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无欲者的绝唱
第38章 无欲者的绝唱
黑暗。粘稠的、带着陈年铁锈和粉尘霉烂气息的、绝对的黑暗。冰冷的金属管壁紧贴着身体,每一次艰难的爬行,粗糙的接缝都刮擦着早已破烂不堪的衣物和皮肤,带来火辣辣的痛楚。空气污浊得如同凝固的淤泥,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吞咽着砂纸,肺部灼痛难当。
林析拖着苏晴,如同在沥青沼泽中挣扎的困兽。身后,那来自据点深处、如同巨兽垂死哀鸣的沉闷爆炸声和金属扭曲断裂的恐怖尖啸,被厚重的管壁层层阻隔,变得遥远而模糊,只剩下脚下管道传递来的、永不停歇的细微震动,提醒着他们毁灭的阴影如影随形。
苏晴的身体软得像一滩泥,大部分重量都压在林析身上。她昏迷着,头颅无力地垂在林析肩头,每一次颠簸都让她的身体发出痛苦的细微痉挛。林析能清晰地感觉到她锁骨中央那个印记传来的、冰冷而混乱的搏动,以及那丝丝缕缕渗出的、带着绝望气息的幽蓝光芒——那是被强行灌入锁链的毁灭能量与“文明账本”本身的纯净熵能激烈冲突的余烬。
【目标:苏晴(状态:深度昏迷/能量冲突)】
【锁骨印记:裂痕稳定(能量宣泄口)|冲突烈度:高(持续)】
【生命体征:微弱(波动)|精神:濒临崩溃边缘】
视野面板在精神过载的剧痛中艰难地维持着微弱的荧光,猩红的【精神崩溃:15%… 16%…】如同跗骨之蛆,缓慢而坚定地爬升。每一次面板信息的闪烁,都像烧红的钢针扎进林析的太阳穴。他咬紧牙关,口腔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汗水混合着血污和灰尘,顺着额角滑落,流进眼睛,带来刺痛的模糊。
出口…莉莉给的坐标…在哪里?!
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随着体力的飞速流逝和精神的持续崩溃,一点点缠绕上来,勒紧他的心脏。这管道迷宫仿佛没有尽头。就在他几乎要被黑暗和疲惫彻底吞噬的瞬间——
“呃…咳…咳…”一阵极其微弱、压抑的呛咳声,从身侧传来。
林析猛地扭头!是苏晴!她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似乎正从无边的黑暗深渊中艰难挣扎。
“苏晴?苏晴!”林析的声音嘶哑干涩,带着劫后余生的狂喜和更深的恐惧。他停下动作,小心翼翼地将她的身体扶正一些,让她靠在自己臂弯里。
苏晴的眼睛艰难地睁开了一条缝隙。瞳孔在黑暗中茫然地聚焦了几次,最终落在了林析布满血污和汗水的脸上。那双曾经清澈明亮的眼眸,此刻布满了血丝,蒙着一层厚重的灰翳,如同蒙尘的宝石。没有重逢的喜悦,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只有一片近乎死寂的茫然和…一种被彻底掏空的虚无。
“林…析?”她的声音微弱得如同风中游丝,带着浓重的、仿佛来自另一个维度的疲惫和困惑。“我…在哪?好吵…好乱…脑子里…好多声音…好多…数字…”她的眉头痛苦地蹙起,手指无意识地抓挠着自己的太阳穴,仿佛要将什么东西从脑子里挖出来。
【警告!目标精神屏障瓦解!文明账本信息洪流反噬!】
【意识同化风险:极高!】
林析的心瞬间沉入冰窟!据点核心的毁灭,锁链的崩断,强行灌入的毁灭能量冲击…这一切,如同在苏晴这个原本就濒临崩溃的“容器”上,敲下了最致命的一击!她体内那承载着整个文明隐性数据利息的“账本”信息洪流,失去了束缚,正如同失控的洪水般,疯狂冲击着她脆弱的精神堤坝!
“看着我!苏晴!看着我!”林析用尽力气低吼,双手捧住她冰凉的脸颊,强迫她的视线聚焦在自己脸上。“别去想那些声音!别去看那些数字!记住我!记住你是谁!”
“我…我是…”苏晴的眼神剧烈地波动着,灰翳深处似乎有微弱的光在挣扎,但瞬间又被更汹涌的、无形的信息浪潮淹没。“…容器…账本…编号…S…001…”她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机械化,瞳孔中的神采迅速黯淡下去,被一片空洞的、不断刷新的数据虚影取代!【意识同化进程:1%… 2%…】
“不!!!”林析目眦欲裂!巨大的恐惧和无力感如同海啸般将他淹没!他刚把她从物理的牢笼里拖出来,却要眼睁睁看着她被信息的洪流彻底吞噬,变成一个没有灵魂的“账本”载体?!
就在这意识同化即将不可逆转的绝望时刻——
“呼…呼…没…没完没了…”一个含混不清、带着极致厌烦和疲惫的嘟囔声,极其突兀地在狭窄的管道前方响起。
是那个流浪汉!
他不知何时已经爬到了林析和苏晴前方几米处,背对着他们,蜷缩在管道转弯的阴影里,抱着那个早已空空如也的酒瓶。他显然也被这没完没了的爬行和身后的爆炸声烦透了,此刻正用脏兮兮的破袖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拍打着冰冷的管壁,发出沉闷的“啪啪”声,像是在驱赶看不见的苍蝇。
“吵…死了…累…死…了…”他继续嘟囔着,声音里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对一切存在的厌倦。“爬…爬…爬…啥时候…是个头…没劲…真…没劲…”
然而,就在他这看似无意义的嘟囔和拍打中,一股极其微弱、却带着绝对“静止”与“虚无”气息的奇异力场,如同投入滚油中的一滴冰水,无声无息地以他为中心荡漾开来!
这股力场掠过林析时,他只感到一阵极其短暂的清凉,仿佛燥热中吹过一缕微风。但当这股力场触及到林析臂弯中、意识正被信息洪流疯狂同化的苏晴时——
嗡!
如同按下了暂停键!
苏晴身体猛地一僵!瞳孔中那疯狂刷新的数据虚影瞬间凝固!正在高速攀升的【意识同化进程】如同撞上了无形的壁垒,硬生生停滞在【2%】!她紧蹙的眉头微微舒展,抓挠太阳穴的手指无力地垂下,眼神中的灰翳虽然依旧浓重,但那份空洞的、非人的数据感,被强行遏制住了!
【意识同化进程:中断!(受“绝对静止”力场干扰)】
【精神屏障:微弱重构!】
有效!流浪汉的“绝对静止”力场,竟然能干扰“文明账本”信息的同化!
林析的心脏狂跳起来!希望!如同黑暗深渊中骤然亮起的微光!
但这份希望转瞬即逝!前方蜷缩着的流浪汉,在释放出这股干扰力场后,身体剧烈地晃动了一下!他那原本就枯槁灰败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死气沉沉,如同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生命体征:急剧衰竭!】他抱着酒瓶的手无力地垂下,身体软软地靠在管壁上,连那厌烦的嘟囔声都变得气若游丝。
“呃…好…好累…”他艰难地喘息着,浑浊的眼睛费力地睁开一条缝,似乎想回头看一眼,却连转头的力气都没有了。“不…不想…动了…”
代价!干扰“文明账本”这种级别的信息洪流,对流浪汉而言也是巨大的负担!他在燃烧自己仅存的生命力!
“坚持住!前面…前面就快到了!”林析对着流浪汉的背影嘶吼,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他不能停下!必须抓住这用流浪汉生命换来的喘息,冲出这该死的管道!
他咬紧牙关,再次拖起苏晴,用尽全身力气向前爬去。路过流浪汉身边时,他看到了对方那张彻底失去生气的脸,那双浑浊的眼睛空洞地望着冰冷的管顶,嘴唇无声地开合着,似乎在重复着最后的话语:“没…意思…都…没意思…”
一股巨大的悲凉瞬间攫住了林析。这个游离于规则之外的“奇点”,这个数次在绝境中带来转机的“无欲者”,最终也倒在了这条冰冷的逃亡之路上。
没有时间悲伤!林析强压下翻涌的情绪,目光死死锁定前方。流浪汉用生命争取的时间,绝不能浪费!
就在他拖着苏晴,刚刚爬过流浪汉蜷缩的身体,即将抵达管道转弯处时——
“轰隆——!!!”
一声远比之前所有爆炸都要沉闷、都要恐怖的巨响,如同大地深处巨兽的心脏被捏爆,猛地从后方传来!脚下的管道如同巨蟒般疯狂扭动、拱起!恐怖的冲击波裹挟着灼热的气浪、浓密的烟尘和刺耳的金属撕裂声,如同毁灭的海啸,瞬间席卷了整个管道!
“呃啊!”林析只来得及将苏晴死死护在身下,就被身后狂暴的冲击波狠狠掀飞!身体如同断线的风筝,狠狠撞在前方坚硬的管壁上!眼前一黑,喉头一甜,鲜血狂喷而出!【生命体征:重伤加剧!精神崩溃:18%… 19%…】苏晴在他怀中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
据点核心…彻底爆炸了!最后的湮灭冲击!
烟尘弥漫,视野一片模糊。管道在恐怖的冲击下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似乎随时会彻底坍塌!后方传来管壁破裂、泥石倾泻的轰鸣!
“走…快走…”一个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在震耳欲聋的爆炸余波中,如同游丝般飘入林析的耳朵。
林析猛地回头!在弥漫的烟尘和后方管道塌陷的恐怖背景中,他看到——那个本应失去意识的流浪汉,不知何时竟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挣扎着转过身,用他那枯瘦如柴、沾满污垢的身体,死死堵在了他们刚刚爬过来的、相对狭窄的管道口!
他用身体,堵住了后方冲击波和塌陷泥石最主要的宣泄通道!
“你…?!”林析的瞳孔骤然放大!
“没…意思…”流浪汉的脸在烟尘和后方透出的毁灭红光中扭曲着,嘴角却极其艰难地向上扯动了一下,那或许不能称之为笑容,更像是一种解脱。“走…吧…”
话音未落!
轰——!!!
更加恐怖的冲击波混合着崩塌的泥石流,如同愤怒的巨兽,狠狠撞在了流浪汉用身体构筑的脆弱堤坝上!
林析最后看到的,是流浪汉那双浑浊眼睛里瞬间熄灭的、最后一点微光,和他那枯瘦的身体如同破布娃娃般被狂暴的冲击瞬间撕裂、吞噬、消失在翻滚的泥石烟尘中的画面!【目标:流浪汉(状态:生命信号消失)|存在性:抹除!】
“不——!!!”林析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咆哮!巨大的悲痛和一种被守护的沉重感,如同重锤砸在胸口!
但他没有时间停留!流浪汉用生命为他们争取了最后几秒!他强忍着剧痛和眩晕,拖着依旧昏迷但意识同化暂时停滞的苏晴,连滚带爬地冲过了管道最后的弯道!
前方!一点微弱的光亮!如同黑暗尽头唯一的灯塔!
那是管道尽头!一个被锈蚀格栅封住的出口!格栅之外,隐约传来新鲜空气流动的“呼呼”声和城市遥远的喧嚣!
出口!就在眼前!
林析眼中爆发出骇人的光芒!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所有伤痛!他如同扑向猎物的野兽,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拖着苏晴扑向那锈迹斑斑的格栅!
“砰!”他狠狠撞在格栅上!腐朽的金属发出呻吟!他抬起血肉模糊的手臂,用肩膀,用额头,疯狂地撞击着!
一下!两下!三下!
格栅边缘的锈蚀在巨力撞击下簌簌脱落!连接处的铆钉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给老子——开啊!!!”林析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凝聚起身体里最后残存的力量,狠狠一脚踹在格栅中央!
“哐当——!!!”
锈蚀的格栅终于被硬生生踹开!冰冷的、带着城市尘嚣气息的夜风,瞬间涌入污浊的管道!
自由!近在咫尺!
林析拖着苏晴,连滚带爬地从破口处钻了出去!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腑,带来劫后余生的刺痛和一丝虚假的清醒。他瘫倒在冰冷坚硬的水泥地上,剧烈地喘息着,贪婪地呼吸着这来之不易的空气。
环顾四周。这里似乎是一个废弃工厂的后巷深处,堆满了生锈的废弃机械和垃圾箱。头顶是城市铅灰色的夜空,远处传来模糊的警笛声。
安全了?暂时…
林析挣扎着看向臂弯中的苏晴。她依旧昏迷着,脸色苍白如纸,但锁骨中央那道印记裂痕中渗出的幽蓝光芒,似乎比在管道中微弱了一些?【意识同化进程:停滞|生命体征:微弱(稳定)】
就在这时!
“滴呜——滴呜——滴呜——!!!”
刺耳尖锐的警笛声由远及近,瞬间撕裂了后巷的寂静!刺目的红蓝警灯光芒如同探照灯般,猛地从巷口扫射进来,将林析和苏晴浑身浴血、狼狈不堪的身影,清晰地笼罩其中!
几辆黑色的、没有任何标识的厚重防爆车如同钢铁巨兽,蛮横地堵死了巷口!车门猛地拉开!一群穿着黑色作战服、脸上戴着防毒面具、手持造型奇特、枪口闪烁着幽蓝能量光芒武器的士兵,如同训练有素的猎犬,瞬间散开,冰冷的枪口齐刷刷地指向了瘫倒在地的林析和昏迷的苏晴!
“不许动!举起手来!”
“目标确认!林析!苏晴!”
“高能量反应源锁定!疑似携带高危违禁品!”
“一级警戒!准备收容!”
冰冷的电子扩音命令在巷子里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杀伐之气。
林析的心瞬间沉入谷底。刚出虎穴,又入狼窝!这些装备精良、行动迅速的士兵…绝对不是普通的警察!他们是谁?Zero派来的清道夫?还是…其他觊觎苏晴体内“文明账本”的势力?
他挣扎着想站起来,想将苏晴护在身后,但重伤的身体和精神濒临崩溃的状态,让他连动一根手指都异常艰难。视野里,代表士兵的红色敌对标识疯狂闪烁。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从四面八方涌来。
而就在这时,他臂弯中昏迷的苏晴,身体极其轻微地颤抖了一下。她那紧闭的眼睑下,眼球似乎在快速转动。锁骨中央那道裂痕,在红蓝警灯的交替闪烁下,幽蓝的光芒极其微弱地…脉动了一下。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她意识的最深处,被外界的强烈刺激…唤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