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大明造洪武遗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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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铸铁之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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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天殿深处。

金砖地面光可鉴人,

倒映着头顶繁复幽深的藻井。

巨大的蟠龙金柱沉默矗立,

将空旷的大殿切割成明暗交织的囚笼。

空气里弥漫着陈旧的檀香和一种无形的、

令人窒息的威压。

炉火在角落无声燃烧,

驱不散那渗入骨髓的阴冷。

陈墨垂首立于殿心。

五品青色官袍浆洗得发白,

下摆沾着洗不净的泥点油污,

在煌煌天威下显得异常寒酸刺眼。

他双手捧着一个尺余见方、

沉甸甸的紫檀木托盘。

托盘之上,

并无金玉珠宝,

只有三样物件:

一块巴掌大小、

厚逾寸许的硬木板。

板面覆盖着一层暗红近黑、

表面粗糙如砺石的胶层,

边缘凝固着几处粘稠拉丝的痕迹,

在殿内幽暗的光线下,

流转着一种冰冷、

内敛、

如同淬火生铁般的诡异光泽。

一把边缘带着新鲜毛刺、

刃口崩了数处小缺口的熟铁刮刀。

一柄沉重的铁锤,

锤头沾着暗褐色的污渍,

分不清是铁锈还是…

干涸的血。

三样死物,

无声地躺在紫檀托盘的金丝绒衬垫上,

散发着浓烈到无法忽视的、

混杂着硝石、

金属锈蚀、

干漆辛辣以及…

一丝若有若无腥气的怪味。

这气味,

与殿内庄严肃穆的檀香格格不入,

如同闯入圣殿的野兽,

带着蛮横的、

来自底层泥泞与血火的…

粗粞气息。

朱元璋端坐于高高的蟠龙金椅之上。

玄色常服的下摆纹丝不动。

他那张刀劈斧削般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只有那双深不见底的龙瞳,

如同两口冰封的深潭,

倒映着下方托盘里那三样粗鄙的物件。

目光缓缓扫过那暗红近黑的胶层,

扫过崩口的刮刀,

扫过沾着污渍的铁锤。

每一个细微的移动,

都带着一种审视死物般的冰冷。

侍立阶下的工部尚书、

都察院左都御史周廷璋等人,

屏息垂首,

眼神余光却死死锁住那托盘,

脸上混杂着惊疑、

嫌恶与一丝不易察觉的…

忌惮。

“此物…”

朱元璋的声音终于响起,

低沉沙哑,

打破了死寂,

每个字都像从冰层下挤出的碎石。

“便是尔等…

以血熬炼…

以命相搏…

所得之‘胶’?”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

从托盘移向陈墨低垂的脸。

“其性…

果真如奏报所言…

刮之不破?

砸之不穿?

盐水难蚀?”

“回陛下。”

陈墨的声音嘶哑干涩,

如同砂纸摩擦金砖。

他依旧垂首,

捧着托盘的双手因用力而指节发白。

“此胶…

名‘铸铁’。”

“铸铁”二字,

他咬得极重。

“乃集硝石之烈、

草木灰之碱、

铁锈之固、

干漆之韧、

以…以兽血为引,

千熬百炼而成。”

他顿了顿,

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仿佛咽下某种灼烫的东西。

“其性…

确如奏报。”

“铸铁?”

工部尚书下意识地低声重复,

声音带着一丝荒谬的嗤笑意味。

胶名铸铁?

何其狂妄!

朱元璋的目光没有丝毫波动。

他缓缓抬起一只手。

那只骨节粗大、

布满老茧、

曾执掌乾坤的手。

指尖随意地指向侍立在丹陛旁、

一个如同铁铸般沉默的殿前武士。

“去。”

声音平淡无波。

“试。”

“喏!”

武士轰然应诺,

声如闷雷!

他大步流星走下丹陛,

沉重的战靴踏在金砖上发出清晰的回响。

行至陈墨面前,

如同铁塔般的身躯投下巨大的阴影。

他看也未看陈墨,

蒲扇般的大手伸出,

一把抓起托盘上那柄沉重的铁锤!

另一只手,

则抄起了那块涂着暗红近黑“铸铁胶”的硬木板!

殿内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

空气绷紧如弦!

武士掂了掂手中的铁锤,

布满风霜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双手握锤,

沉腰坐马!

布满老茧的指关节因发力而爆响!

那柄沉重的铁锤带着撕裂空气的呜咽,

划出一道短促而凶悍的弧线!

朝着手中木板中央那暗红近黑的厚厚胶层!

狠狠砸落!

“砰——!!!”

一声如同重锤擂在蒙皮巨鼓上的沉闷巨响!

狠狠撞在奉天殿高耸的穹顶!

震得角落炉火的灰烬都簌簌落下!

巨大的力量透过木板传递!

陈墨甚至能感受到脚下金砖传来的轻微震动!

武士纹丝不动!

他缓缓移开锤头。

只见那暗红近黑的胶层中央,

赫然出现了一个清晰的、

深陷的凹坑!

边缘甚至被砸出了细微的、

如同蛛网般的放射状裂纹!

然而…

胶层…

依旧未被砸穿!

木板在巨力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但胶层如同覆盖了一层坚韧的怪皮,

死死咬合在木板上!

短暂的死寂!

武士眼中掠过一丝讶异。

他放下铁锤,

拿起托盘上那把刃口崩缺的熟铁刮刀。

粗壮的手指捏住刀柄,

将那带着毛刺的锋利刃口,

抵在胶层凹坑的边缘,

一处细微的裂纹旁。

然后,

用尽全身力气,

如同刮除顽石上的苔藓,

狠狠…

刮了下去!

“刺啦——嘎吱!!!”

令人头皮发麻的、

如同钝刀刮过硬骨的刺耳摩擦声!

瞬间撕裂了大殿的死寂!

几点微弱的火星,

竟真的从刮刀与胶层剧烈摩擦处迸溅出来!

在幽暗的大殿里一闪而逝!

再看胶层!

那崩口的刮刀只在暗红近黑的胶面上,

留下了一道发白的、

浅浅的刮痕!

那细微的裂纹,

依旧顽固地存在着,

却并未因这粗暴的刮擦而扩大分毫!

武士停下了动作。

布满风霜的脸上肌肉紧绷。

他放下刮刀,

双手捧起那块历经锤砸刀刮的木板,

呈向丹陛之上的皇帝。

动作依旧沉稳,

但眼底深处,

已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凝重。

朱元璋的目光,

如同冰冷的探针,

一寸寸扫过木板。

扫过那深陷的凹坑,

扫过那细微的放射状裂纹,

扫过那道发白的刮痕。

最后,

停留在那暗红近黑、

流转着冰冷光泽的胶层本身。

他那古井无波的脸上,

依旧看不出丝毫情绪。

只有那双深不见底的龙瞳深处,

仿佛有极细微的冰层…

裂开了一道缝隙。

“取火。”

皇帝的声音再次响起,

依旧平淡。

侍立一旁的老太监王景弘,

如同最精密的机器,

无声而迅捷地捧上一个紫铜火盆。

盆中,

几块上好的银丝炭烧得正旺,

散发出橘红色的光和无烟的高温。

一根尺余长、

打磨得极其光滑、

顶端烧得微微发红的精铁钎子,

静静地躺在火炭旁。

朱元璋缓缓起身。

玄色常服的下摆拂过冰冷的金砖。

他步下丹陛,

高大的身影带着无形的威压。

行至火盆前。

他伸出那只布满老茧的手,

并未去拿火钳,

而是…

直接握住了那根烧得微微发红的铁钎手柄!

灼人的高温似乎对他毫无影响!

他拿起铁钎。

顶端那烧红的部位在空气中发出细微的“滋滋”声,

散发出灼人的热浪!

然后。

在所有人屏息的注视下。

在陈墨骤然收缩的瞳孔中!

朱元璋将那烧得通红的钎尖,

如同烧红的烙铁般,

精准而缓慢地…

点向了武士手中木板中央!

那暗红近黑胶层上…

被铁锤砸出的深陷凹坑!

“嗤——!!!”

一股更加剧烈、

更加刺鼻的白烟猛地腾起!

伴随着滚烫胶质被高温灼烧、

熔化的奇异焦糊气味!

烧红的钎尖如同热刀切油,

毫无阻碍地刺入了暗红近黑的胶层!

瞬间没入半寸!

被刺中的胶层迅速变软、

融化、

呈现出一种粘稠流动的暗红色!

如同…

烧融的、

粘稠的…

铁水!

然而!

就在钎尖停止前进的刹那!

就在周围胶层因高温而软化熔融之时!

朱元璋手腕极其稳定地一收!

将那烧红的铁钎猛地拔出!

“嗤…”

被熔穿的孔洞边缘,

滚烫粘稠的暗红胶质还在微微蠕动!

但失去持续高温的瞬间!

那被熔穿的孔洞边缘,

那些因高温而软化的胶质,

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

迅速冷却!

变暗!

重新变得坚硬!

如同急速冷却的…

熔融金属!

仅仅几个呼吸之间!

那被烧红铁钎熔出的孔洞边缘,

便凝固成了一圈坚硬的、

带着灼烧痕迹的暗红凸起!

整个孔洞,

如同被瞬间“焊死”!

而那被熔穿的核心区域,

虽然留下了一个焦黑的孔洞,

但周围的胶层,

却并未因此崩解溃散!

反而因为那急速的冷却固化,

形成了一圈更加致密、

坚硬的“壁垒”!

整个过程,

快得令人窒息!

从熔穿到凝固,

如同一次冷酷的淬火!

朱元璋缓缓抬起手。

将那根顶端已不再发红、

沾着些许暗红凝固胶质的铁钎,

举到眼前。

他深不见底的龙瞳,

倒映着钎尖上那点冷却的暗红残胶。

那眼神里,

不再是审视,

而是一种如同发现新猎物般的…

冰冷专注。

许久。

他缓缓放下铁钎。

目光重新落回武士手中那块木板。

那暗红近黑的胶层上,

焦黑的孔洞如同一个丑陋的伤疤。

但孔洞周围那一圈急速冷却凝固的暗红凸起,

却散发着一种令人心悸的…

顽强与狰狞。

“此胶…”

朱元璋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

低沉沙哑,

却带着一种金铁交鸣般的穿透力,

狠狠凿进在场每一个人的耳膜。

他缓缓抬起头,

那双如同冰封深潭的龙瞳,

越过捧着木板的武士,

越过阶下屏息的群臣,

最终…

如同两柄淬火的利剑,

精准而森然地…

钉在了垂首捧盘的陈墨身上!

每一个字都如同冰珠子砸落:

“遇冷则固,

刮砸难伤。”

“遇热则融,

可塑可补。”

“水火交攻…”

他微微一顿,

目光扫过胶层上那个焦黑的孔洞和周围凝固的壁垒。

“…愈淬愈坚!”

最后四个字,

如同惊雷!

在死寂的奉天殿内轰然炸响!

工部尚书等人脸色骤变!

朱元璋缓缓背过手,

玄色袍袖在炉火映照下划过一道冰冷的弧线。

他不再看那木板,

目光如同实质的枷锁,

沉沉压在陈墨低垂的头顶。

声音不高,

却带着一种主宰生死的绝对意志:

“此胶…

当名‘铸铁’。”

铸铁!

皇帝金口,

亲赐其名!

如同为这诞生于泥泞、

血火与疯狂的造物,

盖上了不可违逆的…

帝王印玺!

“传旨。”

朱元璋的声音不容置疑。

“工部、

户部。”

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鞭子,

扫过阶下面无人色的尚书。

“即日起,

硝石、

草木灰、

废铁渣、

干漆、

兽血…

一应物料,

按格物院所请…

十倍拨付!”

“不得延误…

分毫!”

“十…十倍?!”

工部尚书眼前一黑,

双腿一软,

几乎当场瘫倒!

“都察院。”

朱元璋的目光转向一旁铁青着脸的周廷璋。

那眼神深不见底,

如同寒潭。

“物料支用核查…

暂缓。”

“待‘洪武’巨舰…

犁开金山之浪…

再行…

核销。”

暂缓核销!

周廷璋猛地抬头,

眼中充满了震惊和不甘!

他嘴唇翕动,

想要说什么。

但迎上皇帝那毫无波澜、

却蕴含着千钧雷霆的目光,

所有的话都被死死堵在喉咙里!

他脸色由铁青转为惨白,

最终只能深深垂下头,

紧握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臣…

遵旨。”

朱元璋不再看任何人。

他缓缓转身,

玄色常服的下摆拂过光洁的金砖。

重新步上丹陛,

坐回那象征无上权力的蟠龙金椅。

身影在巨大的藻井阴影下,

如同蛰伏的远古巨兽。

“陈卿。”

皇帝的声音从高处传来,

带着一种冰冷的余韵。

“‘铸铁’胶成…

‘洪武’龙骨当固。”

“‘犁开万里波涛’之期…

莫让朕…

等太久。”

“臣…

万死…

不敢负圣恩!”

陈墨深深躬下身,

额头几乎触到冰冷的金砖。

嘶哑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

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和更沉重的枷锁。

他捧着紫檀托盘的手依旧在微微颤抖。

托盘里,

那块历经锤砸、

刀刮、

火烧的木板,

那暗红近黑的“铸铁”胶层上,

焦黑的孔洞如同一个狞笑的伤疤。

孔洞周围,

那圈因急速冷却而更加坚硬的暗红凸起,

在殿内幽暗的光线下,

流转着冰冷而狰狞的光泽。

铸铁之名。

帝口亲封。

这由疯狂、

血火与帝王意志共同铸就的枷锁,

已死死焊在了格物院的命脉上,

也焊在了他陈墨的…

脊梁骨上。

修复之路,

亦是淬火之路。

愈淬…

愈坚?

亦或…

愈淬…

愈脆?

答案,

藏在那焦黑的孔洞深处,

如同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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