺痛和书房内狼藉的景象提醒着他刚才的一切并非幻觉。那伙人目标明确,手段狠辣,配合默契,绝非寻常盗匪。他们冲进书房,翻箱倒柜,甚至发现了父亲书案下的暗格……却空手而退?那声突如其来的唿哨,是撤退的信号?还是……某种变故?
无数的疑问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心头。但此刻,他顾不上去想。
“忠伯。”楚临风猛地回神,如同离弦之箭扑到门框边。
忠伯的身体已经瘫软下去,全靠门框支撑着才没有倒地。他的头无力地歪在一边,青灰色的脸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嘴唇乌紫,干裂的嘴唇微微翕动着,却只能发出微弱的气音。那枚淬毒的乌梭,如同跗骨之蛆,深深嵌在左肩胛骨下方,周围的皮肉已经呈现出一种不祥的黑紫色,并且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四周蔓延开去。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动着伤口,让他身体剧烈地抽搐一下,生命之火正在飞速熄灭。
“忠伯,撑住。”楚临风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他飞快地点了忠伯胸前几处大穴,试图延缓毒气攻心。然而指尖传来的触感,是老人身体异常的低温和微弱的脉象。这毒,霸道无比,寻常点穴根本无法遏制。
必须立刻拔镖,但镖上剧毒,贸然拔出,毒血喷溅,恐怕忠伯当场就会……。
楚临风的心沉到了冰冷的谷底,他看着老人痛苦扭曲的脸,看着那不断蔓延的黑气,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悲愤几乎将他淹没。他猛地抬头,充血的双眸死死盯向那洞开的、如同怪兽巨口般的书房门。
父亲,您到底留下了什么?引来这些豺狼。害了忠伯的性命。
一股难以言喻的怒火和决绝涌上心头,他小心翼翼地将忠伯放平在门廊下相对干燥些的地方,低声道:“忠伯,等我。”
话音未落,人已化作一道白影,冲入了那一片狼藉的书房废墟之中。
扑面而来的尘土和混杂的气味让他呛咳了一下,油灯早已被打翻熄灭,只有窗外偶尔划过的惨白电光,短暂地照亮这如同被飓风摧毁的战场。借着这瞬间的光明,楚临风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探针,飞快地扫过每一个角落。
翻倒的书案、散落一地的书籍、破碎的瓷器、倒塌的书架……所有的一切都被翻检得彻彻底底。那首领最后的目光死死盯着的,正是书案底部那个被撬开的暗格。楚临风冲到近前,蹲下身,不顾地上的泥水污秽,伸手探入那个空荡荡的暗格。里面确实空无一物,只有冰冷的木头内壁,边缘还残留着被利器强行撬开时留下的新鲜木刺。
父亲会把重要的东西放在这么明显的地方吗?楚临风的心沉了下去……不……父亲心思缜密,绝不会如此。那暗格或许只是个障眼法?或者……里面原本确实有东西,但被父亲提前转移了?还是说……已经被那伙人拿走了?可看他们撤离时的样子,分明是没找到目标才不甘退走。
无数的念头在脑中疯狂碰撞,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混杂着尘土和墨汁味道的空气涌入肺腑,试图压下心头的焦躁。父亲……父亲……您会把东西藏在哪儿?您最后在这里……
楚临风猛地睁开眼,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钉在了那张被掀翻在地、四脚朝天的巨大紫檀木书案上。书案的面板朝下,底部暴露在昏暗的光线下。他记得清楚,那暗格就在面板底部靠近案脚的位置。但此刻,他的目光却越过了那个空荡荡的暗格,落在了书案底部正中央、那根粗壮的、支撑着整个面板的横梁上。
横梁上似乎……有些不同?
他立刻动手,不顾书案的沉重和散落一地的杂物,奋力将沉重的紫檀木书案侧翻过来,让底部完全暴露出来。借着窗外再次亮起的惨白电光,他看得真切,在书案底部正中央那根粗壮的横梁上,靠近边缘的位置,有一道极其细微、几乎与木纹融为一体的缝隙。这道缝隙非常直,绝非天然木纹,倒像是某种极其精密的榫卯接缝。而就在这道缝隙旁边,横梁的木质上,赫然留下了几道新鲜的、深深刻入木头的划痕。显然是刚才那些黑衣人用利器在撬开旁边那个假暗格时,刀尖无意中划过这里留下的。
楚临风的心跳骤然加速,他伸出手指,沿着那道细微的缝隙仔细摸索。触手冰凉坚硬,缝隙边缘光滑无比。他尝试着用力按压缝隙周围的木板,纹丝不动。又试着左右推动、上下撬动……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难道是自己想错了?楚临风眉头紧锁,一股巨大的失望和焦躁再次涌上心头。不……不对……父亲的手笔……绝不会如此简单。他死死盯着那道缝隙和旁边的划痕,脑中灵光一闪。父亲一生爱剑,这书案……这书案本身或许就是机关。
他猛地抬头,看向书案侧面原本安装抽屉的位置。此刻抽屉早已被暴力拉出,散落在地。抽屉的滑槽……滑槽内部。
楚临风立刻俯身,手指探入那空荡荡的抽屉滑槽深处,仔细摸索。滑槽内壁是光滑的硬木,但当他摸索到滑槽最深处、靠近书案中心横梁的位置时,指尖猛地触碰到一个极其微小、几乎难以察觉的凸起。那凸起只有米粒大小,触感冰凉坚硬,像是镶嵌在木头里的金属。
找到了。
楚临风心脏狂跳,他毫不犹豫,用尽指尖的力气,狠狠按下了那个微小的凸起。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但在死寂的书房中却清晰无比的机括弹动声响起。
紧接着,就在楚临风面前,书案底部正中央那根粗壮的横梁上,那道细微的缝隙处,一块巴掌大小、厚度约半寸的方形木板,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推开,悄无声息地向上弹开,露出了一个同样大小的、极其浅的夹层。
夹层里没有耀眼的珠光宝气,也没有想象中的秘籍兵刃。只有一个东西,静静地躺在那里。
那是一个极其不起眼的乌木小匣。
匣子很小,只有成年男子的巴掌大小,通体漆黑,没有任何纹饰,表面被打磨得光滑温润,呈现出一种内敛深沉的乌光。它静静地躺在那个浅得几乎只能容纳它的夹层里,仿佛一块被遗忘在角落里的顽石,与周围狼藉的环境格格不入。若非那层内敛的乌光在电光下微微一闪,几乎会让人忽略它的存在。
楚临风屏住了呼吸,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他伸出微微颤抖的手,小心翼翼地将那乌木小匣取了出来。入手微沉,触感冰凉而细腻,带着一种岁月沉淀的厚重感。匣子没有任何锁扣,只在顶部边缘有一道极其细微的缝隙。
他深吸一口气,压抑住狂跳的心脏,手指用力,轻轻掀开了匣盖。
匣内铺着一层深紫色的、已经有些褪色的柔软绒布。绒布之上,静静地躺着两样东西。
左边,是半块玉佩。
那玉佩约莫两寸见方,材质是顶级的羊脂白玉,温润细腻,如同凝固的羊脂。玉质纯净无瑕,在昏暗的光线下流淌着柔和内敛的光泽。然而,这半块玉佩的边缘却并非整齐的断裂,而是呈现出一种不规则的、如同被巨力生生撕裂的尖锐茬口。茬口附近,赫然浸染着大片大片早已干涸凝固、呈现出暗褐色的陈旧血迹。那血迹深深沁入了玉质纹理之中,如同狰狞的伤疤,触目惊心。玉佩正面,雕刻着繁复而飘逸的云纹,线条流畅灵动,如同流动的云雾,在血迹的衬托下,更显出一种惊心动魄的凄美与不祥。
右边,则是一张折叠起来的、边缘已经磨损起毛的泛黄纸片。纸片质地粗糙,显然并非名贵纸张。
楚临风用微微颤抖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拈起那张纸片,缓缓展开。
纸片上,没有署名,没有日期,只有八个字。
八个用浓稠的、早已干涸变成深褐色的鲜血书写的字。笔迹潦草、扭曲、带着一种临死前用尽最后力气书写的癫狂与刻骨恨意。那血迹深深地渗透了纸背,仿佛每一个字都饱含着无尽的怨毒和不甘。
“镜湖月,断肠声,玉碎处,恨难平。”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楚临风的视网膜上。镜湖。又是镜湖。十二年前父亲遇害之地。这玉佩……这染血的玉佩……这字里行间滔天的恨意。
一股冰冷的寒意夹杂着滔天的疑云,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将他彻底淹没。父亲……父亲留下这半块染血的玉佩和这血书隐语……究竟意味着什么?。十二年前的镜湖,到底发生了什么?。这玉佩的另一半在哪里?。
就在这时。
“呃……呃呃……”一阵微弱到极致、如同游丝将断般的痛苦呻吟,断断续续地从书房门口传来。
是忠伯。
楚临风猛地惊醒,他如同被冷水浇头,瞬间从巨大的震惊和疑云中挣脱出来。忠伯。忠伯还命悬一线。
他小心翼翼地将那半块染血的玉佩和血书纸片重新放入乌木小匣,紧紧攥在手中,如同握着比性命更重要的东西。然后猛地转身,冲出了书房。
门廊下,忠伯的情况比刚才更加糟糕。他整个人蜷缩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上,身体间歇性地剧烈抽搐着,每一次抽搐都伴随着喉咙里拉风箱般的痛苦抽吸。脸上的青灰色已经蔓延到了脖颈,那乌梭周围的皮肤黑紫发亮,肿胀得吓人,毒气显然已经深入脏腑。他的眼神彻底涣散了,瞳孔放大,茫然地望着漆黑的雨夜,仿佛灵魂已经飘离了躯壳。只有那干裂乌紫的嘴唇还在无意识地微微开合着,发出意义不明的气音。
“忠伯,忠伯,是我,临风。”
楚临风扑跪在老人身边,声音嘶哑,带着从未有过的恐慌。他紧紧抓住忠伯一只冰冷枯瘦的手,试图将自己的体温传递过去,另一只手则飞快地再次点向他胸腹间的几处大穴,试图强行吊住这最后一丝生机。
或许是这熟悉的称呼,或许是这手掌的温度,忠伯那涣散的瞳孔里,竟极其艰难地凝聚起一丝极其微弱的光。他浑浊的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视线模糊地聚焦在楚临风脸上。
“少……少爷……”
忠伯的声音如同蚊蚋,气若游丝,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伴随着喉咙里拉风箱的嗬嗬声,破碎不堪。他的目光艰难地向下移动,落在了楚临风紧紧攥在手中的那个乌木小匣上。
当他的目光触及那个匣子时,他那张被剧毒和痛苦折磨得几乎麻木的脸上,骤然爆发出一种难以形容的、混合着极度恐惧、刻骨痛恨和恍然大悟的剧烈情绪。那涣散的瞳孔瞬间收缩,如同看到了世间最可怕的梦魇。
“匣……匣子……找……找到了……”
忠伯破碎的声音陡然拔高了一丝,带着一种临死前的回光返照,枯瘦的手指猛地反抓住楚临风的手腕,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皮肉里。力量之大,完全不像一个垂死之人。
“玉……玉佩。”忠伯死死盯着楚临风手中的乌木匣,胸膛剧烈起伏,如同破旧的风箱在做最后的挣扎,嘴角涌出更多的、带着黑气的血沫,声音却带着一种撕裂般的凄厉。
“是……是它。庄主……庄主老爷……当年……当年从镜湖……回来……手里……手里死死攥着的……就是……就是这半块玉佩啊。”
如同九天惊雷在楚临风脑海中炸响。
镜湖,玉佩,父亲死死攥着。
十二年前父亲离奇身亡的真相,竟然就藏在这半块染血的玉佩之中?
“忠伯,镜湖,镜湖到底发生了什么?”
楚临风的声音都在颤抖,他反手紧紧握住忠伯冰冷的手,如同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嘶声追问道:“是谁?是谁害了我爹?”
忠伯的身体抽搐得更加剧烈,眼神中的光芒如同风中残烛,急速地明灭着。他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似乎有千言万语,有无穷的恐惧和秘密要倾吐。他枯瘦的手指死死抠着楚临风的手腕,指甲划破了皮肤,留下几道血痕。
“镜……镜湖……”
忠伯的眼睛瞪得极大,瞳孔深处倒映着门外无尽的黑暗和狂暴的雨幕,仿佛又看到了那地狱般的景象。他拼尽最后一丝力气,从喉咙深处挤出几个破碎、模糊、却带着刻骨恐惧和巨大信息量的词语:
“不……不是……江湖仇杀……是……是军阵……是重……重戟……杀……杀……”
“噗……”
最后一个“杀”字尚未完全吐出,忠伯的身体猛地向上挺起,如同被无形的巨力拉扯。一大口粘稠的、完全呈乌黑色的污血,如同喷泉般从他口中狂喷而出。鲜血溅落在楚临风的衣襟上、脸上,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腥甜和刺骨的冰凉。
那挺起的身体骤然失去了所有力气,重重地砸回冰冷潮湿的地面。那只死死抓着楚临风手腕的枯手,也无力地松开了,软软地垂落下去。
忠伯的眼睛依旧圆睁着,瞳孔彻底放大,空洞地望着漆黑的、暴雨如注的夜空。脸上最后凝固的表情,是极致的痛苦和一种无法言喻的、深入骨髓的惊怖。
他死了。
带着那未说完的巨大秘密,死在了楚临风的怀里。
冰冷的雨水无情地冲刷着忠伯渐渐失去温度的尸体,冲刷着楚临风脸上、衣襟上那乌黑粘稠的污血。他跪在泥泞冰冷的门廊下,怀里抱着忠伯枯瘦冰冷的身体,另一只手里,还紧紧攥着那个冰冷的乌木小匣。
匣子里,是半块染着父亲之血的玉佩,和一张写着血字隐语的纸片。
“镜湖月,断肠声,玉碎处,恨难平……”
忠伯临死前那破碎的、充满恐惧的遗言,如同恶毒的诅咒,一遍遍在他耳边回响:
“不是江湖仇杀……是军阵……是重戟……”
军阵?重戟?
一股前所未有的、冰冷刺骨的寒意,如同毒蛇,顺着脊椎瞬间爬满了楚临风的全身,让他如坠冰窟。他缓缓抬起头,望向门外那无边无际的、仿佛要吞噬一切的黑暗雨幕。那双沾着忠伯污血的眼睛里,所有的悲痛、茫然、无措,都在这一刻被一种极致的冰冷所取代,如同万载不化的寒冰,又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熔岩。
血海深仇的迷雾,似乎被撕开了一道缝隙,露出了其后更加深沉、更加恐怖、更加令人窒息的巨大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