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行路难
第78章 行路难
林拾衣起身行礼,目送宗越离去。
是的,为求不打扰学生的修行,作为先生的后者甚至让出了自己的地方。
在重新安静下来的小楼里缓缓走着,与那些天材地宝擦肩而过,林拾衣时而停步,与宗越的某样珍藏对视良久,甚至是加以抚摸。
其中流露出来的天地气息,并未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衰减,更像是一瓶上了年份的……美酒?
林拾衣不知道为何会生出这个念想,就连他自己也为此而怔了怔,心想这若是美酒的话,那修行者本身又算是什么呢?
须知修行者伴随着自身境界的不断深入,胸中所养之气将会愈发的浓郁,从溪流至大江,从湖泊成大海,某种意义上其本身就是一件天材地宝。
但他从未听闻世间有人以此修行,无论是他从师父处听到的道庭旧法,还是从先生处得知的学宫新法,都无任何与之相关的描述。
假如真存在这么一种修行法,不管怎么想都是人人得而诛之的邪法。
林拾衣微微摇头,不再去思考这些对当下毫无意义可言的事情。
他的问题还是那个问题,以宗越传授的解离法所见天地元气已有近百种,至今仍旧无一令他为之而喜悦,道心始终宁静。
没有冲动,这就是最大的问题。
这些天里,林拾衣尝试过很多种办法去寻找那种冲动,其中包括当初踏入养气圆满的办法——放空心神无所思,让神魂与天地产生自然而然的联系。
结果依旧是没用。
万物一片安静。
似乎是他无所求。
林拾衣在心里叹了口气,有些发愁。
他望向窗外,看着那一束洒落在黑木地板上的阳光,看着弥漫在空气中的细微尘埃,感受着自己静如死水般的境界,忽然生出一个念头。
天气难得这么好,就算菊花都已经谢了……那也可以去散散步吧?
……
……
说散不要散,说走一定要走。
毕竟时如水逝,握不住,更留不下。
过去三天的林拾衣深居简出,没有再继续之前的生活,每日都在祠下学宫与南三里桥间往返——执事们临时在学宫中清理出一幢二层小楼,供他衣食住行,尽可能为他免去约战之日到来前的世俗打扰,且命人前去看守他原先的住处,不可谓不细心。
在祠下学宫众人的眼中,其实他表现的很平静,偶尔在两幢小楼间往返时与同窗见面,依旧如往常那般点头致意,不见半点焦虑之色,仿佛那场即将到来的那场对战并不存在。
这种平静无疑是令人心生敬佩的,但也有人认为这不是真正的平静,而是得知命运即将降临前的无可奈何。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打不赢的战不随它去又能如何?
既然不能如何,何不吃好喝好睡好?
越来越多的人抱有这种看法。
很有意思的是,平日里那些对林拾衣抱有好感的祠下学宫同窗少女们,非但没有因此对林拾衣而心生不喜与厌恶,反而更增怜惜意。
是以当他久违地离开那幢小楼后,声音不绝于耳。
其中世家贵女和权贵娇女与寒门姑娘皆有之。
走在寒冷的风与明媚阳光中,林拾衣依旧是那件无领单薄青衫。
祠下学宫占地甚广,其间自有风景。
对于外地的游客,这可以说是来到上京后最不可错过的景色,往日里人影如流水,源源不绝。
然而最近数日,祠下学宫为求让林拾衣免遭打扰,很是干脆地谢绝一切前来参观的游客,以至于平常人头簇拥的景点难得遭逢这么个好天气,竟是冷如冬雾淡若秋水。
林拾衣站在长廊下,凝望旧水池中残荷与游鱼,伫立许久。
为何过去的自己从未着眼过这片风景呢?
大概是因为人实在是太多了?
可那不也是一种风景吗?
为什么要弃之如敝履呢?
林拾衣若有所思。
……
……
约战的第三天,林拾衣没有再去思考破境的事情,他行走在祠下学宫难得的清静风景中,把这其中的美好映入自己的眼眸深处,与闲来无事打瞌睡的执事并肩而坐闲聊着,去问往常时候那些风景里有怎样的画面,于是迎来诧异奇怪眼神,但他没有在意并且坚持,便得到一个唯有涌动的人头可看的真实答案。
当天傍晚,林拾衣回到那幢小楼的时候,宗越已经替他从那份卷宗里整理好重点,新鲜的墨迹未因时间的紧迫而凌乱,以求每一个字都是清楚的。
不止于此,宗越更是在翌日清晨起了个大早,前往约战那片洛水畔,以二十余年积攒下来的经验勘测推断对战当日天地元气的流向与走动,以求为自己的学生夺得天时与地利。
林拾衣则是继续昨天未完成的事情,去看那些祠下学宫中还没看完的风景,而这落在旁人眼中更像是摆烂了。
他依旧没有寻觅到自己要守住的那一道天地元气,唯一的收获是这些天积攒下来的烦躁愁绪,真的被他丢到识海之外,不在神魂中。
秋天就这么过去了。
冬天来了。
约战之日也到了。
林拾衣却在今天睡了个懒觉,临近晌午才是掀开被褥起床,接着还洗个热水澡。
带着微湿的发丝推门而出,他和宗越单独吃了个午饭,聊了很长一段时间,聊的却都是闲琐杂事,与即将到来的约战毫无关系。
临近傍晚时分,师生二人才是乘车离开祠下学宫,前往洛水畔。
为迎接今日的盛况,上京府果断地选择了封路,于是车辇沿途无阻碍。
厚实的帘布挡去冬日寒风,铭刻在车身上的阵法免去震荡以及外界传来的声音,坐在这样的车厢里本身就是一种享受。
直到临近洛水畔,人们的声音才是隐约来到林拾衣耳中。
那是热烈的欢呼声,却不是为谁而起的欢呼声。
上京下雪了。
这是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
就在入冬后的第一天。
车辇停下。
林拾衣掀开帘布,走进洛水两岸数万人的目光中,走向洛水之畔。
他微仰起头望向上京的初雪,望向漫天雪花下的人们,望向那数万张来自男女老幼的不同的脸,望向这个与过往五日里展露出截然不同一面的烦嚣世界。
最终,元祐自风雪中来到他的眼里。
两岸呼声渐静。
世界一片安静。
元祐静静地看着他。
林拾衣却痴痴地凝望远方。
他的眼眸里泛起了一道温暖的光芒,仿佛鱼儿从池水跃出,贪了那么一口天光。
那是暮色的到来。
远方的云层缺了一个口,夕阳的余晖从中洒落,直教人间无数飞雪成黄金。
元祐忽然笑了起来。
在这笑声中,林拾衣收回视线。
他的眼眸里有两岸众生,有这天地,有这一路走来看到的所有风景。
那个困扰了他整整一个秋天的问题,终于迎来了他想要的答案,是水到渠成的自然而然。
在此刻到来前,万物之所以不曾给予他回应,并非是他无所求,而是他所求太多。
这也许是人世间最难走的那一条路。
但他确定这是他要走的路。
“原来……”
林拾衣神情感慨自嘲,喃喃说道:“我什么都想要。”
话音落时,漫天风雪骤急,洛水更是如沸。
元祐看着他微笑说道:“看来我今天不用压制自己的境界了。”
林拾衣伸手,于风雪中握一虚剑,平静说道:“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