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口集镇中心，一片相对开阔的沙土地被清了出来。四周早已围满了闻讯赶来的江湖客，人头攒动，议论纷纷。铁手帮那几个喽啰更是挤在最前面，挥舞着拳头，声嘶力竭地叫嚣：

“长老！轰飞他！”

“对！用轰天拳！把他砸成肉泥！”

“让他知道得罪我们铁手帮的下场！”

空地中央，熊开山如山岳般矗立。他那只沉重的金属铁臂，此刻正缓缓抬起，以肩关节为轴，开始一圈、一圈、沉重而稳定地抡动起来！

呜——呜——！

铁臂破空，发出低沉压抑的风啸！每抡动一圈，那铁臂的速度便快上一分，带起的风声也更加凄厉刺耳！一股肉眼可见的、带着土黄色光晕的狂暴罡气，如同被强行吸附的沙尘暴，朝着那只冰冷的铁拳疯狂汇聚！铁拳周围的空间都仿佛微微扭曲，散发出令人心悸的毁灭气息！

熊开山铜铃般的眼睛死死锁定着断岳，脸上那道熊爪疤痕扭曲着，露出狞笑，声音如同闷雷滚过：

“小子！我也不欺负你！吃了我这一拳，你还能自己走回这圈子中间…便算你赢！”

他说话间，那铁臂轮转的速度已然快到极致！只剩下一片模糊的、带着恐怖风压的土黄色残影！积蓄的力量达到了顶点！

断岳站在空地另一端，与熊开山遥遥相对。他面色平静如水，周身气息却如同深潭，内敛到了极致。面对这如同陨星天降般的恐怖一击，他没有选择硬撼，更没有退缩。

《万相真经》赋予的恐怖洞察力早已运转到极致！对方力量的轨迹、凝聚的核心、以及那看似无懈可击的拳势下，因过度追求力量而必然存在的、极其细微的流转滞涩点，都在他识海中清晰浮现！

对付这种纯粹以力破巧的绝杀，硬挡是下下策！唯有以柔克刚，以无厚入有间！

“绵云七十二手”！

这是他在归藏剑宗藏经楼角落里翻到的一本偏门武学残篇，记载的是一种极其高深、却也极难练成的卸力化劲法门。讲究身如流云，手似飘絮，以连绵不绝的柔劲，引导、分化、瓦解沛然巨力！他苦修多时，也仅能在一瞬间勉强施展出三十几手变化，距离大成相差甚远。

但此刻，这是他唯一的选择！

就在熊开山那积蓄到顶点的铁拳，带着撕裂空气的恐怖尖啸，由上至下，如同开山巨斧般朝着断岳胸口悍然轰落的刹那——

“嗡——！”

一层极其微弱、却异常坚韧的淡金色光晕，如同倒扣的古钟，瞬间在断岳体表一闪而逝！正是临行前，弦音紧张地抓着他的手，用她独特的“气感”为他加持的一层临时“金钟罩”！

与此同时，断岳动了！

他的身体仿佛瞬间失去了重量，变得无比轻盈、柔韧！双手更是化作一片模糊的残影！快！快到超越了视觉的极限！

噗！噗！噗！噗！噗！

一连串极其轻微、如同雨打芭蕉般的密集闷响！

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断岳身前仿佛凭空出现了十几只、甚至几十只飘忽不定、轨迹玄奥的手掌虚影！如同流云聚散，又似柳絮随风！这些虚幻的手掌并未与那毁灭性的铁拳正面碰撞，而是如同最灵巧的织女，在电光火石间，或拂、或引、或拨、或带、或按、或旋！

每一次触碰，都极其精准地落在熊开山拳势力量流转的节点或薄弱之处！每一次触碰，都带着一股阴柔至极、却又连绵不绝的奇异劲力！

熊开山那足以开山裂石的恐怖一拳，在这片飘忽不定、却又无处不在的“绵云”缠绕下，竟如同陷入了一片无形而粘稠的沼泽！狂暴的力量被不断地引导、偏移、分化！

轰隆！！！

最终，那铁拳没能完全轰在断岳胸口！在距离目标还有半尺之时，被最后几道叠加的柔劲强行引偏了方向，擦着断岳的右臂外侧，狠狠地砸在了他身前的地面上！

如同陨石坠地！

一声震耳欲聋的恐怖巨响！狂暴的土黄色罡气猛地炸开！坚硬的地面如同被巨犁狠狠犁过，瞬间炸开一个直径丈许、深达数尺的恐怖深坑！碎石泥土如同暴雨般激射向四面八方！烟尘冲天而起！

噗——！

断岳如遭重锤！虽然避开了正面冲击，但仅仅是那擦身而过的恐怖力量余波和爆炸的冲击，就让他感觉像是被狂奔的巨犀撞中！护体的淡金“金钟”光晕如同脆弱的琉璃般瞬间碎裂！他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被沛然巨力狠狠掀飞出去！

身体在空中不受控制地翻滚、旋转！划出一道高高的抛物线，越过围观人群的头顶！劲风刮面生疼！

“师傅——！”弦音的尖叫声撕心裂肺！

就在众人以为他必定要重重砸在远处房屋墙壁上摔个筋断骨折时——

断岳猛地一拧腰身，强提一口真气，《万相真经》淬炼出的坚韧身体和重铸后的圆融气海在生死关头爆发出惊人潜力！他在空中硬生生调整了姿态，双足灌注内力，如同钉子般狠狠踏落！

砰！砰！

双脚重重砸在地面，强大的冲击力让他又踉跄着向后滑退了七八步，才勉强稳住身形，单膝跪地，一手撑住地面，剧烈地喘息着！

噗——！

一大口殷红的鲜血再也压制不住，猛地喷在面前的地上，染红了一片尘土。

他缓缓抬起头，脸色苍白如纸，冷汗浸透了鬓角。更触目惊心的是他的右臂——刚才被那铁拳罡气擦过的部位！衣袖早已化为碎片，整条手臂从肩头到小臂，呈现出一种极其不祥的、深紫色的肿胀！皮肤下血管虬结凸起，如同爬满了紫黑色的蚯蚓！手臂完全失去了知觉，仿佛不再属于自己！钻心刺骨的剧痛一阵阵传来，让他眼前阵阵发黑！

断岳死死咬住牙关，冰冷的眸子里燃烧着不屈的火焰。他强忍着剧痛和眩晕，用那只还能动的左手撑着膝盖，极其艰难地、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一步，一步，拖着那条废了的右臂，朝着场中那片尚未散尽的烟尘走去。每一步都异常沉重，在松软的沙土地上留下深深的脚印，混合着嘴角淌下的血迹。

他心中无比清楚：若非熊开山最后关头似乎有所顾忌，刻意将拳头砸向地面，卸掉了至少一半的直击力量；若非弦音那层“金钟罩”在最关键时刻挡掉了部分爆炸冲击；若非“绵云七十二手”强行引导偏移了拳势核心……此刻，他早已是一具被轰成碎块的尸体！

即便如此，这仅仅擦边的余波，也几乎要了他半条命！

烟尘渐渐散去。露出熊开山那如同铁塔般的身影。他站在自己轰出的深坑边缘，那只沉重的铁臂缓缓垂下，冒着丝丝白气。他看着一步一步、虽然狼狈不堪却依旧顽强走回来的断岳，铜铃般的眼中，凶戾之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惊讶，有凝重，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欣赏？

断岳终于走回了空地中央，站在熊开山面前数丈之外。他停下脚步，身体因剧痛和脱力而微微颤抖，但脊背却挺得笔直。冰冷的眼神直视着熊开山，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前辈…这一招…我…接下了。”

“现在…该你…兑现…承诺了！”

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扫向那几个早已吓得面无人色、如同鹌鹑般缩在人群前的铁手帮喽啰。

熊开山沉默地看着断岳那条废了的、深紫肿胀的右臂，又看了看他苍白却坚毅的脸。片刻后，他猛地转头，对着那几个手下发出一声如同惊雷般的暴喝：

“废物！还愣着干什么？！给老子滚过来！跪下！磕头！赔罪！”

那几人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冲到空地中央，对着断岳和弦音的方向，噗通噗通跪倒一片，磕头如捣蒜，声音带着哭腔：

“大爷饶命！姑奶奶饶命！”

“是我们有眼无珠！是我们该死！”

“我们再也不敢了！饶了我们吧！”

断岳看都没看那几个磕头虫，冰冷的目光依旧锁定在熊开山脸上。他知道，真正的危险并未解除。这条废了的右臂，如同一个巨大的破绽，暴露在无数贪婪或敌意的目光之下。这渡口集，比那轰天拳更凶险的，是人心。

就在这时，一道青灰色的身影如同流云般飘然而至，正是李慕白。他看了一眼断岳那条触目惊心的右臂，俊朗的脸上露出一丝凝重，迅速从怀中取出一个青玉小瓶，倒出一粒碧绿欲滴、散发着清凉药香的丹丸。

断岳闻的出来这是清脉接骨丸的味道，就算不是药效也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差别。这要在长音给的包裹里有这么几枚。

“断兄，快服下此药！这是本庄秘制的‘青玉续骨丹’，可暂时稳住伤势，压制淤血扩散！还可以接脉长骨！”李慕白的声音带着关切，将丹药递到断岳嘴边。

断岳没有犹豫，张口吞下。丹药入口即化，一股清凉之意瞬间顺着喉咙流遍四肢百骸，右臂那钻心的剧痛和肿胀感果然被强行压制下去不少，意识也清明了许多。

“多谢…李兄。”断岳声音依旧嘶哑。

李慕白摇摇头，目光扫过周围那些目光闪烁的围观者，低声道：“簇拥之地，非疗伤之所。断兄，弦音姑娘，随我来，我知一处清净之地。”

弦音早已扑到断岳身边，小手颤抖着想去碰他那条恐怖的右臂，却又不敢，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声音带着哭腔：“你的手…你的手…”

断岳用左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自己没事。他最后看了一眼脸色阴沉、不知在想什么的熊开山，然后在李慕白的搀扶下，带着弦音，在无数道复杂目光的注视下，艰难地离开了这片狼藉的空地。

身后，只留下那几个还在磕头的铁手帮喽啰，以及深坑旁，熊开山那如山般沉默、却暗流汹涌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