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迁坟
第3章 迁坟
我叫老黑,1980年生在广西山沟里。十六岁
这天干爹叼着烟锅敲我家门:“收拾家伙,今晚去乱葬岗——海梁家出事了!”我后脖颈一凉,眼前立马浮出盘龙村那个被亲娘算计的老实人海梁的模样。
海梁这半辈子就像拴在牛桩上的老黄牛——亲娘临死前用“过继孙子养老”的幌子,骗他认下海松家的娃,明眼人都知道是图他那三十多头牛。九几年,三十头牛值十来万,够在镇上买三栋楼!
可海梁突然开了窍。他瞒着所有人,找七叔公卖了两头大牯牛。七叔公是专做“越南新娘”生意的老狐狸,半个月后,当真领来个叫阿阮的瘦小女人。
阿阮刚来时像只受惊的兔子。海梁给她煮红糖鸡蛋,她捧着碗的手直发颤。村里人嚼舌根:“买来的媳妇养不熟!”海梁闷头铡草:“能生娃就行。”
谁曾想阿阮肚皮鼓起来后,彻底变了个人。她叉着腰使唤海梁:“钱呢?摸两把牌怎么了!”灶台冷得结霜,她挺着六个月肚子钻进村口老光棍的旱厕,木门晃得哐当响。当晚就见了红,抬出来时裤腿全是血,身下还粘着茅坑的蛆。
流产后的阿阮越发疯魔。有人撞见她为半瓶烧酒,跟杀猪匠在老槐树底下厮磨。海梁抄起赶牛鞭抽塌了炕桌:“滚!”阿阮啐了口带血的唾沫,消失在夜色里。
再见面已是半年后。大清早海梁推开牛圈门,阿阮蜷在粪堆旁,身子僵得像块冻肉。脖颈挂着道紫黑的勒痕——约莫是偷牛时被缰绳勒死的。
海梁拖起阿阮的脚踝往山坳走。乱葬岗的土腥气混着腐草味,月光照见满地碎骨。他刨了个浅坑把人撂进去,连张草席都没裹。
怪事就从这天开始。海梁家牛群路过乱葬岗,总要发疯似的刨地。尤其那头被卖掉犊子的母牛,铁蹄把阿阮埋骨处踏出个脸盆大的坑。夜里海梁总被噩梦魇住——湿冷的头发缠他脖子,女人用越南话呜咽:“压得疼……”
“那坑里埋着怨气呢!”干爹听完海梁的哭诉,烟锅重重磕在鞋底,“尸身压着孤魂野鬼的道,投不了胎!”
当夜子时,我扛着招魂幡跟干爹上山。乱葬岗的风像沾了冰碴子,膝盖以下凉得发麻。阿牛提着白灯笼在前头开路,光影晃过坟头,总觉得草稞里藏着无数双眼睛。海梁突然腿软跪地:“就、就在那棵歪脖子树底下……”
铁锹插进土里,“噗嗤”带出腥臭的黑泥。挖到三尺深时,干爹突然喝止:“停手!”
棺材板早被树根顶裂了缝。掀开一看,我倒抽冷气——阿阮的尸身竟没烂透!青灰色的脸凹成骷髅状,脖颈勒痕处爬满白蛆。更骇人的是棺底积着黏腻的尸水,水面上漂着几十绺黄褐色牛毛。
“牛通灵性,这是替主子踩她的怨气呢!”干爹把朱砂撒在尸身眉心,转头瞪向海梁,“你当初埋人连棺材都没有?”
海梁哆嗦着不敢吭声。当年他只用破麻袋裹了阿阮,眼前这口薄棺,怕是七叔公怕惹祸偷偷塞的。
我们抬尸换到朝阳坡地。干爹摇响铜铃念超度咒时,山坳里倏地卷起旋风。
“呜……阿梁哥……”
哭声贴着地皮钻进耳朵。我手里的招魂幡“咔嚓”裂了条缝,阿牛吓得打翻灯笼,火苗蹿上荒草。
干爹暴喝一声,将三枚铜钱拍进新坟:“尘归尘土归土,再缠活人,叫你魂飞魄散!”
旋风“嗖”地散了。下葬后第七天,海梁红着眼眶来找干爹:“她……她说谢谢我。”
如今海梁的牛场扩到了五十头。过继的儿子考上了县高中,每周末回来帮他铡草。去年清明我去盘龙村吃酒,见他蹲在阿阮坟前倒糯米酒。坟头不见香烛,只摆着一碗还冒热气的越南米粉。
山风掠过米粉上袅袅的白汽,恍惚间似有女人轻轻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