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白的天光，如同垂死之人的眼白，从溶洞顶部的巨大裂口艰难地渗漏下来，吝啬地涂抹在冰冷的碎石浅滩上。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水汽、淤泥的腥气，还有…挥之不去的血腥和绝望。

王三瘫软在碎石堆里，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牙齿咯咯作响，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刚才地下暗河中那令人窒息的恐惧。张王氏抱着依旧昏迷不醒、小脸青紫的狗娃，蜷缩在一块湿漉漉的岩石后面，眼神空洞，仿佛灵魂已被那无尽的黑暗和轰鸣抽离。赵铁柱挣扎着撑起半边身体，肋下的剧痛让他每一次呼吸都如同刀割，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不远处李昀身边的那个身影，那张布满沟壑的脸上只剩下一种深入骨髓的、混合着恐惧与难以置信的灰败。

李昀半跪在冰冷的碎石上，冰冷的湖水顺着破烂的衣襟往下淌，在脚下汇成一小滩浑浊的水洼。他所有的感官，所有的意志，所有的痛苦，都死死聚焦在眼前这具冰冷僵硬的身体上。

林青竹。

她就那样无声无息地躺着，被拖上浅滩后保持着蜷曲的姿态。湿透的破衣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瘦削到嶙峋的轮廓。脸上没有一丝血色，是那种毫无生机的、如同上好宣纸浸透水后的惨白。嘴唇是凝固的青紫色，嘴角那抹早已干涸的暗红血迹，在灰白的天光下格外刺目。她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如同被冻结的蝶翼，覆盖在毫无生气的眼睑上。

没有呼吸的起伏。没有脉搏的跳动。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透过湿冷的布料，刺入李昀触碰她的指尖，一直凉到心底。

死了。

这个念头如同冰冷的铁砧，狠狠砸在李昀早已破碎的心上。油尽灯枯。魂魄燃尽。为了阻挡左良玉的精锐，为了激发断崖火攻的幻象，为了在狼吻之下挣扎求生，为了最后那毁灭性的爆发和崩塌…她早已燃尽了自身的一切。那手腕烙印边缘最后挣扎的幽蓝光芒，不过是邪异力量碰撞湮灭后的余烬，是她这具躯壳彻底冷却前，最后一丝不甘的告别。

一股巨大的、冰冷的悲恸，混合着无边的疲惫和绝望，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李昀。他失去了父亲的消息，卷入了苍梧的恐怖漩涡，失去了刘二，现在…又失去了她。伏牛山的腹地，这方冰冷的浅滩，成了他所有希望和挣扎的终点。

他缓缓低下头，布满血污、尘土和冰水的脸，埋进了自己微微颤抖、同样冰冷的掌心。右腿粉碎般的剧痛，此刻仿佛也变得遥远而麻木。只有心脏的位置，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揉捏，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咳…咳咳…”赵铁柱剧烈的咳嗽打破了死寂，他挣扎着，枯瘦的手指指向林青竹垂落的手腕，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风箱，“…冰…冰魄…残痕…死…死印…血灵…寒魄…冲撞…留下的…绝路…”

冰魄残痕？死印？

李昀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中只剩下茫然和更深的刺痛。他顺着赵铁柱颤抖的手指望去。

林青竹那只被衣袖半掩的手腕上，那枚曾经妖异、曾经炽烈、曾经幽蓝闪烁的暗红烙印，此刻彻底失去了所有光芒，死寂地烙印在惨白冰冷的皮肤上，如同一个丑陋而绝望的句点。然而，在烙印的边缘，那圈之前被滚烫石块灼烫出的焦痕处，却残留着一些极其细微、却触目惊心的变化！

不再是单纯的焦黑或暗红！

那圈焦痕的边缘，此刻布满了无数极其细微、如同蛛网般的冰蓝色裂痕！裂痕细密而深邃，仿佛是从烙印内部蔓延出来的、被极致冰寒瞬间冻结撕裂的纹理！裂痕本身并非实体，更像是一种能量残留的印记，在灰白的天光下，隐隐散发着一种极其微弱、却冰冷到灵魂深处的…死寂寒气！

这就是赵铁柱口中的“冰魄残痕”？！是那冻结血灵触手的极致寒力与狂暴血灵能量最终碰撞湮灭后，在她这具濒死的躯壳上留下的…死亡印记？！

“她…她强行引动了…寒魄之力…对抗…血灵…”赵铁柱的声音充满了恐惧，仿佛在诉说一个禁忌，“…两种…同源…却相克的…禁忌之力…在她体内…冲撞…湮灭…留下的…就是这…死印…冰魄残痕…锁死了…最后…一丝…可能…的生机…魂魄…都被…这残痕…冻碎…湮灭了…”

锁死了最后一丝生机？魂魄都被冻碎湮灭？

赵铁柱的话如同最后的判决，彻底击碎了李昀心中那点不切实际的幻想。他看着林青竹手腕上那圈细密冰裂的焦痕，看着那张惨白死寂的脸庞，巨大的无力感和悲恸如同冰冷的巨蟒，缠绕收紧，几乎要将他勒毙在这冰冷的浅滩之上。

结束了。一切真的结束了。

他缓缓伸出手，动作僵硬而迟滞，指尖带着细微的颤抖，轻轻拂过林青竹冰冷的脸颊。触手一片刺骨的寒凉，如同触碰万年玄冰。指尖滑过她青紫干裂的嘴唇，滑过她毫无生气的下颌，最后，停留在她那只布满冰魄残痕的手腕上。

就在他的指尖，带着自己最后一丝微温，触碰到那圈散发着死寂寒气的冰裂焦痕的瞬间！

异变骤生！

“嗡…”

一声极其轻微、仿佛来自九幽深渊的冰寒嗡鸣，毫无征兆地在那圈冰裂残痕中响起！

嗡鸣声不大，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冰冷和死寂，瞬间盖过了溶洞里的风声水声！

李昀的指尖猛地一僵！一股无法形容的、绝对零度般的极致冰寒，如同无数根淬毒的冰针，顺着他的指尖，瞬间刺入他的手臂，疯狂地沿着血脉向上蔓延！所过之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肌肉僵硬！连骨髓深处都传来被冻裂的剧痛！

“呃！”李昀闷哼一声，如同被无形的冰锥刺中，身体猛地向后一仰，触电般缩回了手！他惊骇地低头看向自己的指尖——皮肤表面竟然瞬间覆盖上了一层薄薄的、散发着幽蓝寒气的白霜！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顺着指尖疯狂地侵蚀着他的身体，让他忍不住剧烈地颤抖起来！

这…这是什么力量？！仅仅是残痕的触碰，就有如此恐怖的冰寒？！

“嘶…”王三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吓得倒吸一口凉气，惊恐地往后缩了缩。张王氏也下意识地搂紧了怀里的狗娃。

赵铁柱浑浊的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脸上的恐惧瞬间被一种更深沉、更骇然的惊悸取代！“不…不可能…这…这不仅仅是…残痕…这…这是…寒魄…反噬…烙印…烙印里…还有…东西…在…醒…”

他的话音未落！

躺在碎石上的林青竹，那具冰冷死寂、毫无生机的身体，毫无征兆地…动了一下！

不是痉挛！不是抽搐！而是…极其轻微地、如同提线木偶般僵硬地…抬了一下左手的手腕！那只布满冰魄残痕烙印的手腕！

紧接着！

“嗬…”

一声极其微弱、如同从冻结千年的冰层深处挤出的、破碎不堪的吸气声，从她青紫的嘴唇间艰难地溢了出来！声音带着一种非人的冰冷和空洞，仿佛来自另一个维度！

李昀的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铁手狠狠攥住！他猛地抬头，目光死死钉在林青竹的脸上！

她依旧双目紧闭。但那毫无生气的惨白脸庞上，眉头却极其痛苦地、扭曲地蹙在了一起！仿佛在承受着某种无法言喻的酷刑！那声破碎的吸气之后，胸膛竟然极其微弱地、艰难地起伏了一下！虽然微弱得如同幻觉，却真实地发生了！

“活…活了？！”王三的声音带着极度的惊恐和难以置信，如同见了鬼魅！

张王氏也吓得捂住了嘴。

“不…不是活…”赵铁柱的声音带着一种毛骨悚然的颤抖，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林青竹手腕上那圈冰裂残痕，“…是…烙印…那寒魄…在…在动…在…操控…她…这…这是…尸…尸傀…前兆…”

尸傀？！被烙印操控的行尸走肉？！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李昀！他下意识地再次看向林青竹的脸！

就在这时！

林青竹那双紧闭的眼睑，猛地颤动了一下！

紧接着，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注视下！

那覆盖着长长睫毛、如同被冻结蝶翼的眼睑…极其缓慢地…掀开了！

露出的…不是属于人类的瞳孔！

而是…一双如同万年寒冰雕琢而成的、纯粹的、没有一丝杂质的冰蓝色竖瞳！

冰冷！死寂！空洞！没有任何属于生灵的情感！只有一种俯瞰蝼蚁般的、漠然到极致的非人气息！

那冰蓝的竖瞳，在灰白的天光下，缓缓转动，没有焦距，却带着一种令人灵魂冻结的寒意，最终…定格在了离她最近的、满脸惊骇的李昀身上！

溶洞裂口处透入的灰白天光，在这一刻，仿佛也被这双冰蓝竖瞳中散发的死寂寒意冻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