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雨水带来了新的变化。某天清晨，我发现排水管排出的不再是厨余垃圾，而是一种乳白色的液体。这种液体在水中形成絮状沉淀，散发出刺鼻的气味。大多数鱼类避之唯恐不及，但清道夫们却异常兴奋——它们疯狂地舔食管壁上的沉淀物，仿佛那是某种美味佳肴。

我也尝了一口，立刻感到一种异常的亢奋。这种物质刺激着我的神经系统，食欲大增。接下来的几天，清道夫们的活动明显增加，繁殖行为也比往常频繁。后来我才知道，那是化工厂排出的含有激素的废水。

五月的一天，断鳍带来了令人不安的消息：有人在湖的西岸安装了一个奇怪的金属装置。

“它会发出声音，“断鳍描述时身体微微颤抖，“一种让鱼鳞发麻的声音。“

我亲自去查看，发现那是一个声波驱鱼器，专门用来驱赶特定频率的鱼类。人类的科技手段升级了，这比渔网危险得多。声波在水中传播的距离很远，而且无法用常规方法躲避。

当晚，我召集了所有成年清道夫在排水管深处开会。经过激烈的“讨论“（主要通过身体接触和电信号传递信息），我们决定改变活动范围，避开声波覆盖的西岸区域。这不是长久之计，但至少能争取时间。

然而，更糟的事情还在后面。六月中旬，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过后，湖面上漂浮着数十条死去的清道夫。它们没有外伤，但眼睛突出，鳃盖大张，显然是窒息而死。我检查了尸体，发现它们的鳃丝上覆盖着一层黏稠的物质——某种针对清道夫鳃部结构的毒素。

人类终于找到了专门对付我们的方法。

接下来的日子如同噩梦。声波驱鱼器和选择性毒素双管齐下，清道夫数量锐减。曾经随处可见的灰褐色身影，如今只剩下零星几条。断鳍提议逃往湖心深水区，但我清楚那里同样不安全——深水区缺氧，不适合清道夫长期生存。

七月的酷暑中，我们像一群困兽，在日益缩小的安全区域里苟延残喘。曾经引以为傲的繁殖能力，如今成了累赘——新孵化的幼鱼几乎无法存活，它们的尸体成了其他鱼类的食物。我看着自己的后代一个个死去，那种无力感比任何毒素都更令人窒息。

一个闷热的午后，我躲在沉没轮胎里休息，突然听到岸上传来熟悉的对话声。

“治理效果很明显啊，“一个男声说，“清道夫数量减少了80%。“

“但代价太大了，“另一个声音回应，“湖水生态完全崩溃，其他鱼也活不下去。“

“那就整体清塘，重新养鱼。“第一个声音冷酷地说，“反正这个湖已经废了。“

轮胎里的空气突然变得凝滞。我明白人类话中的含义——他们打算杀死湖中所有的生物，然后从头开始。对管理者来说，这或许只是个商业决定；对我们而言，却是灭顶之灾。

当晚，我召集了最后的幸存者——十二条成年清道夫，包括断鳍。我们在排水管最深处召开了一次生死会议。

“湖已经不能待了，“我通过身体接触传递着信息，“必须找到新的出路。“

断鳍第一个领会了我的意图：“排水系统...它们通向城市河道...“

这个计划极其危险。排水管错综复杂，随时可能遭遇有毒物质或机械陷阱。但留在这里同样是死路一条。

八月的一个暴雨夜，我们开始了大逃亡。十二个灰褐色的身影排成一列，沿着排水管逆流而上。管道内壁长满了滑腻的藻类，水流湍急得令人窒息。好几次，有同伴被突然增强的水流冲走，尖利的求救信号在管道中回荡，然后戛然而止。

五小时后，我们终于游到了排水系统的尽头。透过铁栅栏，能看到外面汹涌的城市河道。就在我们寻找出口时，一阵刺耳的机械声从背后传来——是排水系统的自动清理装置启动了！

旋转的金属叶片像死神的镰刀般向我们逼近。两条清道夫来不及闪避，瞬间被绞成肉泥。我疯狂地撞击铁栅栏，断鳍和其他幸存者也加入进来。就在叶片即将触及我们的一刻，锈蚀的栅栏终于松动了。

我们像离弦的箭一般射入城市河道，身后的排水口喷出一团血雾。回头清点人数，只有七条清道夫成功逃脱。

城市河道的环境比人工湖恶劣百倍。黑色的河水散发着刺鼻的臭味，水面上漂浮着各种垃圾：塑料袋、注射器、腐烂的食物...但这里没有声波驱鱼器，没有选择性毒素，最重要的是——没有人类刻意针对我们的追杀。

断鳍游到我身边，它的背鳍在逃亡中被刮掉了一小块：“我们活下来了。“

我望着污浊的河水，心中百感交集。是的，我们活下来了。而这或许正是人类最大的失误——他们以为消灭了湖中的清道夫就万事大吉，却忘了我们最擅长的就是在最恶劣的环境中生存。

河道中央，一条体长超过四十厘米的巨型清道夫缓缓游过。它那铠甲般的鳞片上沾满油污，却散发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这条河早就有我们的同类，它们在这里建立了新的王国。

断鳍兴奋地追了上去，很快融入那群野生清道夫中。我看着它远去的背影，知道自己的使命已经完成。从被放生到人工湖，到如今逃入城市河道，这段旅程改变了我和整个族群的命运。

夜幕降临，河岸上的霓虹灯将水面染成彩色。我潜入深水区，开始探索这片新的领地。这里没有美丽的孔雀鱼，没有优雅的锦鲤，只有最顽强的生命形态。而清道夫，无疑是其中最坚韧的一种。

远处，断鳍和它的新同伴们正在分食一具腐烂的动物尸体。它们的背鳍划破油腻的水面，像一面面胜利的旗帜。我知道，用不了多久，这条河也会像人工湖一样，成为清道夫的天下。

人类的错误在于，他们总以为放生是慈悲，治理是终结。殊不知，对清道夫而言，每一个新水域都是一片待征服的疆土，每一次迫害都是进化的契机。

我的地盘我做主。这条污浊的城市河道，将成为我们族群新的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