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遥学府的演武场上。

周德志独自立于场中，破云在手中划出凌厉弧光，刀风卷起满地尘沙。

快要八岁的他身形尚显单薄，却将三百斤的石锁舞得虎虎生风。

汗水顺着眉骨滚落，浸透了粗麻短衫。

场边树荫下，昔日玩伴们挤作一团，眼神闪烁不定。

每当刀光扫过他们所在方向，这群少年便不约而同地后退半步，脸上堆出僵硬笑容。

“德志少爷的刀法愈发精进了…”

“不愧是凌家未来的乘龙快婿……”

“……”

零星的奉承声飘进场中，却无人敢近前搭话。

唯有当值的李学监垂手立在丈外。

周德志突然收刀入鞘，金属摩擦声惊飞檐下栖鸟。

他抹了把脸上的汗渍，目光扫过人群。

方才还交头接耳的少年们顿时噤若寒蝉，几个胆小的甚至下意识抱拳行礼。

众人皆知周家这位麒麟儿天资卓绝，又得凌氏联姻相助，这方寸之地怕是困不住他太久。

久而久之，他与众人便生出一层若有若无的疏离。

远处凉亭内，周德文独坐其中。

他向来性情孤僻，终日与书卷为伴，身旁常年不见人影。

此刻他手执书卷，对院中喧嚣恍若未闻。

却听周德志的叹息声在耳畔响起。

“二弟，这般局面该如何化解？”

他眉头紧锁，语气中透着几分落寞。

“如今整日只能习武，往日好友虽仍敬重，却渐行渐远，说来奇怪，这般境遇反倒让我心中不适。”

周德文目光未离书卷，淡然道。

“兄长不必烦忧，待年岁渐长，自然就好了。”

“此话怎讲？”

周德文这才缓缓合上手中书卷，抬眼望向兄长。

“他们如今尚不明白我周家意味着什么，不过是碍于家中长辈叮嘱，才不敢开罪于我们。”

他稚嫩的面容上浮现不符合年龄的沉稳。

“待时日渐长，他们自会明白攀附周家、结交我二人的好处，届时兄长只需稍示亲近，以你的赤诚之心，同窗们定会欣然相随。”

周德文言谈条理分明，显是终日浸淫书海所得。

无论是稗官野史还是经史子集，但凡有字之册，他皆爱不释手。

“二弟说得在理。”

周德志闻言展颜，心中郁结顿时消散。

看着弟弟沉迷书海的模样，他忍不住劝道。

“二弟，你近来读书太过勤勉，也该练练武艺了，父亲常说乱世将至，咱们平遥更是首当其冲，虽说为兄能护你周全，但若遇宵小之徒暗中加害……”

说到此处，他不由忧心忡忡。

前几日他已悄然完成二次新生，如今力能扛鼎一千五百余斤，这次他学乖了，连父母都瞒着。

周德文闻言莞尔：“兄长多虑了，文能治国，亦是安身之道。”

话音未落，目光已重新落回书页之上。

暮色渐沉，平遥学府的青石小径上，凌芷嫣提着食盒缓步而行。

丫鬟落后半步，怀中还抱着一个裹着棉布的汤盅，热气从缝隙里渗出，混着莲藕炖骨的香气。

她今日着了件浅青色的襦裙，发间只簪一支素银钗。

这是凌家女儿惯常的打扮，既不显张扬，又透着几分世家底蕴。

行至演武场外，凌芷嫣脚步微顿，远远瞧见周德志正挥刀劈砍木桩，刀风凌厉，震得木屑簌簌飞溅。

汗水浸透了他的短衫，他却浑然不觉，反倒是一旁的同窗们早已退到廊下，眼神既羡且畏。

“德志。”

她轻唤一声，声音不高，却恰好能让对方听见。

周德志猛地收势，回头时眼底还带着未散的锐意，却在看清来人后骤然明亮：“芷嫣！”

他胡乱抹了把额头的汗，三步并作两步冲过来，险些带翻食盒.

“今日又炖了莲藕汤？我闻着味儿了！”

凌芷嫣微微侧身避开他汗津津的衣摆，唇角却弯了弯。

“莽撞。”

语气虽淡，却无责备之意。

她目光转向凉亭，周德文仍埋首书卷，对周遭动静恍若未闻，便摇头道。

“你弟弟这般用功，倒衬得你像个野猴子。”

“他那是书呆子做派！”

周德志咧嘴一笑，突然压低声音：“不过芷嫣，你下次能不能多带些肉？二弟总抢我的酱肘子……”

话音未落，凉亭里传来一声轻咳。

周德文合上书卷，慢条斯理地走过来：“兄长，上回明明是你偷夹走我两块桂花糕。”

他朝凌芷嫣拱手一礼，目光扫过食盒，忽而轻笑：“况且凌姐姐今日带的定是山药粥。”

凌芷嫣颔首，示意丫鬟摆开碗筷。

她动作娴熟，舀粥时腕间的玉镯叮咚轻响，却始终与周德志隔着一尺距离，既不失礼，又守着一分世家女的矜持。

见周德志狼吞虎咽，她轻笑递过帕子：“慢些，凌家又不是明日就撤了灶火。”

周德志叼着半块蒸饼含糊答道，却见凌芷嫣已起身理袖，地霞将她的影子拉得修长。

她临走前顿了顿，似是无意般道：“明日有雨，记得带蓑衣。”

……

暮色渐沉，学府钟声悠悠响起，宣告一日课业终了。

府门前，冯花早已带着随从静候多时。

她身后停着周家的青帷马车，四周车驾皆自觉退避三舍，无人敢上前争道。

直到周德志兄弟二人登上马车，车帘垂落，其余学子这才如蒙大赦，纷纷寻着自家车驾散去。

马车刚在周府门前停稳，周德志便认出了那道熟悉的身影。

“凌三叔怎在此等候？”

他连忙跃下马车，来人正是凌修远的三弟凌修旭，此刻带着随从静立门前，却未入府。

“快请进府一叙！冯姐姐，速去禀告父亲…”

周德志正要吩咐，却被凌修旭含笑打断。

“贤侄不必张罗，今日前来只为传话——你伯父今晚在府中设宴，特意嘱咐要请你过府一叙。”

周德志闻言微怔。

“伯父相邀？父亲可知此事？”

他心中略感蹊跷，面上却不露分毫，只拱手应道。

“侄儿这便去向父亲禀告，随后即刻前往。”

凌修旭闻言含笑告辞，一行人转身离去，举止如常，看不出任何异样。

周德志快步穿过庭院，正撞见父亲与众人议事。

他上前禀道：“爹，凌伯父邀孩儿过府一叙。”

院中众人纷纷行礼：“见过大少爷。”

周明眉梢微动，这倒是凌家首次单独邀约长子。

“洪霖、承均…”

周明略一沉吟：“你二人随大少爷同去。”

话音方落，两位心腹已默契地站到周德志身后，三人当即动身前往凌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