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三顾“农”庐
第11章 三顾“农”庐
辞别了户部尚书夏原吉,朱瞻壑的心中已然有了清晰的目标。
袁直,字希正,曾在司农寺任丞,精通农田水利、作物种植,却因性子耿直而被贬斥。
这样的人,往往身怀真才实学,却又不容于官场,正是他农务实验处眼下最需要的人才。
“袁直,袁希正……”
朱瞻壑在马车中默念着这个名字,心中已开始盘算如何才能请动这位“脾气不太好打交道”的前辈。
他并没有立刻前往京郊那个所谓的“清水衙门”,而是先派了府中的得力管事,暗中去打探这位袁直的详细情况。
他的住处、日常起居、性情喜好,以及最重要的,他被贬斥的具体缘由和如今的境遇。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对待这样有傲骨的能人,绝不能仅凭自己皇孙的身份和一纸任命就强求人家出山。
必须投其所好,以诚动人。
三日后,管事将打探来的消息一一回禀。
原来这袁直,年约五旬,为人确实如夏尚书所言,方正耿介,不喜阿谀奉承。
他早年因在治理黄河下游水患时,直言上司的方案华而不实,劳民伤财,而得罪了权贵;
后在司农寺任上,又因痛斥某些勋贵侵占良田,而被束之高阁;
最终被一纸调令,发配到了京郊一处名为“上林苑南苑监”的冷衙门,名为掌管皇家园林的一小片区域,实则是有职无权,形同养老。
他如今独居在南苑监附近的一处小农庄里,平日里除了打理几分薄田,便是闭门读书,鲜与外人交往,日子过得颇为清苦。
“性情孤介,怀才不遇,这倒是个标准的‘隐士’模板啊。”
朱瞻壑听完,心中反而更有把握了。这样的人,往往内心深处都有一团未熄的火,渴望着能一展所长,实现抱负。
次日一早,朱瞻壑便换上了一身普通的青布儒衫,未带过多随从,只带了两个机灵的小厮,备了些许干粮和清水,乘坐着一辆毫不起眼的骡车,悄然出城,径直往上林苑南苑监的方向而去。
上林苑南苑监地处京郊西南,颇为偏僻。
骡车在坑洼不平的土路上颠簸了近一个时辰,才终于在一片稀疏的林地旁,寻到了一处小小的院落。
院墙是粗陋的夯土所筑,几间茅草顶的屋舍掩映在几株老槐树下,显得格外清寂。
“殿下,应该就是这里了。”小厮上前叩响了柴扉。
许久,一个苍老的声音才从院内传来:“谁啊?”
“我等自主城而来,欲拜访袁希正老先生。”小厮扬声道。
柴扉“吱呀”一声被拉开了一条缝,一个头发花白,面容清癯,但眼神依旧锐利的老者探出头来,警惕地打量着他们。
他身着浆洗得发白的旧布衣,手上还沾着些许泥土,显然刚刚还在劳作。
此人,定是袁直了。
“老朽便是袁直,不知几位有何贵干?若是官府差遣,文书何在?”袁直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
朱瞻壑上前一步,拱手长揖,朗声道:“晚辈久闻老先生大名,今日特来拜会,并无官府文书,只为请教农桑之事。”
他刻意隐去自己的皇孙身份,只以一个求教的晚辈自居。
袁直闻言,眉头微微一皱,重新打量了朱瞻壑一番。
见他虽然衣着普通,但气度不凡,言谈举止也颇有章法,不似寻常少年,眼神中的警惕又是加重几分。
“农桑之事,自有朝廷司农官员掌管,公子何必来寻我这山野村夫?”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老朽早已不问政事,亦无心指点他人。公子请回吧。”
说罢,便要关上柴扉。
“老先生!”
朱瞻壑连忙开口:
“晚辈确有几个关于新作物试种和农具改良的疑难问题,百思不得其解,听闻老先生在这方面有独到见解,这才冒昧前来。纵使老先生不愿出山,能指点晚辈一二,晚辈亦感激不尽!”
他这话放得很低,姿态也摆得极正。
袁直关门的动作顿住了。他那双深邃的眼睛在朱瞻壑脸上停留了片刻,似乎在判断他话语的真伪。
半晌,他才缓缓开口:
“新作物?农具改良?哼,朝中那些官老爷,只知纸上谈兵,何曾真正关心过田间地头的疾苦?老夫当年提出的那些建议,若能采纳一二,何至于今日还在为这些事情烦恼!”
他的语气中充满了不甘和愤懑。
朱瞻壑知道,这是个好兆头。一个人如果还在抱怨,说明他心中还有火。
“老先生所言极是。”
朱瞻壑顺着他的话说道:
“正因如此,晚辈才更希望能得到老先生这等实干之才的指点。比如,晚辈从海外得来一种高产作物,其块茎埋于地下,不知在京畿这等沙质壤土中,该如何保水保肥,才能确保其产量?”
他抛出了一个非常具体的农学问题。
袁直闻言,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脱口而出:
“沙质壤土保水不易,需深耕起垄,垄间覆草,或掺入河泥、塘泥改良。至于保肥,当以腐熟的农家肥为主,配合草木灰,少量多次施用……”
他说到这里,猛然意识到自己失言,立刻闭上了嘴,警惕地看着朱瞻壑。
“老先生果然高见!”
朱瞻壑故作惊喜地赞道:“晚辈还想请教……”
“不必多言!”
袁直却冷硬地打断了他:“老夫早已说过,不问世事。公子天资聪颖,这些浅显的道理,自去寻书苦读便是,何须来问我这老朽!”
说罢,“砰”的一声,关上了柴扉,留给朱瞻壑一个结结实实的闭门羹。
小厮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有些不忿地说道:“殿下,这老头儿也太不识抬举了!”
朱瞻壑却不以为意,反而微微一笑:“不急。”
今日只是开个头。袁直心中那团火还在,只是被现实浇得太久,需要慢慢把它重新点燃。
他对着紧闭的柴扉,再次长揖道:“老先生,晚辈今日唐突了。明日此时,晚辈再来拜会,还望老先生不吝赐教。”
说罢,便带着小厮,转身离去。
第二天,朱瞻壑如约而至。
这一次,他没有带任何礼物,只是在袖中揣了一卷自己根据宿慧记忆,结合当前大明农具特点,画出的改良型曲辕犁和耧车的草图。
依旧是柴扉紧闭。袁直似乎打定了主意不见他。
朱瞻壑也不气馁,他将那卷草图恭敬地放在柴扉外的石阶上,用一块小石头压住,然后扬声道:
“老先生,这是晚辈偶得的几张农具图样,自知浅陋,特请老先生斧正。晚辈明日再来。”
说完,他便再次离去。
第三天,当朱瞻壑再次来到那座小院前时,柴扉依旧紧闭。
但这一次,石阶上的图纸却不见了。
朱瞻壑心中一喜,知道事情有了转机。
他上前叩门,朗声道:“晚辈拜见袁老先生。”
这一次,门内沉默了许久。
就在朱瞻壑以为又要无功而返时,柴扉“吱呀”一声,缓缓打开了。
袁直依旧是那副冷淡的模样,但他手中,却拿着朱瞻壑留下的那卷图纸。
“你这犁,辕长了些,前端的犁箭角度也不对,入土怕是会过深,反而费力。”
他劈头盖脸地便是一通点评,语气依旧不善,但话语中却充满了技术性的探讨。
朱瞻壑不惊反喜,连忙躬身道:“还请老先生指点!”
袁直哼了一声,却没有再关门,而是侧身让开了一条路:
“进来吧。堂堂汉王世子,三次登我这破落户的门,老夫若是再拒之门外,传出去倒显得我袁直不识抬举,恃才傲物了。”
即使朱瞻壑未曾提及,汉王世子带回新作物的消息也早已传遍京城,袁直岂会不知这个三顾自家的公子的真实身份。
他终究还是被朱瞻壑的诚意和那份对农事的真正钻研所打动。
朱瞻壑心中大定,知道这位“隐士”,终于肯向他敞开大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