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境绝非易事。

如今世间修行路拢共被划分为五步，从最初的养气一境到最终的神临之境，这简简单单的十个字源自于历史上无数先贤的毕生心血，是真正经历过漫长岁月洗礼的事物，是经历过时间与实践检验的客观真理所在。

这修行路上的每一个境界都足以榨干每一位修行者的精力，是饿其体肤劳其筋骨苦其心志且空乏其身的存在，即便是那些为世人所盛赞的真正天才们，必然也有无数个为修行而彻夜不眠挑灯夜读的苦夜，无非是不为世人所见所知而已。

至于史书上那些看似一步登天的绝代天才，往最深处去看去追究，必然能从那些乌蝇般的细小文字的字里行间找到那股掩之不住的痴劲出来，比如那位端坐在树下被一颗苹果砸开悟的道门主，不就是这般人物吗？

朝闻道，之所以夕可死，是因为这种人往往等不到翌日朝阳升起便已死去，死在那些放不下的执着与痴迷中。

林拾衣始终坚信自己不是一个骄傲的人，没有以自身比拟这等历史上绕不过去的大人物的爱好，他对待修行的态度是一种朴素的认真，相信时间必将给予自己应有的回报，不去追求不疯魔不成活的一朝顿悟，但……他对修行并非全无所谓与坚持。

这种坚持不是毅力上的坚持，而是对自身选择的坚持，或者说是相信。

故而这才是问题真正所在。

离山客昔年的修行笔记，对他的修行定然有着巨大的帮助，因为这是一条被时间与时间交叉验证过的道路，直指神临之境，若是流入世俗中，完全有资格引来各方势力下场，掀起绵延不绝的腥风血雨，就连道庭也无法安坐如山。

林拾衣甚至可以确定，只要自己能在这五天时间里把这本笔记研读完，极有可能从中发现临江仙的痕迹，为接下来这场战斗留下一道重要的伏笔，增添胜算。

这些都是现实的。

是客观的。

是他所需要的。

那他还有什么理由不把笔记翻开呢？

林拾衣道心归宁。

……

……

时间开始流逝，上京迎来入冬前的最后一场大热闹。

林拾衣与元祐约战之事，伴随着后者领悟临江仙的缘故，以超乎众人想象的速度传遍整座上京，来到将近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程度。

当人们得知约战地点不在祠下学宫中，而是被安排在洛水畔时，这种热情更是变得空前高涨。

原因无外乎是这热闹可以亲眼所见。

如此万众瞩目之下，上京府不可避免地迎来巨大的治安压力，官员和衙役们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嘴里已经开始忍不住冒出脏话，而高坐于朝堂之上的好些大人却是面带笑意，让府中管家提前准备好当天的排场，以求寻求一个最好的观战位置，见证离山客迎来衣钵传人这个历史性的重要时刻。

与此同时，上京城中的赌坊的东家们更是欣喜若狂，对他们来说，最怕的永远不是赔钱，而是人们找不到理由把手里的钱送上赌桌——与这一战相关的盘口不断被开出，从最基础的胜负高下，到谁先在这场战斗中负伤，再到谁用几招战胜谁，甚至还因为双方境界的客观差距，从而诞生出让招这种初看令人一头雾水的盘口，为求挣钱已是无所不用其极。

上京迎来一场久违的盛宴。

近乎所有人都在等待那一天的到来。

至于站在风暴最中心的两人？

与林拾衣谈完那场话后，元祐再次深居不出，人们只能从那些被元家家仆送进去的案卷，得知他应该是在为这场战斗做准备，以最认真的态度对待这一次的胜负。

然而有人却为此而疑惑不解，心想你元祐整个秋天都在闭关，好不容易悟得临江仙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前去祠下学宫约战，事前怎可能没翻越过与林拾衣相关的那些案卷？说是翻烂了也不足为奇。

上京城中唯有极少数人得知这背后的真相。

那其实就是一句话的事情。

——我正在思考如何战胜虞郁和谢蝉衣。

元祐淡然应之。

……

……

在初秋某天，宗越对林拾衣说过，与元祐修行相关的一切都是隐秘。

时间在流逝，季节在变化，隐秘仍旧是隐秘，尤其是在过去整个秋天林拾衣态度坚持不变的情况下，更没有人愿意在这方面给予他帮助。

陈飞白却是例外。

这位祠下学宫的著名掮客，把自己总结得来的与元祐相关的所有情报，尽数送到林拾衣的桌案前。

理由依旧还是赔罪二字。

林拾衣没有拒绝，但也没有翻开，因为他身前还摆放着另外两份与元祐相关的案卷。

从厚度上来看，那是一份更比一份厚。

宗越和刘显安坐在林拾衣对面，四目相对，面面相觑。

“四公主殿下能搞来元祐的情报我一点也不奇怪，毕竟她一直以来都看不惯，也不说是看不惯吧，就是想赢元祐，所以我不明白的是这一份卷宗。”

“别说你，我是他先生我也不懂。”

不是师生的两人各自皱眉，望向林拾衣。

林拾衣看着最为详尽且时间最新的那份卷宗，抬起头望向刘显安，问道：“还是上次那位姑娘送来的？”

“嗯。”

刘显安的表情很古怪，认真说道：“还是那个丁香般愁怨着的姑娘，和上次不一样的是，嗯……我可以说脏话吗？”

宗越在旁说道：“当然可以，这个我爱听。”

“这姑娘给你送案卷过来的时候，面色就像是死全家一样地难看，如果我不是知道你是什么人，我看第一眼的时候真要以为她是被你始乱终弃了。”

刘显安摊开双手，看着林拾衣说道：“但，总之她偏偏就是把东西给你送过来了，而且送过来的东西还是最有用的，连我兄长都搞不到的。”

是的，他兄长如今供职于上京府，姓氏刘，名唤修远。

林拾衣看着那份卷宗，想着的是穗岁。

半晌过后，他抬头望向坐在对面的两人，说道：“我知道你们想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而我也的确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但我不太方便告诉你们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刘显安好生无语，翻了个大白眼，嚷道：“那你就别告诉我们你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说完这句话后，少年长身而起，往外头走去。

宗越笑了笑，说道：“你先生我可没好奇这回事。”

林拾衣道了声抱歉。

然后他说道：“请先生帮我一件事。”

宗越问道：“何事？”

林拾衣把这三份卷宗往前推，神情认真说道：“烦请先生替我翻阅，我正在思考一件更重要的事情。”

宗越沉默片刻后，笑着答应了下来，没问那件事是什么。

这是五日之约的第三天。

上京烦嚣仿佛盛夏。

风波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