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底，春天来临，但天气依然不见转好，天空那抹灰白的阴霾挥之不去。

昨夜的雪下得足够大，目光所及皆是皑皑银白，西郊的公路上残留着些许马车辙印，偶尔路过的行人都会自觉地避开深凹进地面的泥泞。

说是公路，其实只是一条两三米宽的泥土路，如果遇到对向的马车，还需要花费一点时间来错车。丹特丽安在整个格兰特王国中的确算是乡下，既没有汽车，也没有列车，最常用的代步工具还是马车。

“这么说，你们都是丹特丽安的生意人？”

林德的声音从马车背后的木制敞篷车厢传来，与他一同坐在车厢内的还有一位瘦削中年男人。

“是的，科洛先生。我们在一家制作常规服饰的小作坊工作，可惜从去年开始，一家名叫‘博亚棉纺’的公司垄断了丹特丽安四个大区的所有棉服生意，不得已才会选择频繁往来于远郊和佐罗斯区。”

男人穿着一身米黄色的单排扣粗亚麻背心，外面披了一件深灰外套，头戴手工加厚过的布帽。他的身体没有想象中那样健康，肤色有些暗黄。双手老茧很厚，似乎是常年从事体力工作的工人。

他指了指身边那十几件没能卖出去的粗亚麻厚背心，有些悲观地说：“哪怕是避开了博亚棉服公司的生意，来到远郊，销量照样大打折扣......这已经是今年的最后一批冬衣了。”

原来是这样......

林德露出一个稍微安心的表情——从福尼亚私人庄园背后的小门出来以后，就到了这个鸟不拉屎的西郊，正巧碰上这对道恩父子返回佐罗斯区，这才有机会搭上一程便车。

“说起来，科洛先生，您为什么会独自一人在这种荒郊野外？”老道恩的话语戛然而止，同时将目光扫向林德，在他的旧礼服上提留了很长时间。

“咳......”林德故作尴尬地咳嗽一声，指了指后方早已消失不见的村庄，“我这是在探亲的路上遇到了一群蟊贼，他们杀了车夫，抢走了我的马车。实际上，能够保住这条命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是马勒泰那帮家伙吧？哼！也就是仗着和守城的私军关系不错才敢如此明目张胆！听说这次流放庭派遣的特别监查官也会在丹特丽安待一段时间，到时候非得查出点端倪不可！”

老道恩嫉世愤俗道。

额......

林德没想到这一带还真有蟊贼，不过也正好借坡下驴，拍了拍身后的公文包，苦闷地叹了一口气：“所以说，我除了这点破烂玩意已经一无所有了。道恩先生，能否为我介绍一下丹特丽安的情况，我得先在丹特丽安站稳脚跟，才能给家里写信求援了。”

说完这话，他像是想起什么重要的事情，一惊一乍地说：“当然，如果能为我介绍一份工作的话，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老道恩自己都过得水深火热，即使有什么合适的工作岗位，也肯定轮不到林德，不过听了他的肺腑之言，倒是打消了不少疑虑。

“关于丹特丽安，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这里有四个区，兰姆，佐罗斯，庞塞以及肯亚。您这样的身份可千万不要去庞塞那种又脏又臭的贫民窝子，那里是一群临近破产的流浪汉的聚集地，那些肮脏生意必定沾上一个，说不定今年的流放庭判决就会轮到他们......

“如果您想入职我们莱菈这样的小型作坊，建议您去肯亚区碰碰运气，春天一到，正好是优化员工的时候。

“而如果您有经营销售、工程建设、招标投标的经验，不妨去佐罗斯区看看，说不定能够帮助您在一个月内和家里联系上。

“万一您有职业生产的资格证，那您直接去四个大区中最繁华的兰姆区就行了，那边算是富人区，两座伯爵府邸都在那里，甜品店、点心屋、制药公司、魔药工坊、陶艺工坊、炼金工坊应有尽有。”

老道恩侃侃而谈，显然对于丹特丽安极为熟悉，从侧面也能看出他长期生活在这里。

听完老道恩的介绍，林德喃喃自语道：“这样说的话，我应该去佐罗斯区或者兰姆区......可是这两个区的住房租金都不便宜吧？”

老道恩脸庞也升起一抹无力感。

“您说的没错，肯亚区的租金普遍已经达到300格兰特金，佐罗斯区要比肯亚区高出两三成，而兰姆区又要再高出三成......我们家正在计划从佐罗斯区搬到肯亚区。”

这意味着佐罗斯区的租金在360-390格兰特金之间，而兰姆区则达到了450格兰特金以上，比肯亚区高了150格兰特金......

“其实我们从佐罗斯区搬走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您知道上个月发生了巨兽袭城吗？”

巨兽袭城？是指暗夜毒蛛入侵的那个晚上吧？林德听法琳娜说起过，最终学院就坐落在佐罗斯区，想必那里也遭到了一定程度的攻击。

“我从小夜莺报社的日报上看到了......说起来还真是可怕，巨兽居然能够出现在高墙之内。”

林德心有余悸地说。

老道恩却冷笑一声：“那群龌龊的家伙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巨兽袭城发生后，领主戴维斯伯爵大人就联合从金融都市圣歌尼亚请来的侦探进行了调查，结果却是最后的矛头指向了戍边卫队。

“这个结果可惹恼了戴维斯伯爵大人，将专程赶来慰问的罗克少尉臭骂了一顿......哈！想想那种趾高气昂的家伙被伯爵大人训斥，画面不要太美。”

额......这么机密的事情你也知道？林德望向老道恩的眼神有些怪异。

“您怎么知道？”

老道恩眼睛一瞪，眼球差点凸出眼眶。

“那当然是小夜莺报社报道的......据说这家报社是从圣歌尼亚那种大都市迁移过来的，几乎什么事情都敢往报纸上印......我家每个月有15格兰特金的固定开支，就是订阅报纸的费用。

“就比如上次，邻居家收养的一只可怜猫丢了，那老太太找遍了所有报社，都没有哪家报社愿意为她刊登寻猫启示，可没想到夜莺报社不仅刊登了，还是头版头条。”

那她还真是喜欢胡来啊......林德脸上拉满了黑线。

......

“科洛先生，父亲，我们快到了。”

马车前端，道恩回头朝两人打了个招呼，俊俏的脸庞显得有些疲惫，眼神也是那么的死气沉沉。

林德听到道恩的招呼声，这才如梦初醒般地扭头看了眼旁边的风景，没想到谈话间就已经到了佐罗斯区。

“科洛先生，我们还得回工坊登记，就得往肯亚区去了。”从车厢下来，老道恩抬起手压在胸口，朝着林德行了一礼，目光里似乎写着别样东西。

林德看着老道恩的眼神愣了一愣，随即用手掌拍了拍脑袋。

“您看我都忘了，这是之前说好的那一部分。”他从口袋里掏出仅剩的15枚格兰特金，递到老道恩手中，“至于剩下的那部分，等我联系上家里之后会送过来的。方面留个地址吗？”

“当然没问题。凯，你过来。”老道恩望着手心的15格兰特金，喜笑颜开，呼唤儿子来到跟前，“把家里的地址留给科洛先生。”

道恩纵身一跃，走到两人跟前，自胸口掏出一只羽毛笔叼在嘴中，又自口袋里掏出一本巴掌大的笔记本，熟捻地将住址写了下来，扯下来递给林德。

林德稍稍望了一眼。

佐罗斯区，蓝花楹街，141号。

对父子两人致以微笑，并将纸条揣进兜里，他提起公文包，压了压帽檐，朝着佐罗斯区的方向走去。

西郊进入佐罗斯区的入口似乎是在西边，这与最终学院所在的南边还有相当一段距离，林德倒是不担心自己的身份暴露。

当务之急是将静血之躯交给法琳娜，顺便将自己的自由民资料拿到手。从老道恩口中得知，兰姆区和佐罗斯区临近，步行也不用花费太多时间，一个小时总能到了。

走在路上，脑海中闪过昨晚在现实世界前往废弃教堂的经历——大致情况和在梦境夹缝中操演的大差不差，那里的确存在格拉克4人的复制体黑影，也存在能够吸取记忆的炼金魔法阵与亚当的水晶棺。

唯一的问题是体力有些难以支撑，似乎在梦境夹缝之中的行动更加灵活、自由一些。

好在提前准备了一些精神补充魔药，一切都算是有惊无险。

但他并未得到静血之躯的碎屑，静血之躯无比坚硬，匕首都无法凿穿半点，无奈只能通过触碰静血之躯获得了配方。

不过这次要交给法琳娜的配方是【科学】那一栏的，【魔法】那一栏是《万物配方》为林德提供的简易配方，没有《万物配方》的人无法通过简易配方进行合成，那是他专属的合成渠道。

至于“林德逃离学院”这个消息，短时间内应该不会有人反应过来，毕竟宿舍区的暴乱就足够学院忙活一阵的，自己还做了公寓失火的掩饰。

其他方面，等将配方交给法琳娜之后就得考虑住房和赚钱的事，本想直接离开丹特丽安去往中转都市伯明翰，但赞恩的失踪让他不得不在丹特丽安停留一段时间。

至于职业，林德已经有了一些预想——可以去兰姆区找家魔药工坊当个魔药制备学徒，顺便参加魔药制备师的考核，取得正式资格；当然也可以去侦探事务所协助处理一些异常事件。

不过，在外界不宜过多暴露超凡力量的存在——外界的超凡者需要在协会进行登记，否则就会被肃清会这样的结社盯上，至于登记这条路......别忘了他现在是个黑户，虽然法琳娜已经提前为他准备好了科洛·奥尔芬的自由民资料，但最好还是不要主动招惹协会。

话说回来，或许是昨晚那场暴风雪的关系，今天的佐罗斯区街头有些冷清。

不少店铺都处于歇业状态，路面也比预想中的要杂乱不少，除了暴风雪的侵袭，似乎还有一定的人为因素。

林德也没想到，最终学院内部产生的那场暴乱竟然影响到了佐罗斯区，但这里的自由民并不会为此付出多余的感情，毕竟在他们眼里，那不过是一座监狱。

......

兰姆区，肯瑟街，75号。

“夜莺商会”

从结构上来说，这里有些像福尼亚的私人庄园。但敞开的黑铁大门，两旁石柱上的圣炬独树一帜，也有不少人从里面走出来，穿过拱形石门与林德擦肩而过。

看那些人的装束，像是商人或者企业家。

迈出步伐走进黑铁大门，是一片以深灰色石砖铺成的、还算宽敞的空地，右手边围墙角落停放着一辆马车，旁边扫来积雪的草坪上，还堆放着一些没有消耗完的草料。

林德记得，那是法琳娜的马车。

走进大厅，里面分成左右两块，右边是接待客人的柜台，另一边则是堆积着许多文件的办公区域，两块区域人来人往，好一片热闹景象。

“嗯？林德？”

一个细腻的女声从他身后传来，音量不算大，但语气中有一种惊讶与欣喜。

“真是个可怕的巧合，刚一进门就遇见你。不过现在该叫我科洛了，法琳娜小姐。”

林德转身。法琳娜穿着那件女士西服，站在门边，双手抱着一大叠报纸，看起来是小夜莺报社的试印版。

她优雅地笑了笑，似乎是在重逢许久未见的老友，声音里的欣喜依旧没有完全消散。

“差点忘了，现在的确应该叫你科洛......不过这并不是巧合，你看这个。”

她将其中一份报纸递给林德，密密麻麻的文字映入眼帘，顿时一整头晕目眩，但很快，就在头版头条，也就是最显眼的位置找到了她想让林德看到的东西。

【最终学院（11号流放者监狱）发生暴乱，天鹅公馆遭纵火焚烧，监查官维罗妮卡受伤，数百学生死亡，数十卫兵受伤。】

【戍边卫队罗克少尉前往镇压暴乱，目前局面已经得到控制】

【此次冲突中，最终学院进行人体实验的秘密被曝光。】

“我知道是你做的，就提前在这里等你了。”

她补充了一句。

林德看着报纸沉默许久，忽然开口：

“看来我们要做的事还有很多......为什么没看到杰拉德，他不是一直跟在你身边吗？”

法琳娜向前方的楼梯走去，示意林德上楼，并稍稍扭头，说：

“他去了伯明翰，而事实也的确如你所说，我们要做的还有很多。不过......我认为你应该先解决眼前的麻烦。”

“我有麻烦？难道是身份被识破了？”林德皱了皱眉，同样往楼梯方向走去。

“不，是个女孩找你，雪莱伯爵的小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