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像是一块被丢弃在路边、任由巨石反复碾过的破布口袋。每一寸骨骼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每一条肌肉纤维都在无声地抽搐、痉挛，抗议着那早已超越极限的负荷。极致的虚弱感，不再是简单的乏力，而是一种如同冰冷、粘稠的潮水，正从四面八方缓慢而坚定地涌来，试图将张志玄那最后一丝摇摇欲坠的意识彻底淹没、窒息。

而那饥饿……天杀的饥饿！

它早已不再是腹中空空的那点可怜的提醒。它是一头活生生的、被关押了太久而彻底失去理智的凶兽，正用它无形的獠牙和利爪，疯狂地啃噬着他早已痉挛、空瘪的胃囊，撕扯着他的五脏六腑。那不是疼痛，那是一种酷刑！一种仿佛要将他从内到外彻底吞噬、消化殆尽的、令人发疯的酷刑！伴随着这酷刑的，是阵阵无法抑制的眩晕感，眼前这间简陋得只剩下四壁的破旧木屋，都在他模糊的视野里扭曲、旋转、变形，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崩塌，将他掩埋。

精神，更是如同被拉伸到了极限、在崩断边缘疯狂震颤的弓弦。疲惫，如同千万斤的巨石，死死地压在他的灵魂之上，每一个念头的转动，都仿佛要耗尽他全部的生命力。眼皮沉重得如同灌了铅，只想合上，只想沉沦，只想逃进那片可以隔绝一切痛苦的、诱人的黑暗之中。

然而……然而！

就在这濒临彻底崩溃、意识即将被黑暗吞噬的绝境边缘，张志玄死死地、狠狠地咬着自己早已干裂出血的嘴唇。舌尖上传来的尖锐刺痛和淡淡的血腥味，如同最粗暴的鞭挞，一次又一次地将他从昏沉的边缘强行拉回。

他不能昏过去！绝对不能！

脑海深处，如同暗夜孤灯般顽强闪烁着的，是先前那道书紫气洗礼之后，残留下来的那一丝奇异的感悟！那一种……与浩渺天地间无处不在的灵气之间，建立起来的、极其微弱却又无比真实的连接感！以及，那如同原罪般禁锢了他十六年的灵根阻塞，似乎……似乎真的被凿开了那么一丝丝缝隙的体悟！

这一点点微不足道、甚至可能只是濒死幻觉的改变，此刻却像是汪洋大海中漂泊的舟子，在绝望的风暴里，远远望见的那一点模糊却又无比真切的灯塔之光！

这是他对抗生理极限带来的灭顶绝望的……唯一支柱！

“活下去……”

“我必须……活下去……”

“然后……修炼……”

这个念头，不再是虚无缥缈的口号，而是如同最坚硬、最沉重的顽石，死死地钉在了他的心神最深处，支撑着他，不让他彻底倒下。

以一种近乎自残般的、令人心惊的惊人毅力，张志玄艰难地、极其缓慢地调整着自己的呼吸。每一次吸气，都像是从冰冷的空气中榨取着生命，带来胸腔撕裂般的痛楚；每一次呼气，都仿佛要将灵魂也一同吐出。他试图让自己那如同风中残烛般涣散的精神，重新凝聚起来，哪怕只是一点点，一丝丝。

他要尝试……尝试运转那套他早已烂熟于心，却也带给他无尽绝望的家族基础功法——《青元诀》。

这套功法，他从记事起就在接触，在背诵，在尝试。成百上千次的尝试，每一次的结果，都如同冰冷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他的脸上，提醒着他那残酷的现实——他那伪劣不堪的四属性伪灵根，就像是一道不可逾越、无法撼动的天堑，将他和那神秘浩瀚的天地灵气，彻底地、无情地隔绝开来。每一次运转功法，都像是对着一面光滑无比、坚硬无比的铜墙铁壁在徒劳地撞击，得到的只有自身的反震、内耗，以及那令人窒息的……死寂。

这一次，尝试的过程，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艰难百倍，甚至千倍！

精神力的极度匮乏，让平日里最简单的“集中意念”，都变成了一种遥不可及的奢望。他的思绪，就像是一群脱缰的、受惊的野马，根本不受控制。一会儿被身体内部传来的剧烈痛苦无情地扯走，一会儿又被那如同潮水般汹涌袭来的沉重睡意蛮横地拖拽。好不容易，他拼尽全力凝聚起一丝微弱的念头，想要按照《青元诀》记载的法门，去感应那虚无缥缈的外界灵气……

“嗡……”

剧烈的眩晕感如同重锤般砸在他的脑海，瞬间就将那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意念冲得七零八落，溃不成军！

身体内部，那头名为饥饿的凶兽，似乎感受到了他的“不自量力”，咆哮得更加疯狂，啃噬得更加凶狠！

冷汗，无声无息地，如同小溪般从他的额头、脊背不断渗出，瞬间浸透了他身上那本就破旧不堪的粗布衣衫。汗水黏腻地贴在冰冷的皮肤上，非但没有带来丝毫缓解，反而带走着他体内本就所剩无几的温度，带来一阵阵深入骨髓的寒意。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轻微颤抖起来。

“凝神……守心……”

张志玄在心中反复地、机械地默念着这四个字。牙齿因为用力过度，发出咯咯的轻响，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咬碎。他拼命地回忆着，回忆着之前在那识海深处，被那股沛然巨力“甩”出来之前，所感受到的……那道书紫气流转时带来的奇异感觉，那种……打破了壁垒，与外界建立起一丝若有若无联系的玄妙感触！

他像一个最虔诚的信徒，在心中一遍遍地描摹着那种感觉，试图将其重新唤醒，试图抓住那根救命的稻草。

“再试一次……就一次……”

他的意识，已经开始模糊，眼前的景象如同水波般荡漾。放弃的念头，如同毒蛇般再次探出头，嘶嘶地吐着信子，诱惑着他。

也许……也许之前的感觉，真的只是幻觉？是濒死前，大脑为了自我保护而产生的、最后一点可怜的慰藉？

就在他几乎要彻底放弃，认为之前所有的痛苦和坚持都不过是一场自欺欺人的闹剧时——

一丝……极其细微、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不同，悄然浮现。

不是错觉！

绝对不是！

张志玄那几乎要彻底停滞的心跳，猛地、有力地搏动了一下！

以往运转《青元诀》时，那种感觉，是绝对的隔绝！就像是用尽全身力气，用自己的脑袋去狠狠撞击一面厚重无比、光滑无比、冰冷无比的钢铁墙壁！无论你如何用力，如何变换角度，如何嘶吼咆哮，得到的只有沉闷的回响，只有自身头破血流的反震，只有那令人绝望的、纹丝不动的死寂！天地灵气，仿佛是存在于另一个维度、另一个世界的神秘物质，与他这个“废柴”之间，泾渭分明，老死不相往来！

但现在……

就在刚才那一瞬间的尝试中，那面曾经坚不可摧、让他撞得头破血流的“钢铁墙壁”，似乎……似乎不再是那么的绝对坚硬，那么的密不透风了？

它好像……变薄了那么一丝丝？

又或者说，在那光滑无比的壁面上，出现了一些极其细微、几乎无法用肉眼察觉到的……裂纹？缝隙？

不再是百分之百的完全隔绝！

而是一种……一种极其微弱、若有若无、仿佛隔着千万层厚重棉被的……感应？！

就像是一个天生的聋子，在绝对的死寂中，突然隐隐约约、模模糊糊地听到了从极其遥远、极其遥远的地方，传来的一丝极其细小、几乎要被风声彻底掩盖的……声音？！

这个发现，这个堪称石破天惊的发现，让张志玄那早已被痛苦和绝望折磨得麻木的心脏，如同被注入了一股滚烫的岩浆，瞬间剧烈地跳动起来！狂喜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几乎要冲垮他好不容易才稳固住的心神！

“冷静！冷静！一定要冷静！”

他死死地咬着牙，强行将那股足以让他放声大笑或嚎啕大哭的激动情绪压制下去。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此刻任何一丝一毫的情绪剧烈波动，都可能让他功亏一篑，让这好不容易才捕捉到的、如同梦幻泡影般的希望，瞬间破灭！

屏息，凝神。

他调动起自己全部残存的、如同风中残烛般微弱的心力，将所有的感知，都如同最纤细、最敏感的触须般，小心翼翼地向外延伸，探出。

他就像一个在无边无际的、伸手不见五指的永恒黑暗中摸索前行的盲人，伸出那因为恐惧和不确定而微微颤抖的手，无比谨慎地，无比虔诚地，循着《青元诀》中早已刻印在灵魂深处的法门，去“触摸”……去“寻找”……那存在于天地之间，无处不在，却又对他而言，稀薄到近乎可怜的天地灵气！

这是一个无比漫长，也无比痛苦的过程。

外界的天地灵气，似乎并不“欢迎”他这个不速之客，这个带着“伪劣”标签的闯入者。它们就像是调皮的、狡猾的游鱼，在他的感知范围内飘忽不定，滑不留手，难以捕捉。

而他那本就微弱得可怜的精神力，更是如同在狂风暴雨中燃烧的蜡烛，每一次小心翼翼的尝试“触摸”，每一次失败后的精神反噬，都像是在无情地消耗着这微弱的火光，让它变得更加黯淡，更加摇曳，仿佛下一刻就会彻底熄灭。

失败……

失败……

还是失败……

每一次失败，都伴随着精神层面上如同被针扎般的刺痛，以及身体内部那饥饿凶兽更加疯狂的咆哮和撕咬。他的意识在清醒与模糊的边缘线上疯狂摇摆，如同在悬崖峭壁上走钢丝，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汗水，早已将他身下的地面浸湿了一小片。

时间，在这一刻似乎失去了意义。

张志玄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也许，仅仅是点燃一炷香的功夫？也许，已经是几个时辰悄然流逝？

他的嘴唇，已经干裂得如同龟裂的土地，渗出的血珠早已凝固，变成了暗红色。身体因为长时间保持着一个僵硬的姿势，已经变得麻木不堪，仿佛不再属于自己。

就在他感觉自己真的、真的要撑不住了，那诱人的黑暗即将张开它最后的怀抱，将他彻底吞噬的前一刻——

终于！

他“触摸”到了！

那是一缕……一缕比最纤细的发丝还要纤细，比清晨阳光下飘浮的蛛丝还要微弱，几乎无法用任何言语去形容其渺小和虚无的存在！

它就像是广袤无垠的沙漠中，偶然飘过的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

若不是张志玄此刻将自己全部的心神，都如同最精密的仪器般，沉浸在这种感应之中，几乎会立刻将其忽略过去，认为这不过是又一次的错觉！

但这一次，不是！

真真切切！

是灵气！是那传说中，构建了整个修仙世界根基的，无处不在，却又无比珍贵的天地灵气！

“轰——！”

巨大的、难以言喻的狂喜，如同积蓄了亿万年的火山，猛地在他心底彻底爆发！这股狂喜是如此的猛烈，如此的汹涌，险些在一瞬间就冲垮他那脆弱的理智堤坝！

但他死死地克制住了！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守住了心神！

现在还不是激动的时候！绝不是！

捕捉到它，仅仅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是推开了那扇紧闭了十六年的沉重大门的一条缝隙！

更艰难的，是如何将这缕如同晨雾般缥缈、随时可能消散的灵气，引入自己的体内！引入那早已干涸枯萎、脆弱不堪的经脉之中！

他小心翼翼地，如同捧着世间最珍贵、最易碎的琉璃，用尽自己最后一点、即将彻底燃尽的精神力，如同牵引着一根在狂风中随时会崩断的蚕丝，无比艰涩地，无比缓慢地，尝试着……将这一缕微弱到极致的天地灵气，向着自己身体内部，那片早已荒芜、死寂的“土地”——他那干涸枯萎的经脉，“拉”去！

这个过程，充满了难以想象的阻碍和涩滞感！

仿佛他要拉动的不是一缕轻飘飘的灵气，而是一座沉重无比的山岳！

那缕灵气，似乎带着一种本能的抗拒，并不情愿进入他这片被伪劣灵根污染的、“贫瘠”而“危险”的身体。

而他自身的经脉，也因为长期的枯萎、淤塞，以及那四种属性彼此冲突的混乱特性，对外来的能量充满了本能的排斥和抵触！

每前进一丝一毫！哪怕只是头发丝百分之一的距离！都仿佛要耗尽他全部的力气！都仿佛要将他那本就濒临崩溃的精神彻底榨干！

他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幅度越来越大！牙齿在打颤，骨骼在呻吟！冷汗如同决堤的洪水般，疯狂地从他身体的每一个毛孔中涌出！

他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飞速地远离，眼前的黑暗越来越浓重……

下一秒……他可能就要彻底虚脱……昏厥过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最后关头！

终于！

那一缕细微到极致、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天地灵气，颤颤巍巍地，如同一个迷路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回家的路，越过了那层无形却又坚韧无比的壁垒……

进入了……

进入了他体内那早已干涸、死寂的经脉之中！

“嗡……”

极其轻微、几近于无的鸣响，仿佛不是来自外界，而是直接在他的脑海深处响起。

是错觉吗？

还是……真实？

成了！

引气入脉……

他，张志玄，一个背负着四属性伪灵根诅咒十六年的废柴……

成功了！

尽管，引入的仅仅是那么微不足道、甚至可能无法被任何仪器检测出来的……一缕！

但这是他人生中的第一次！是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将那高高在上、遥不可及的天地灵气，引入了自己的身体！

这一刻，前所未有的、如同山洪暴发般的巨大疲惫感，终于彻底冲垮了他用意志力强行支撑的最后堤坝，将他完全吞没。

眼前一黑，所有的感知如同潮水般退去。

他再也支撑不住，身体如同失去所有支撑的破麻袋般，彻底一软，重重地瘫倒在冰冷而坚硬的土地面上。汗水与尘土混合在一起，将他弄得狼狈不堪，如同一个从泥水里捞出来的乞丐。

然而，就在他彻底失去意识、沉入无边黑暗之前的最后一刹那，他的内心最深处，却涌起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滚烫的激动与狂喜。

那感觉，比他两世为人所尝过的任何琼浆玉液都要甘美！比他所见过的任何黄金白银、权势地位都要令人心动！

路……

那条通往仙途，通往长生，通往改变命运的道路……

真的……

通了！

尽管，这迈出的第一步，是如此的艰难，如此的卑微，如此的微不足道……

但它代表着的，是无限的可能！是从“无”到“有”的质变！

只是……

这好不容易才引入体内的、微弱到极致的一缕灵气，又将如何运转？它会带来什么？

他这伪劣不堪的灵根，真的能够承受、能够炼化它吗？

前方的道路，又将是何等的崎岖？何等的坎坷？

无边的昏沉中，这些念头如同流星般，在他即将彻底熄灭的意识中一闪而过，留下淡淡的痕迹，预示着……

真正的挑战，或许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