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香裹着松木香涌进鼻腔时，路路的后颈还泛着冷。

他撞进西罗车厢的姿势狼狈极了——左肩抵着雕花车壁，右手撑在对方脚边的软垫上，发尾沾着传送阵残留的幽蓝微光，像团未燃尽的鬼火。

“王子殿下，这是...来串门？”西罗的声音裹着笑意，却比晨雾更凉。

路路抬头，正撞进那双浅金色的眼睛里。

对方斜倚在软枕上，翡翠扳指在指节上缓缓转动，腕间银链随着动作轻响，像根无形的锁。

“对、对不起。”路路喉结动了动，指尖还残留着传送阵灼烧般的麻痒。

他想退开，后腰却抵上了硬木车沿，退路被西罗随意搭在扶手上的长腿截断。

车厢里的暖炉烧得太旺，他能清晰听见自己心跳撞进肋骨的声音——比在光明神会的魔法光团下更响，比埃夫拉倒在枫叶里时更乱。

西罗忽然倾身。

路路本能地屏住呼吸，却见对方拾起他垂落的发尾，指腹碾过那点幽蓝的光：“传送阵是你刻的？”

“不是。”路路慌忙摇头，“前日整理车厢时误触了夹层里的旧阵纹......”话未说完，西罗的拇指已按上他腕间的脉搏。

体温透过皮肤渗进来，烫得他想起罗尼宫冬夜的暖炉，可那暖炉里烧的是松木，此刻鼻尖萦绕的却是雪松混着龙涎香的味道，像西罗冠上的帝国纹章，冷硬又昂贵。

“误触？”西罗低笑一声，松开手时，路路腕上多了道红痕。“倒巧得很。”他靠回软枕，翡翠扳指在烛火下泛着幽光，“不过看在你撞坏我半块茶饼的份上......”尾音拖得很长，像根线慢慢收紧，“王子殿下不妨答应我个条件。”

路路喉间发紧。

他想起罗尼宫训诫里“强者的退让从不是软弱”，可此刻西罗的目光像把刀，正沿着他颈侧的玉佩纹路往下划——那是母后临终前塞给他的，刻着罗尼国的月桂纹。“什么条件？”

“每月初一，你可以给王都写封信。”西罗的指尖叩了叩车窗，“我派专人送，专人取。”他忽然笑了，浅金色睫毛在眼下投出阴影，“就当是...人质的探亲假。”

路路愣住。

他原以为会是更苛刻的要求，比如交出坐标纸，比如承认逃亡身份。

可西罗说“探亲假”时，语气轻得像在说今天的茶不够甜。

他摸了摸发烫的玉佩，忽然想起埃夫拉倒在泥里的脸——那个总爱摸他头说“小殿下该长个子了”的护卫，此刻大概已经被埋在枫树林里。

而西罗的“探亲假”，或许是根能拴住他的线，又或许是块试金石。

“好。”他听见自己说。

尾音轻得像叹息，可西罗的眼睛亮了一瞬，快得让路路怀疑是错觉。

接下来的三日，商队的车辙碾过青石板，也碾平了两人之间的刺。

路路渐渐习惯了西罗的存在——清晨掀帘时会带进来的松针寒气，用早膳时不动声色推过来的糖蒸酥酪，还有每次他翻书入神时，对方刻意放轻的翻纸声。

西罗依旧端着帝国皇太子的架子，可路路能察觉那些细微的软：他会在路路咳得厉害时，让侍从换了更温和的暖炉炭；会在路路研究星图入迷时，把冷掉的茶盏悄悄换成温的；甚至有次路路靠在车窗边打盹，醒来时身上多了条绣着帝国鹰纹的绒毯，边角还留着西罗袖间龙涎香的味道。

那夜月上中天，路路蜷在软枕里假寐。

他能听见西罗翻书的声音，一下，两下，像心跳。

突然，有温度落在发顶。

是西罗的手指，顺着发尾轻轻梳了梳，动作轻得像怕惊飞蝴蝶。

路路的睫毛颤了颤，却没敢睁眼——他怕这温柔是梦，怕一睁眼就看见对方抽回手时的冷漠。

可那手突然顿住了。

路路听见西罗低咒一声，接着是金属摩擦的脆响。

他眯起眼，正看见西罗快速收回手，鹰首戒在月光下泛着冷光——那是帝国储君的象征，戒爪间嵌着的红宝石，像滴凝固的血。

“睡了？”西罗的声音又恢复了惯常的清冷。

路路忙闭上眼，听见对方起身的动静，听见车外更夫敲了三更，听见自己心跳声里藏着的，一丝他不愿承认的失落。

变故来得毫无预兆。

第四日午后，商队刚在驿站歇脚，车帘突然被掀起。

劳伦斯·杰布拉的绣金纹章撞进视野，这位男爵平日总挂着的笑不见了，额角还沾着未擦净的汗：“殿下，王都急报。”

西罗接过信笺的手顿了顿。

路路假装低头整理星图，余光却瞥见信纸上“合并”二字被朱砂圈了又圈。

西罗的指节渐渐发白，翡翠扳指在信笺上压出褶皱：“何时的消息？”

“晨时快马。”劳伦斯的声音放得很低，“陛下欲将皇家魔法学院与骑士学院合并，说是要‘打破壁垒，强化学院战力’。”

车厢里的空气突然凝固了。

路路捏着星图的指尖发疼——他虽不懂帝国学院的规矩，却看得懂西罗骤然绷紧的下颌线。

那是罗尼宫他父王发怒前的征兆，是山雨欲来前的压抑。

“退下。”西罗的声音轻得像片雪，可劳伦斯退下时，靴跟磕在车阶上的响动，却重得像惊雷。

路路抬起头。

西罗正望着车外的枯树，浅金色的眼睛里翻涌着暗潮，像暴雨前的海。

他突然想起那日传送阵启动时，西罗说“探亲假”的模样——原来那些温柔都是浮在海面的泡沫，此刻浪潮翻涌，才露出底下真正的暗礁。

他摸了摸颈间的玉佩，忽然听见自己心跳里多了丝不安。

合并学院...这把火，会不会烧到他这颗被暂时圈养的“人质”头上？

西罗突然转头。

路路慌忙低头，却见对方的影子罩下来，带着龙涎香与雪松混合的气息。“明日起，”西罗的声音像淬了冰，“你跟我同乘主车。”

路路喉间发紧。

他望着西罗鹰首戒上的红宝石，突然明白——有些平静，不过是暴雨前的假象。

而他和西罗之间刚长出的那点柔软，或许很快就会被这场变故，碾成碎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