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原吉最后那句“你得去问问真正的‘海龙王’才行”，倒是提醒了朱瞻壑。

他知道夏尚书说得对，一份再完美的商业计划书，若是没有投资人，那也只是一纸空文。

要想让“以商养航”的构想落地，他就必须获得那些真正掌控着大明海上力量的民间巨头——大海商们的支持。

从户部衙门出来后，朱瞻壑没有片刻耽搁，立刻让管家去办一件事。

他吩咐道:

“你利用咱们王府在南边的所有商路人脉，给我立刻去打探，如今在京城里，闽浙一带的海商，哪个是能说得上话的、真正的头面人物？”

“殿下，您是想……”管家有些迟疑。与海商私下接触，在这个时代，可是件极为敏感的事情。

“去办就是。”朱瞻壑的语气不容置疑。

管家不敢多问，连忙领命而去。

汉王府虽然在朝堂上不得文官之心，但在军中和商路上，却有着盘根错节的深厚人脉，这还是朱高煦凭着一手金豆子打下的基础。

朱瞻壑在马车中思忖着，要想让这些海商们掏出真金白银，必须拿出能让他们无法拒绝的诱惑，也得真正了解他们内心深处的需求和顾虑。

管家的效率很高。不过两天，一份详细的资料便摆在了朱瞻壑的案头。

资料的目标，直指一人——林元景，

福建福州府长乐县人，明面上是京城一家名为“四海通”的大商行的东家，暗地里，却是整个福建海商集团在北方的总代理人，人送外号“海龙王”。

这个“龙王”，既是指他手段狠辣，在海上说一不二；也是指他财力通天，能断人生死。

据说，他与南洋、东洋乃至西洋的许多番邦都有着秘密的贸易往来，是真正意义上的“海商王”。

此番他正在京城，名义上是采办货物，实则是想打点关节，看看能不能为海商们寻觅到一些新的生机。

“林元景……海龙王……”

朱瞻壑看着资料，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就是他了。”

他仔细研究了林元景的背景资料，知道此人虽然贪利，但也极重信义，且一直苦于没有官方身份，常年游走在灰色地带。

针对这些特点，朱瞻壑准备了一套专门的谈判策略。

三日后，京城一家名为“听雨轩”的茶楼，最顶层的一间雅间内。

朱瞻壑换上了一身普通的富家公子打扮，悠闲地品着茶。

而他的对面，坐着的，便是一身锦衣，年约四旬，面容黝黑，眼神却精光四射的林元景。

这间雅间，已被汉王府的亲卫里三层外三层地护卫了起来，确保他们的谈话不会有第三个人听到。

林元景此刻心中也是忐忑不安。他虽然在海上呼风唤雨，但面对眼前这位年少的皇孙，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他不知道，这位最近在京城声名鹊起的汉王世子，秘密召见自己，究竟是福是祸。

“林掌柜，不必拘谨，坐。”

朱瞻壑亲自为他斟了一杯茶，微笑道，“今日请你来，只是想聊聊一些关于海上的事情。”

“殿下客气了，草民能得殿下召见，已是三生有幸。”林元景连忙起身，双手接过茶杯，姿态放得极低。

朱瞻壑没有立刻谈计划，而是先从对方的生意聊起：

“我听闻，林掌柜的船队，常年往来于东洋与南洋之间，生意做得极大。只是……

这大明的海禁之策，如同一把悬在诸位头上的利剑，让诸位空有屠龙之技，却只能在浅滩里捕些小鱼小虾，想必心中也是颇为憋闷吧？”

他一开口，就直接戳中了林元景内心最深的“痛点”。

林元景心中一震，抬起头，惊疑不定地看着朱瞻壑。他没想到，这位深居王府的世子殿下，对他们这些海商的处境，竟了解得如此透彻。

“殿下……明鉴。”

他苦笑一声，不再掩饰，“我等商人，不过是想求条活路罢了。大海之上，风高浪急，既要防备倭寇海盗，又要躲避朝廷水师，实在是如履薄冰啊。”

“是啊，如履薄冰。”

朱瞻壑点了点头，话锋一转:

“但如果，有这么一个机会，能让你们不再需要躲避，能让你们的船队在皇家水师的护卫下，光明正大地驶向更遥远、更富饶的海外，去开拓一片前所未有的、独属于你们的黄金市场。

林掌柜，你……可有兴趣？”

林元景的呼吸，瞬间变得急促起来，他死死地盯着朱瞻壑，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殿下……此话当真？”

“自然当真。”

朱瞻壑微微一笑，这才将自己那“远洋商会”的构想，选择性地透露给了他。

他重点强调的不是“监管”，而是“机遇”——获得官方身份、进入全新市场、以及得到皇家舰队保护的巨大好处。

林元景听得是心潮澎湃，但他毕竟是在官府和海盗之间游走了几十年的“老江湖”，很快便冷静了下来，敏锐地问道：

“殿下所言，听似天大好事。但草民想知道，若要加入这‘商会’，我们要付出什么？朝廷的分成要多少？若在海外遇到争端，是听朝廷的，还是听我们自己的？”

果然是老狐狸，句句不离利益和自主权。朱瞻壑心中暗道，不过，这也正说明他动心了。

他没有回避问题，而是坦诚地说明了“高额的保证金”、“初步拟定的三七分成（朝廷七，商人三）”、以及“所有行动必须接受舰队统一节制”的原则。

听到“三七分成”，林元景的眉头立刻就皱了起来，这个比例，对他们来说，实在是太高了。

就在他准备开口讨价还价之时，朱瞻壑却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意味深长：“林掌柜，你们现在虽富甲一方，但在朝廷眼中，在那些士大夫眼中，终究是游离于法度之外的‘私商’，是‘末业’。

可若是参与了此计，你们便是我大明的‘皇商’！这个名分，其中的价值，想必不用我多说了吧？”

他看着林元景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

“你们的子孙后代，也可以此为依仗，摆脱商贾之贱籍，甚至有机会入仕为官，光宗耀祖！

林掌柜，是用三成的利润，去换一个家族百年的前程，这笔账，我想……你应该会算。”

“皇商”！“光宗耀祖”！

这几个字，狠狠地砸在了林元景的心上，对于他们这些商人来说，钱，他们已经赚得够多了。

但社会地位的低下，以及子孙后代无法通过科举入仕的“贱籍”身份，才是他们心中永远的痛。

朱瞻壑给出的，不仅仅是一条财路，更是一条通往“士农工商”顶层的登天之路！

林元景内心的天平，开始疯狂地倾斜。风险虽大，但回报更是难以想象！他从一个被动的、戒备的谈判者，瞬间变成了主动的、热切的合作寻求者。

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重重地叩首道：“殿下大恩！草民林元景，愿代表福建、浙江所有海商，加入‘皇家远洋商会’！我等愿为殿下、为朝廷效死力！只求殿下，能给我等一个光耀门楣的机会！”

朱瞻壑微微一笑，亲自将他扶起：“林掌柜快快请起。此事还需你我同心协力。这份商会章程，关于海贸实践的部分，还需你这等行家来斧正完善。

也需要你，去联络南方的商界朋友，让他们明白，这是你等商人千年未有之机遇！”

“草民遵命！定不负殿下所托！”林元景激动地说道。

谈判即将结束时，林元景为了表示诚意，向朱瞻壑透露了一个重要信息：

“殿下，此事若要成功，还需提防一个人——咱们南边最大的海盗头子，陈祖义。

听说他们最近得了倭寇的资助，又在蠢蠢欲动，若是让他们知道殿下的计划，怕是会从中作梗，破坏我等的航路。”

朱瞻壑闻言，眼中寒光一闪。

陈祖义，这个名字他听说过，是洪武年间便在海上称霸的大海盗，而且听林元景的意思，好像还有小日子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