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过三巡，亭内气氛愈加热络。

李显放下玛瑙杯，面上带着长者特有的温煦笑容，目光落在顾云身上，仿佛不经意般提起：

“说来也巧，再过些时日便是老夫六十寿辰。

我那在京城户部任主事的长子承业，已告假归家贺寿。

老三承宗在九山馆修业，届时也会告假回来。”

他顿了顿，笑容加深，看向顾云，“你们都是年轻人，又同是武道中人，届时正好亲近亲近，彼此切磋印证一番，也是美事一桩。”

顾云立刻起身，抱拳道：“城主厚爱，顾云惶恐。能有机会向两位公子请教，是顾云的荣幸。”

他语气诚挚，姿态放得极低，心中却明镜似的，这“亲近”二字，分量不轻。

“好，好。”李显满意颔首，随即正色道：“至于九山馆之事，顾少侠大可放心。

明日老夫便亲笔修书，将你的名字与昨夜之事一并呈报馆中。

馆中规矩森严，接到举荐后，短则一月，长则三月，必会派遣‘考功使’前来对你进行测评。

以少侠的天赋根骨，通过测评自是必然，但此测评关乎你在馆中的起点与日后资源分配，等级越高，益处越大，万不可等闲视之！”

赵铁樵在一旁接过话头，哼了一声，解释道：“这套繁琐东西，都是稷下学宫那帮老学究定下的规矩。

名曰‘璞玉评鉴’，分作四境十二品阶，名头倒是雅致，实则严苛至极。”

他啜了口酒，详细道来：

“璞玉分‘顽石’、‘粗砺’、‘微光’三品。

能入此境者，在寻常州郡已算得上百里挑一的天才，但在九山馆，仅堪堪入门，资源有限。

鸣泉分‘潺湲’、‘激流’、‘奔雷’三品。

此境弟子方算得上中坚，可得名师稍加指点，资源供给亦算充足。

青锋为‘淬火’、‘凝霜’、‘惊鸿’三品。

此境弟子已是馆中翘楚，堪称天骄！

可入内馆，得资深教习乃至馆主级人物亲授，资源倾斜极大。

非悟性卓绝、根基深厚且年龄优势显著者不可得。

赵铁樵目光灼灼地看着顾云，“此境之上……”

“凌霄绝顶分‘摘星’、‘揽月’、‘凌云’三品。

此境弟子，放眼天下，凤毛麟角！

一旦评定，震动学宫！

世人称为宗师种子！

可直接保送稷下学宫，由传说中的先天宗师亲自教导，视为衣钵传人！

那是真正有通天彻地之资的妖孽！”

他话锋一转，拍了拍顾云的肩膀，语气带着惋惜与激励：“小子，你吃亏就吃亏在年龄和起步上！耽搁了你最好的打基础的年华。

跟漕帮、长青帮那些货色比，你自然是碾压。

但放眼整个天下，那些真正的名门世家、武道大宗的核心弟子，从小便以秘药淬体，丹药奠基，有名师日夜捶打。

比如云州‘天剑门’的少门主萧逸尘，年方十七，已是炼气境三品，一手‘惊鸿剑意’雏形已具，测评必是‘青锋惊鸿’甚至‘凌霄摘星’！

还有‘药王谷’的嫡传孙妙手，十六岁，炼气二品，一手‘回春劲’与‘百草针’出神入化。

与他们相比，你起步晚了太多，根基打磨的时间也短了许多。

我估量你应该是鸣泉奔流和青锋淬火之间！”

李显在旁感慨道：“即便是鸣泉奔雷，也已然了不得了，我白水城上一次得到这的鸣泉奔雷，都已经是十年前了，至于青锋淬火，更是三十年来，都未曾出过！”

顾云静静听着，面色如常。

炼气境？宗师种子？稷下学宫？

这些名头在旁人听来或许如雷贯耳，足以令热血少年心潮澎湃或自惭形秽。

但他心中却是一片古井无波。

玄黄造化种在手，大宗师？不过是他攀登路上的歇脚之地。陆地神仙也未必不能企及。

他缺的，只是平稳发育的时间和足够的造化点。

眼前的测评等级，不过是通往更高舞台的一张门票，值得争取，却不足以动摇他的根本信念。

“顾云明白，必当全力以赴，不负城主与师父期望。”

他再次抱拳，声音沉稳有力，听不出丝毫气馁或狂傲。

酒宴至此，已近尾声。

亭外月色如水，荷塘浮光跃金。李显见顾云心性沉稳，不骄不馁，眼中赞赏更浓。

又闲叙片刻，便亲自将二人送至假山亭下。

早有长随提着琉璃风灯在前引路。

穿过幽静的竹林小径，回到那不起眼的角门，乌篷青帷的马车已在等候。

车轮再次辚辚碾过青云街平整的青石路面，车厢内一时静谧。

赵铁樵靠在柔软的羊绒垫上，闭目养神片刻，忽然开口道：“李显这老狐狸，根基深厚。

他那大儿子李承业，在户部任六品主事，官虽不大，却在钱粮赋税的要害位置，人脉通达。

二儿子早夭。

三儿子李承宗，就是我的送人情的二弟子，那老家伙说青锋淬火三十年未出，但就是在两年前，李承宗便以青锋凝霜的评价进入九山馆！

其是李显这么一脉，未来在武道上的指望。

这次让你与他两个儿子‘亲近’，既是示好，也是拉拢你小子的心思。

你心中有数即可，不必刻意逢迎，但也莫要得罪。

九山馆的名额，终究是他给的。”

“是，赵叔。”顾云应道。

不多时，马车在顾云新宅的黑漆院门前停下。

赵铁樵没有下车，只摆摆手：“到了，自己进去吧。记住，每日练功不可懈怠！”

“弟子谨记。”顾云下车，目送马车消失在青石街巷的尽头，这才转身推开院门。

“吱呀——”

门扉轻响，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当院门在身后合拢，插上门栓的轻响传来，一股难以言喻的、久违的轻松感瞬间包裹了顾云全身。

静。

前院青砖墁地，修竹沙沙，月光如水银泻地，将一切都镀上一层清冷的银辉。

没有武馆弟子晨昏定省的喧闹，没有管事仆役的请示打扰，更没有画舫上笙歌酒臭与阴谋算计的压抑。

这里，只有他一个人。

天地寂寥，唯我独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