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匹又一匹的骏马从洪门号被拉了下来，经过长期的航行，这些马没有一匹打蔫的。

不仅仅是因为照顾得好，还因为这是实战遴选出来的。

黄蜚原来手下有四万水师，只有二百家丁是配马的，这些马常年航海，比大多数人都适应坐船。

刘子敬手下有四百骑兵，他的亲卫和黄蜚的家丁各二百。

亲卫跟李护院出去办事，至今未归。刘子敬想去夜闯皇宫，就把黄蜚的二百家丁给借来了。

他不久前还在街上看到一伙锦衣卫，虽然现在金陵城一片混乱，到处是打劫的流氓地痞，已经失去了秩序，皇宫——应该还是有守卫的吧？

不过呢，有这二百家丁，皇宫刘子敬也敢闯。

家丁在明末那是逆天的存在。一支军队有多少人没有意义，有多少家丁才代表真正的战斗力。

家丁都是足饷、装备顶级的职业士兵，营养好身躯魁梧，训练充足。上了战场，以一当十、以一当百都不是夸张。

饭都吃不饱，不发响或者被克扣军饷，面黄肌瘦的炮灰兵，根本全无士气和战斗力可言，基本是先冲上去消耗敌人火力用的。

黄蜚手下的四万水师是例外，原来的炮灰兵现在也足饷了，只是因为他们拥有“水战”这个原来在大明不太被重视的技能。

但足饷饱食的水师，还是水师，陆战水平没得到过什么训练。

这二百家丁可是真正的水战、陆战皆精的超级战士，嗯，大明版海军陆战队。

当初占城一战，对上后黎朝阮主的军队，这二百家丁曾追着阮主三千前锋砍，自己毫发无伤，刘子敬亲眼见证过他们的战斗力。

如果弘光帝的皇宫护卫能干过这二百家丁，弘光朝绝对不会像现在这么怂。

二百甲士骑着战马开路，在夜色的金陵城里横冲直撞。刘子敬带着贴身卫队跟在后面。董小宛、柳如是也骑马相随，她们迫切地想见到落难的姐妹。

金陵城的皇宫是朱元璋建的，在金陵城的正中心，规模宏大，面积达到一百万平方米，利玛窦参观过一次，惊叹为“世界第一宫殿”。

刘子敬做好了跟皇宫侍卫大打出手，野蛮冲进去救人的准备。

然而，到了地儿发现，雄伟的皇宫门口，连个站岗的都没有。

铁蹄铮铮，从午门进宫，建极殿、乾清宫，一路走过去，如入无人之境，皇宫里冷冷清清，见不到人影。

嗯，紫禁城骑马的待遇，今天一次二百多人一起享受。

一路行至兴宁宫，终于捉到一个年老的太监，吓得哆哆嗦嗦，“大、大清军爷来了？皇帝刚刚看完最后一场戏，遣散了秀女和宫人，已经带着内官连夜出通济门，不知道去哪儿了。”

弘光帝跑了？宫女解散了？

刘子敬懒得跟老太监解释自己这伙人不是清军，只是犯愁这下李香君找不着了啊。

远处慈禧殿那边，突然传来一个老妇人的大声咒骂，“这个不孝的混蛋，带着一群小浪蹄子跑了，却把哀家忘了。鞑子来了正好，杀了老妇吧！”

额，听声音似乎疯了。慈禧殿是弘光帝给邹太后修的，弘光帝带着爱妃跑了，却把老娘给扔了，人品真是一言难尽。

“太后，太后，满人还没来，应该是城内的乱兵。请上车，臣护卫着您出城。”

“关键时刻，方知马阁部是真忠臣啊。”

柳如是试探着拉拉刘子敬的袖子，“远远听声音似乎是马士英，那可是你的仇人，要不要——”

刘子敬摆摆手，“算啦，马士英再混蛋，好歹知道护着太后逃跑，没有投敌。就这一点，就值得我放过他，咱们走吧。”

回头看了眼留都紫禁城巍峨的宫殿。这可能是这座宫殿最后的日子了，满人一来，这座象征着朱氏皇权的宫殿就要毁灭了。

“吴宫花草埋幽径，晋代衣冠成古丘啊，王朝在我眼前更替——”

刘子敬慨叹了两句，一挥马鞭，带手下出了紫禁城。

“这大半夜的，李香君和宫人们被遣散，能去哪儿呢？”

董小宛想了想，“咱们去她出身的媚香楼去看看吧，香君在进宫前，可一直还是媚香楼的招牌。”

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想法，刘子敬奔秦淮河风月一条街而去。那里和玄武湖其实是他在金陵唯一熟悉的地方，这次甲士们跟在了身后。

夜色里，路边不断有逃亡的宫女、内臣、优伶跌跌撞撞地逃亡，董小宛和柳如是挨个查看，却都不是李香君。

眼看要到刘子敬住过一个多月的脂砚斋了，却见一座小桥上，一个纤细的身影孤单而立，呆呆地望向远方。

远处媚香楼火光冲天，已经被匪徒趁乱打劫了，还放了一把火。

女子没有如大多数逃亡的宫人歌伎背着包袱，带着家当，手里紧紧攥着一把扇子，望着远处已经毁灭的雕梁画栋发呆，“天下之大，我能去哪儿？侯郎，你为什么一直没来找我？”

“香君，香君！”

咦？李香君以为自己幻听了，一回头，竟然真的见到了闺蜜，还一次见到了两个。

董小宛和柳如是左右扶住了李香君，“总算找到你了，你可不能寻短见。”

李香君摇摇头，“我站在河边不是要寻短见，没见到侯公子，我不会死的，只是，我没有家了——”

“跟我们走吧，去安全的地方暂避，我夫君在济州岛有块领地，先到那里躲避战火，等得到了侯方域的消息，再送你去找他。”

李香君被董小宛和柳如是带到了刘子敬面前，抬头望着这个自己的初恋，心情复杂了半天，说出话来却是非常决绝。

“冒公子，多谢你带兵专门来找我。我刚听说，小宛姐姐、如是姐姐都追随你了，圆圆姐也在济州岛。”

“你救我于危难，我本来也应该报恩侍奉你的，可惜我已经跟侯公子定情。”

李香君打开手里的折扇，上面鲜血点点，被画成了一朵朵桃花。

“冒公子，当初你住在媚香楼好几个月，每月必出一首名篇，那是香君最风光的时候，可惜——咱们已经错过了。”

“这柄扇子是侯公子送的。阮大铖为了报复侯公子，强迫我嫁给田仰为妾，我誓死不从，撞了柱子，鲜血溅在扇子上，被在场的杨龙有公子画成了桃花。”

“如今，我心已属侯公子，对不起了——”

刘子敬反而松了口气。李香君美则美矣，性子却跟柳如是一样激烈，自己一直担心她也黏上自己呢。

冒辟疆老兄当年纵横花丛，跟顾横波、李香君、董小宛都有一腿。后来陈圆圆出道，风姿惊为天人，冒辟疆那个渣渣立刻移情别恋。

顾横波、李香君没有董小宛死皮赖脸倒追的勇气，最终都跟冒辟疆错过了。

冒辟疆早年跟李香君在媚香楼的缘分，刘子敬还是听陈贞慧说的，但那跟我没关系啊，我都没见过李香君。

刘子敬兴师动众来救李香君，就是觉得冒老兄当初怪对不住人家的，人找到了就好。

董小宛拉李香君上马，将不大会骑马的李香君护在身前，两女一骑，跟着大队伍缓缓出发，渐渐消失在夜色里。

不远处，二百米外，媚香楼前，一位公子失魂落魄地望着火光冲天的媚香楼。

这是从扬州逃出来的侯方域，复社四公子之一，李香君定情的对象。

他属意李香君，送了她一把扇子，但想把李香君娶回家，遭到了家里人的反对，一直没有说服原配。

李香君血溅桃花扇的事情传到他耳朵里，他觉得分外对不起李香君。兵荒马乱中，冒险跑到金陵来寻找，却只见到了烈火熊熊的媚香楼。

“唉，满人马上就要打来了，我已经尽力了。”

侯方域黯然离去，不知道，他和李香君在夜色里，相距其实只有二百米，就此错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