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染孤城

关灯 护眼    字体:

第3章 怀疑

最新网址:m.biquw.cc

---

松本信介顾问室的窗户,对着宪兵司令部森严的内院。高墙电网切割着灰蒙蒙的天空,像一张巨大的、冰冷的铁丝网,将陈墨牢牢困住。他捧着那杯早已凉透的水,指尖的寒意渗透骨髓,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无声地漫过口鼻。渡边少佐阴鸷的目光和那句“哪里也不准去”的禁令,如同沉重的枷锁。他被囚禁了。林晚秋交付的任务,那关乎“金百合”输血线的绝密情报,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着他的心,却无法传递出去。两周的期限,正在分秒流逝。他下意识地、近乎本能地,隔着大衣布料,紧紧攥住了胸口内袋里那个小小的、冰冷的玻璃瓶。

“老师,您脸色真的很差。”松本信介的声音带着关切,打破了室内的死寂。他走到办公桌后,从抽屉里拿出一副围棋。“别想那些烦心事了。渡边少佐就是这样的脾气,等会议结束,事情查清楚了就没事了。来,我们下一盘?就像当年在东京那样。正好让我看看,这些年我的棋力有没有长进,能不能破掉您那个著名的‘珍珑’局?”

陈墨的心猛地一跳。珍珑局!那是他当年在课堂上为最优秀的学生演示的一个极其复杂、充满陷阱和变数的古谱残局,象征着经济博弈中环环相扣的陷阱与生机。松本信介此刻提起,是无心,还是……一种试探?他抬起头,看向松本。年轻军官的脸上是真诚的期待,眼神清澈,一如当年那个聪慧好学的青年。

一丝微弱的、几乎被绝望淹没的火花,在陈墨心底倏然闪现。机会?一个荒谬而危险的机会!他需要一个理由留在这里,需要一个不被立刻押回渡边审讯室的理由。下棋,这个昔日师生间最纯粹的纽带,此刻成了唯一的救命稻草。

“好。”陈墨放下水杯,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静,甚至带上了一丝追忆往昔的感慨,“难得你还记得那个局。让我看看,当年的得意门生,如今棋艺精进几何。”他站起身,走到松本办公桌对面的椅子坐下。

棋盘在桌上铺开,黑白云子落入棋盒。松本执黑先行,落子轻快,带着年轻人特有的锐气。陈墨执白,指尖捻起一枚温润的云子,心思却完全不在棋盘上。他的目光看似专注地盯着棋局,眼角余光却如同最精密的雷达,飞速扫视着松本这间不算大的顾问室。

文件柜——上锁的钢制柜门紧闭,贴着“机密”标签。办公桌——桌面整洁,除了电话、笔筒,只有几份摊开的普通公文。书架——多是日文军事和经济书籍,整齐排列。墙上——挂着日本地图和一张“大东亚共荣圈”的宣传画。视线最终落回松本身上。他的军装外套挂在衣帽架上,里面是熨帖的衬衫。陈墨的心脏骤然收紧——松本衬衫左上方的口袋,微微鼓起一个方形的轮廓!那是军官证或者记事本?不,那种厚度和形状……很像是折叠的文件!

棋局在无声中进行。松本果然试图复现那个复杂的“珍珑”局,落子间带着思索和挑战的意味。陈墨则心不在焉地应对着,心思全在如何制造机会,接近那个口袋。他故意下了一步看似积极实则留下破绽的棋。

“老师,您这步……”松本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眉头微蹙,身体前倾,手指悬在棋盘上方,陷入沉思。他的目光完全被棋盘上的厮杀所占据。

就是现在!

陈墨装作伸手去拿水杯,身体自然地向右倾斜,手肘“不小心”碰到了桌面上那个沉重的黄铜笔筒。笔筒倾倒,里面的钢笔、铅笔、尺子“哗啦”一声散落开来,有几支滚落在地板上。

“哎呀!”陈墨低呼一声,带着恰到好处的慌乱,立刻弯腰去捡。

“老师小心!”松本也被这声响动惊动,下意识地也弯下腰帮忙捡拾滚到桌下的笔。

两人的头几乎撞在一起。就在这电光石火的瞬间,陈墨借着弯腰捡笔的动作,左手极其隐蔽地、迅捷如电地探向松本衬衫左上方的口袋!他的指尖精准地触碰到那份折叠文件的边缘,如同最灵巧的窃贼,在松本直起腰之前,已将那份薄薄的文件闪电般抽出,顺势塞进了自己西装内袋!动作快得只在呼吸之间,流畅得如同练习过千百遍。

“抱歉抱歉,看我毛手毛脚的。”陈墨直起身,脸上带着歉意的笑容,将捡起的笔放回笔筒,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如擂鼓,几乎要冲破喉咙。

松本浑然不觉,只是笑了笑:“没事没事,几支笔而已。”他重新坐好,注意力又回到了未解的棋局上,“老师,您刚才那步棋,后面是不是藏了‘倒脱靴’的杀招?”

陈墨强压下几乎要跳出胸膛的心脏,努力让呼吸平稳下来。他重新拿起一枚白子,指尖冰凉,却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微颤。“信介,你的棋感还是那么敏锐。”他落下一子,表面上在继续棋局,大脑却在疯狂运转。文件已经到手,但如何带出去?渡边的禁令如同铁壁,松本此刻就是他的看守!他必须尽快脱身,必须在渡边会议结束前,将情报送出去!下周三的馄饨摊接头?太晚了!渡边随时可能回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如同在烧红的铁板上煎熬。陈墨感觉内袋里那张薄薄的文件,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坐立不安。他必须冒险!

“信介,”陈墨放下棋子,脸上露出极度不适的表情,眉头紧锁,手按着腹部,“我突然……胃里很不舒服,可能是刚才在渡边少佐那里紧张过度,加上最近一直没休息好……我想去趟洗手间,可以吗?”

松本信介看着陈墨苍白冒汗的额头和痛苦的表情,关切之情溢于言表:“老师您快去!就在走廊尽头左转!需要我陪您去吗?”

“不用不用,我自己可以。”陈墨连忙摆手,艰难地站起身,脚步都有些虚浮,“就是……可能需要点时间。”

“您尽管去,身体要紧。”松本毫不犹豫地点头。

陈墨捂着肚子,脚步踉跄地走出顾问室。一离开松本的视线,他立刻挺直了腰背,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鹰。他并没有走向走廊尽头的洗手间,而是迅速拐进旁边一条堆放着清洁工具和杂物的狭窄过道。这里相对僻静,是唯一的、也是极其危险的短暂空隙。

他背靠着冰冷的墙壁,飞快地从内袋掏出那份折叠的文件,借着高处一扇小窗透进来的微弱天光,手指因为紧张而有些发抖,迅速展开。

纸张是司令部专用的便笺纸。上面是手写的日文,字迹潦草却透着一股军人的刚硬,正是渡边的笔迹!内容赫然是关于“金百合计划”下一阶段资金调拨的绝密会议纪要核心摘要!里面清晰地列出了三家日本本土商社的名称、资金划转的银行路径、时间节点(就在三天后!)、以及一个用红笔圈注的、极其关键的“特别保管库”代号——“梅机关”!这正是林晚秋要求他获取的、关于“兴亚院”输血线的核心机密!

陈墨的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得来全不费工夫?不,这是用命换来的!他迅速将文件重新折叠成最小的方块。没有时间抄录,没有时间处理空白凭证单!他需要立刻传递出去!唯一能想到的紧急联络点,就是林晚秋诊所附近那个作为常规死信箱的馄饨摊!但如何通知她?如何确保她能在渡边发觉前取走情报?

情急生智!陈墨飞快地摸遍全身口袋,只有一支钢笔和几张零散的伪政府内部便签纸。他撕下最小的一条纸片,用钢笔飞速写下几个字,字迹因为急促而显得扭曲:

>**“梅急老地方速取”**

“梅”指代“梅机关”,“急”表示最高紧急级别,“老地方”就是馄饨摊。这是他们约定中从未使用过的最高级别紧急暗号。他将这张小小的纸片,小心翼翼地卷起来,塞进自己西装最外侧口袋的缝隙里。然后,他深吸一口气,将那份绝密文件,用最快的速度重新折叠好,塞回了西装内袋深处。

做完这一切,他感觉后背已被冷汗完全浸透。他整理了一下衣服,努力让表情恢复痛苦和虚弱,然后才脚步虚浮地走向洗手间,在里面待了足够长的时间,用冷水狠狠洗了几把脸。

当他回到松本顾问室时,渡边的会议似乎仍未结束。松本还在研究那个珍珑局,看到陈墨回来,关切地问:“老师,您好些了吗?”

“好多了,谢谢。”陈墨虚弱地坐下,感觉内袋里的文件沉甸甸地压在心口,那张卷起的纸条也像一颗微型炸弹,随时可能引爆。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等待中缓慢爬行。终于,走廊里传来了渡边那特有的、沉重的皮靴声,由远及近,每一步都踏在陈墨紧绷的神经上。

门被推开,渡边阴沉着脸走了进来。他的目光如同毒蛇的信子,第一时间就锁定了陈墨。

“陈处长,”渡边的声音冰冷刺骨,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烦躁,“算你走运。司令部那边临时有更紧急的事务,你的问题暂时搁置。但是,”他向前一步,带着浓重烟味的气息几乎喷到陈墨脸上,“你给我听清楚!账目的事,没完!在彻底查清之前,你的一举一动,都在我的监视之下!现在,滚回你的办公室去!没有我的允许,不得离开经济署大楼半步!”

渡边没有找到确凿证据,会议又被打断,暂时放了他一马!陈墨心中巨石轰然落地一半,但渡边最后那句“不得离开大楼”的禁令,又像一道新的枷锁,将他死死锁住!他无法亲自去馄饨摊!

“哈依!多谢渡边少佐!”陈墨立刻站起身,深深鞠躬,姿态谦卑到尘埃里。他不敢有丝毫耽搁,在渡边阴冷目光的注视下,快步离开了顾问室,几乎是逃离了宪兵司令部这栋令人窒息的大楼。

回到经济署那间熟悉的、冰冷的办公室,陈墨反锁上门,背靠着门板,大口喘息,冷汗涔涔而下。安全了,暂时。但更大的危机就在眼前:情报在他身上,像一颗随时会引爆的炸弹;紧急联络信号已经发出,但他无法亲自送达;渡边的眼线,包括那个神秘莫测的秘书小周,可能无处不在。

他必须找到传递情报的方法,就在今天!就在这栋被严密监视的大楼里!

陈墨的目光,如同困兽般在办公室里搜寻。最终,落在了角落那个装满了废纸的藤编废纸篓上。一个极其大胆、近乎疯狂的计划在他脑中形成。他快步走到办公桌前,拿起那份之前被揉成一团的《军票流通强制令实施细则》,将它展开,铺平。然后,他拿起钢笔,在文件背面空白处,用一种与平时截然不同的、模仿潦草日文笔迹的字体,飞快地写下一行看似无关紧要的日文批注:

>**“三日后,横滨正金,尾号774,南洋物产优先结算。”**

这行字,混杂在文件本身的印刷字迹和之前的修改批注中,毫不起眼。写完,他迅速将那份绝密的“金百合”资金文件,小心翼翼地折叠成更小的方块,然后——将它揉进了这份《军票流通强制令实施细则》的纸团里!两份文件,一份是公开的吸血法令,一份是绝密的输血路线,被强行揉捏在一起,伪装成一个即将被丢弃的废纸团!

陈墨的心跳如雷鼓。他走到废纸篓前,没有立刻丢弃。他需要等待一个“自然”的时机。

下午,秘书小周照例进来送文件。他依旧低眉顺眼,动作轻悄。

“陈处长,这是下午需要您签阅的几份文件。”小周将文件放在桌上。

“嗯,放这儿吧。”陈墨头也没抬,声音带着倦意。他随手拿起桌上那份刚被小周送来的、关于某个无关紧要物资统计的文件,快速浏览了一下,然后烦躁地拿起钢笔,在上面潦草地划了几笔,似乎很不满意,嘴里低声抱怨了一句:“数据乱七八糟,全是漏洞!”说完,他拿起那份文件,连同桌上几张废弃的草稿纸一起,揉成一团,看也没看,随手就扔进了角落的废纸篓里——那个装着伪装的“军票细则”纸团的废纸篓!

纸团落入篓中,发出轻微的声响,混在其他废纸中,毫不起眼。

小周的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废纸篓的方向,随即又垂下。“陈处长,没什么事我先出去了?”

“去吧。”陈墨挥挥手,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

小周退了出去。门关上的瞬间,陈墨紧绷的神经几乎要断裂。他死死盯着那个废纸篓。赌局已经开始。他赌小周就是那个眼线,赌小周会检查他丢弃的文件,赌小周能“发现”那份混在废纸里的“军票细则”纸团,并认出上面那行模仿日文的“重要批注”,最终将这个看似普通、实则包裹着致命情报的纸团,送到它该去的地方——那个馄饨摊的死信箱!

他坐在椅子上,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内袋里,那个小小的棕色玻璃瓶,隔着布料,散发着冰冷而绝望的气息。窗外,天色渐渐昏暗,如同他此刻沉入深渊的心。所有的筹码都已押上,只等待命运的骰子,是掷向黎明,还是彻底的毁灭。

最新网址:m.biquw.cc
本章换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