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将倾
第58章 将倾
资料室里冷白色的灯光笼罩着,伴随着键盘的轻轻敲击声,林逸的手指在回车键上停顿了三秒。
屏幕发出的蓝光将他眼下的青色阴影拉得很长——自从红月亮被举报走私以来,他已经连续熬了四个通宵。
报关记录的文档如潮水般在屏幕上滚动,当“特殊材料”这四个字突然跳出时,他的瞳孔骤然收缩。
在2018年7月15日那艘货轮的货物清单上,原本应该标注“机械零件”的位置,赫然写着“稀土合金粉末(实验级)”。
“霍明川。”他低声念出这个名字,喉结滚动,露出一丝冷笑。
三个月前在慈善晚宴上,这个资本猎手曾拍着他的肩膀说“林少锋芒太盛容易折”,现在看来,对方早就在红月亮的航线上埋下了雷。
手机在桌面上震动,是秦晚凌晨两点发来的消息:“陈叔说当年那批货的收货人信息被抹得很干净。”他的手指悬停在屏幕上方,最终回复了一句“我查到了”,又补充了一句“别等我”。
键盘的敲击声突然变得急促起来,他迅速筛选出近三年所有标注“特殊材料”的货轮记录——一共有三艘,全部来自同一家报关行。
而这家报关行的法人,正是霍明川旗下基金的前法务总监。
“叮——”
内线电话响起时,林逸的手背上已经沁出了薄薄的一层汗。
他抓起话筒,阿美的声音带着风噪传来:“林总,您要的货物流向查到了!不过……”
“说。”
“货物最终签收单上的客户是一家英属维尔京群岛(BVI)的空壳公司,注册人信息全是假的。但我顺藤摸瓜查了付款记录——”阿美顿了顿,“每笔货款到账后,都会在24小时内转到瑞士的某一个离岸账户,户主代码是HMC。”
HMC,是霍明川名字的首字母缩写。
林逸捏着话筒的手指关节泛白,窗外红月的光芒透进来,在他紧抿的唇线上划出一道冰冷的痕迹。
“立刻把这些资料加密传给陈律师。”他扯松领带,“另外,联系东南亚的旧部,我要知道2018年那艘货轮靠港时,有没有人见过提货人。”
挂断电话时,墙上的挂钟指向凌晨三点。
他站起身来,西装后背皱出了两道深深的痕迹——这是他在资料室里坐了六个小时留下的印记。
刚走到门口,手机又震动了一下,是秦晚发来的定位:“码头仓库,紧急会议。”
仓库的顶灯在头顶嗡嗡作响,秦晚站在长桌的尽头,面前摊着一沓泛黄的信纸。
二十多个货主代表围坐在一起,老周的保温杯盖没有拧紧,褐色的液体在桌面上洇出了一个模糊的圆圈。
“秦总,不是我们不信你。”坐在最边上的王老板搓着手指,“可霍伯那边放话要查三代,我们这些小公司经不起折腾。”
秦晚没有说话,手指轻轻敲了敲最上面的那张信纸。
墨迹已经褪成了浅灰色,但仍能看清落款是“晚晚亲启”。
“这是我母亲临终前写给我的信。”她的声音如同浸了冰的丝绒一般,“信里说,她不是姜家人口中的私生女,而是被人篡改了户籍的秦家嫡女。”
会议室里突然安静得能听见呼吸声。
老周扶了扶老花镜,凑过去看信纸边缘的红章——那是1987年秦氏集团的财务专用章,他当年给秦氏运过三个月钢材,对这枚章再熟悉不过。
“当年秦氏破产,我母亲带着账本躲进了深山。”秦晚抽出第二张信纸,“这些年我让人翻遍了七个省的档案馆,找到了她被抹去的出生证明、被伪造的收养协议。”她抬头时,眼尾的泪痣在灯光下忽明忽暗,“如果你们信我,就给我三天时间。三天后,我带你们把被姜家吞掉的运费,连本带利要回来。”
老周的茶杯“当”的一声磕在桌上。
他站起身来,脸上的皱纹都笑开了:“我信!当年秦老爷子给我们结款从来没拖过三天,他闺女差不了!”
掌声像滚雷般响起。
有人拍着老周的后背,有人把合同往秦晚面前推,王老板甚至红了眼眶:“秦总,我那批压在港口的药材,就拜托你了。”
同一时刻,霍伯私人会所的水晶灯将姜若雪的影子切成了碎片。
她捏着香槟杯的手指关节泛白,听着情报员的汇报:“林氏那边查到货是HMC的账户接的,阿美已经联系了东南亚的旧部。”
“查得越清楚越好。”姜若雪突然笑了起来,涂着酒红色甲油的指甲划过手机屏幕,“你说,要是明天早上财经头条是‘林氏继承人与走私犯遗女狼狈为奸’,会怎么样?”
情报员打了个寒颤。
他看着姜若雪拨通那个加密号码,声音甜得像浸了蜜:“张律师吗?那份秦晚和境外账户的资金往来报告,能提前到凌晨五点发吗?”
凌晨四点半,林逸的办公室里弥漫着冷掉的黑咖啡的味道。
他坐在转椅上,手里捏着一本皮质日记本——这是秦晚母亲留下的遗物,她今早出门前说“或许能找到线索”。
泛黄的纸页在他的指缝间翻过,当一张照片突然滑落时,他的呼吸猛地一滞。
照片里,穿灰色西装的男人和穿藏青色西装的男人勾肩搭背,背景是1990年的林氏大厦。
背面的钢笔字清晰有力:“逸川兄,合作愉快——秦振邦。”
“逸川……”林逸的喉咙发紧。
那是他父亲的字,他小时候经常看到父亲在合同上签这个名字。
他猛地拉开抽屉,翻出林氏旧档案的扫描件——1990年的合资协议上,甲方是林氏集团,乙方是秦氏贸易,法人代表签名栏赫然写着“林逸川”和“秦振邦”。
打印机突然发出嗡嗡声,他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按下了打印键。
纸张一张张吐出来,1990年的合资条款、1995年秦氏破产声明、2000年姜家收购秦氏资产的公告,在桌面上铺成了一条暗河。
窗外的红月已经升到了中天,像一团燃烧正旺的火。
林逸捏着那张老照片,照片里两个男人的笑容被岁月浸泡得有些模糊,却让他的心跳快得发疼——原来秦晚和他,早就在二十年前的合同里,埋下了命运的线头。
老宅的院角有一棵老桂树,秦晚坐在石凳上,仰头望着红月。
夜风掀起她的发梢,带来一丝若有若无的桂花香——这是母亲最爱的味道,她搬来老宅后特意种的。
“怎么不进屋?”
熟悉的体温从身后笼罩过来,是林逸的外套。
他站在她的身旁,影子和她的影子重叠在一起,“我翻了阿姨的日记本,还有这张照片。”他摊开掌心,照片在月光下泛着暖黄色的光。
秦晚的手指轻轻抚摸着照片里父亲的脸,喉咙里像是塞了一团浸水的棉花。
“我小时候总听他说,有个生死相交的兄弟。”她抬头时,眼里闪烁着星星般的光芒,“原来……是你父亲。”
林逸在她身边坐下,握住她冰凉的手。
他掌心的薄茧摩挲着她的指关节,像是在描绘一段被岁月尘封的往事:“阿姨留下的每一封信、每一张纸条,都在等你去发现。”他望着红月,声音轻得像叹息,“我们一起,把这些碎片拼凑完整,好不好?”
秦晚没有说话,只是将手往他的掌心里又送了送。
远处传来晨钟的闷响,红月的边缘开始泛白,像是被谁偷偷抹上了一层淡金色。
林逸掏出手机,对着合资协议拍了一张照片。
照片上传的提示音轻得像一片羽毛,却在夜色里荡开了一圈圈涟漪——他知道,等天亮了,这张照片会出现在陈律师的加密邮箱里。
而藏在二十年前的真相,就要浮出水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