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什么它们能在这里自由生活？“石斑愤愤不平地问，一边舔舐着伤口。

“因为它们快灭绝了，“雷纹讽刺地说，“而我们是'入侵物种'，太能活了就是原罪。“

我没有加入讨论。鲟鱼的出现意味着这片水域生态健康，也意味着迟早会有科研人员或保护组织到访。我们必须保持低调，避免引起注意。

接下来的日子平静而充实。我们学会了新的生存技巧：如何捕捉警惕性极高的野生虾虎鱼，如何从河蚌紧闭的硬壳中撬出嫩肉，甚至如何利用洪水冲下来的果实补充植物营养。与城市河道相比，这里的生活艰难得多，但也纯粹得多。

一个月圆之夜，我独自游到一片开阔水域。月光如水银般倾泻而下，照亮了整个河床。突然，我的侧线器官捕捉到一阵异常的振动——是螺旋桨！人类的船只！

我迅速发出警报，小队成员立刻躲进倒木形成的缝隙中。但奇怪的是，这艘船移动得非常缓慢，不像是在搜寻什么。透过清澈的水体，我看到船底悬挂着各种仪器，还有穿着白大褂的研究人员正在采集水样。

这是一艘科研船，很可能是来监测鲟鱼种群的。我们屏息凝神，直到船只远去。危机暂时解除，但这件事提醒我们：没有绝对安全的地方。

第二天，我在巡视领地时发现了一件怪事：石斑不见了。我们找遍了整个栖息地，只在一处浅滩发现了打斗的痕迹和几片脱落的鳞片。

“是鲟鱼干的吗？“雷纹猜测道。

我检查了那些鳞片，摇了摇头：“齿痕不对，更像是...“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一阵剧烈的扑腾声。我们循声游去，看到一幕骇人的景象：石斑被困在浅水区，身上覆盖着一层棉花状的白色菌丝。它痛苦地翻滚着，试图摆脱这些寄生生物，但菌丝越缠越紧。

“别过去！“我拦住想要上前救援的雷纹，“是水霉菌感染！“

这种致命的真菌在城市污染水域很常见，但通常不会攻击健康的清道夫。奇怪的是，石斑身上的感染异常严重，菌丝已经覆盖了它大半个身体。

石斑最后看了我们一眼，然后猛地冲向更浅的水域，任由阳光灼烧它感染的身躯。这是一种自我了断——宁愿死于日晒，也不愿被真菌慢慢吞噬。

我们沉默地返回栖息地。石斑的离奇死亡带来了一个谜团：为什么只有它感染了水霉？其他清道夫都安然无恙。

答案在三天后揭晓。我在捕食时不小心被一根尖锐的树枝划伤了侧腹，伤口不深，但第二天清晨，我发现伤口周围竟然长出了一层薄薄的菌丝！更奇怪的是，这些菌丝没有继续扩散，而是在几小时后自行脱落了。

“这...这怎么可能？“雷纹瞪大眼睛看着这一幕。

我突然明白了：长期生活在污染环境中，我们的免疫系统已经发生了变异，能够抵抗某些真菌感染。而石斑是从相对洁净的人工湖直接逃出来的，没有经历过城市河道的“洗礼“，所以对水霉毫无抵抗力。

这个发现让我不寒而栗。我们进化了，但进化的方向是如此扭曲——依赖污染而生存，在毒素中变得强大。这究竟是幸运还是诅咒？

深秋时节，河水开始变冷。我们准备转移到一处温泉出露点越冬，那里常年保持适宜温度。就在出发前一天，雷纹在捕食时遭遇了不测——它被一条废弃的渔线缠住，越挣扎缠得越紧。等我们发现时，它已经窒息而死，眼睛蒙上了一层灰白的膜。

我为雷纹举行了简单的水葬，让它的尸体随水流漂向远方。现在，小队只剩下四条清道夫了：我、“灰斑“、“长须“和“小缺“。我们沉默地开始了前往温泉的旅程，每一条都明白，自己可能就是下一个。

温泉出露点位于一处隐蔽的河湾，热气腾腾的水从河床裂缝中涌出，形成了一片温暖的水域。这里已经有一些“居民“：几条年迈的鲤鱼，一群不怕热的虾，还有三条我不认识的怪鱼——它们通体透明，内脏清晰可见。

“这是洞穴鱼，“灰斑小声说，“它们的眼睛退化了。“

这些透明鱼对我们毫无兴趣，继续在热泉口附近游弋。我们谨慎地选择了距离热源稍远的一处凹槽作为栖息地，水温恰到好处，既不太热，又能抵御外界的寒冷。

冬季的生活节奏变得缓慢。我们减少了活动，大部分时间蜷缩在温暖的凹槽里，偶尔出去觅食。热泉口附近生活着一种特殊的蓝绿藻，虽然味道苦涩，但能提供基本的营养。

一个雪后的清晨，我在热泉边缘发现了一块奇怪的金属片。它半埋在沉积物中，表面刻着模糊的文字：“...电站...泄...危险...“

这块金属片让我想起了人工湖附近的化工厂，以及那些使清道夫异常强壮的化学物质。我小心地将它埋得更深，不希望它破坏这片难得的净土。

冬去春来，河水再次上涨。我们离开温泉区，重新回到主河道。融雪带来的丰富养分唤醒了整个水系，鱼群开始活跃，水草茂盛生长。在这片生机勃勃的景象中，我们四条伤痕累累的清道夫显得格格不入——像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入侵者。

“接下来去哪？“小缺问道。它是小队中最年轻的，去年冬天刚成年。

我望向远方蜿蜒的河道：“继续向上，去人类还没有到达的地方。“

我们排成一列，逆流而上。阳光穿透清澈的水面，在我们身上投下摇曳的光斑。这一刻，我忽然明白了野生族群长老说过的话：活下去，等待时机。清道夫或许永远无法像中华鲟那样获得人类的喜爱和保护，但我们会用自己方式生存下去——顽强地、不屈不挠地。

水流越来越急，但我们依然向前。因为对清道夫而言，生存本身就是一场永无止境的逆流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