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端起碗，将剩下的小半碗粥一饮而尽，温热的暖流直通丹田。

“哦？”搁下空碗，饶有兴致的看着她：

“咱们小缘医馆长，有何要事，需得寨主大人定夺？”

语气里，带着几分促狭的笑意。

药缘被他这促狭的腔调和称呼，逗得又羞又恼。

攥着小拳头，作势要捶他胳膊：“你……你净打趣人！”

吴宇眼疾手快，一把握住了她那只没什么力气的小拳头。

掌心传来的温软，让他心头莫名一软。

方才的玩笑神色敛去，声音不自觉的放柔了，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沉稳：

“傻丫头。其实许多事，不必事事问我。

“你想做什么，只管放手去做便是。我信你。”

药缘被吴宇掌心传来的温热，熨得心尖发颤，一股暖流裹着甜意涌了上来。

她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气，仿佛汲取了勇气，声音却依旧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

“我、我想每日出寨子一趟……”

“出寨？”吴宇的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疙瘩，声音也沉了下去：

“去哪？”

他太清楚药缘的底子了。

而且她还是万象修士，根骨本就比不得熬打筋骨的战罡武者。

就好似山涧边，一株需要精心呵护的灵草。

孤身离寨，在这并不太平的山野间穿行……

万一有个闪失？！

若是旁的请求，哪怕再难，他或许眉头都不皱一下便应了。

可这离寨下山……无异于将她的安危悬于一线！

“是、是这样的……”药缘见他脸色沉凝，心下一急，语速也不由得快了几分：

“寨子里收治的伤患，一日能看顾的，也就那么些。

“可山下那些，在星火村工地上忙碌的流民，摔伤、砸伤、暑热病倒的，天天都有！”

“若等他们将伤者抬上山来……”她声音低下去，带着医者的不忍：

“好些人，就误了救治的时辰，落下了跛脚、残臂，甚至更重的病根……”

她飞快的抬眼偷觑吴宇，见他眉头锁得更紧，连忙又急急补充道：

“而且！你不是早说过，星火村也得有自己的医馆吗？

“可那些流民里，认得几味草药的都少！

“要立起医馆，就得手把手的教他们辨识药性、处理伤口……

“这活计，总得有人下去做吧？”

她顿了顿，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有力的筹码，声音也抬高了些：

“再说！再说我每日窝在寨子里，能诊治的病人就那么多，攒下的灵韵根本耗不完！

“灵韵积压，修为就迟滞不前！

“吴宇哥，你不是总盼着我快点修炼，好……好早些独当一面吗？”

说完，她仰起脸，那双清澈如泉的眸子，一瞬不瞬的望着吴宇。

里面盛满了期待与恳求，仿佛怕他下一刻就摇头。

吴宇沉默着，手指在粗糙的青石桌面上轻轻敲打。

药缘说的句句在理，他何尝不知山下疾苦，何尝不想星火村早日有医？

可这些道理，在药缘那苍白纤细的身影前，都轻飘飘失了分量。

她的安全，才是他心头最沉的那块石头。

然而……这是她第一次，如此郑重其事的向他开口请求。

拒绝的话，卡在喉咙里，怎么也吐不出来。

他抬起头，正撞进药缘那双盛满了恳求、甚至带了一丝哀求意味的眼眸里。

“唉……”一声沉沉的叹息，从吴宇胸腔里逸出，带着无奈和妥协：

“十八盘的山路，就算如今平整了些，终究是崎岖难行。

“你身子骨弱，纵使骑马，每日这般上下颠簸……

“不妨事的！”药缘见他语气松动，心头一喜，连忙打断他，声音里带上了几分雀跃：

“山下的乡亲们可好了！

“他们凑份子，打制了一辆带篷的车，每日晨起，车把式会准时到寨门外接我！”

吴宇：…………

好家伙！连带篷的车都备下了！

这丫头，怕是早就在山下串通好了人手，只等他点头了！

“寨子里好歹……”他还想挣扎一下，试图用“安全”二字做最后的防线。

“我和云朗大哥、云正大哥都说定啦！”药缘抢着道，脸上终于绽开一丝轻松的笑意：

“他们每日也要下山去操练新募的寨勇，正好一路同行，护着我！绝不敢耽误正事！”

话已至此，吴宇看着药缘眼中那簇，名为“愿望达成”的明亮小火苗，终究不忍心再泼冷水。

他沉吟片刻，算是默许，却不忘叮嘱：

“……也罢。只是，万事谨慎。

“待山下的医馆初具规模，人手能支应了，便早些回寨中来。

“你也不能总这般奔波……”

他话锋一转，抛出个诱饵：

“过些日子，寨子东头孤儿院那边，孩子们都盼着你去呢。

“老村长念叨好几次了，想请你挂个副院长的名儿。

“那些小娃儿，成天念叨着药缘姐姐，眼巴巴盼着你去当他们的山长呢……”

他故意加重了“山长”二字，希望能用那群粘人的小萝卜头，把她拴在更安稳的寨子里。

“多谢吴宇哥！”她声音里，是抑制不住的雀跃。

甚至不等吴宇说完，已牵起洗得发白的裙角，像一只轻盈的白色蝶儿，转身便朝院外快步走去，只留下一串清越的余音：

“那我这就下山去了！”

话音飘散时，那抹素净的身影，已消失在院门之外。

只留下灶房门口飘出的淡淡粥香，和石桌旁吴宇那一声未及出口的、带着无奈与宠溺的叹息。

唉……

十六岁……寻常人家的女儿，这年纪或是在绣楼里描红，或是在父母膝下承欢。

可药缘呢？

前半生，父母为了她那先天隐疾，耗尽家财，四处求医问药。

终是油尽灯枯，撒手人寰。

只留下她和兄长药命，在这浊世中相依为命，苦苦挣扎。

最终，被逼到绝路的药命，只得铤而走险，一头扎进这步桓山的匪窝，用刀头舔血的日子，换妹妹一线生机。

直到……遇见了自己。

这丫头才像一株久旱逢霖的兰草，一点点褪去灰败的枯槁，显露出几分属于少女的鲜活与柔软。

山下那片正在兴起的星火村，便是往日的药家庄啊。

那是她生于斯、长于斯的故土，是她和爹娘一起生活过的地方……

她想常回去看看，守着那片土地，救治那些与她爹娘当年一样，在苦难中挣扎的流民……

这份心思，他如何能不懂？

这份念想，天经地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