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大车司机楚天骄
第3章 大车司机楚天骄
次日,高夔照常起个大早,坐公交车去上学。
古德里安院长给他租的平房,大体处于仕兰中学与卡塞尔心理研究中心的中间点,但因为研究中心在城郊,所以高夔家距离仕兰中学并不算近。
高夔像往常那般,摆出一副轻松的姿态走进教室。自他踏入的瞬间,教室中的气压骤然低了几分。
同班同学看到高夔后没有说避之唯恐不及,但也都算不得热情,大体上都保持着一种很有礼貌的疏远。
其实两三年前,高夔刚刚出院返校时,同班同学对高夔还是蛮热情的,毕竟高夔的外在条件太出众了。
瘦削但挺拔的身高、有些病殃殃但并不阴柔的俊朗五官、一双酷肖梁朝伟的眉眼,再加上久病缠身饱受精神病折磨堆积出的沉郁、哀愁的气质……
仿佛是从《人间失格》中走出的叶藏,又或者《挪威的森林》中直子的性转版,很有一股子独特魅力。
至少在没发病的时候,高夔的魅力不在此獠当诛榜榜首楚子航之下,满足了所有人对沉郁美人的幻想。
但众人对沉郁美人所有的幻想与美好期许,很快就在与高夔的接触中被打碎。
无法根治的精神分裂症、不时复发的幻听让高夔喜怒无常。
上一秒还如《无间道》中的陈永仁那般,带着浓到骨子里的沉郁气质强颜欢笑。
下一秒就可能突然发病,变得如《不要和陌生人说话》里的安嘉和那般暴戾、狂躁。
疯批美人只存在于幻想,沉郁美人只可远观不可亵玩。高夔的同班同学很快就明白了这个道理,与高夔保持适当的社交距离。
过去如此,现在也是如此。学生如此,老师也是如此。
高夔对此习以为常,同时也表示理解。
上课时,老师说着“这道题是重点,过去两年没考今年肯定考”,在讲台上比比划划讲解题型、要点。
高夔在台下是拼了命的去记住老师讲述的内容,绞尽脑汁地去学习那些知识点。哪怕已经记下了几首歌曲,高夔对学习还是没有松懈半分。
可他的注意力充其量只能维持五分钟。
无论他怎样努力去集中精神,思绪还是会在快则三两秒,慢则五分钟后奔逸到其他方面。
一枚落叶、一瓣飞花,又或者只是一道气味,都会把高夔拼了命集中起来的注意力,勾引到心潮的彼方。
学不了一点。
一整天下来,高夔又如过去的每一天,近乎什么都没有学到。
糟糕透了,真是糟糕透了。
快要放学的时候,忽然自天际的彼方飞来一朵积雨云,瓢泼大雨伴着暴雷与乱风倾泻而下。
滨海城市就是如此,雨说下就下。
学生们或撑着伞冲进大雨,或被私家车接走,大多数教室很快就像被一杆清台的台球桌,一扫而空。
没有家人、没有亲属,甚至没有带伞的高夔,理所当然成了尚未进袋的台球之一。
另一个是楚子航。
“你今天一直偷瞄我干什么,不仅偷瞄我,现在还陪我留在教室里。
你家那么有钱,只要给你家里人打个电话,他们很快就会派辆车来接你回家吧。”
趴在课桌上等雨停的高夔,突然抬起头,眼神狐疑地望向还在偷瞄他的楚子航。
今天楚子航似乎一直在暗中偷窥他,这很奇怪。
楚子航是班级里唯一一个,看向他的眼神中只有怜悯没有谨慎、畏惧的,平日里与他的关系还算不错。
同学之上,算是朋友。
或许是怕触动精神病人敏感的内心,楚子航迅速收回目光,慌乱地低下头,想了想还是开口询问:“我有点事情想要问你……
可能会有些冒犯,你不想回答也没关系……”
“Bro,你都这么说了,那我不是只剩回答这一个选项了吗?
影视剧里跟在当讲不当讲这句话后面的,一直都是但说无妨啊。”
高夔语气轻快地调侃,半点都看不出是个被精神病折磨了4年的病人,但沉郁气质依旧。
“抱歉,我真的没有强迫你的意思……”
“明白明白。”
高夔比出OK的手势:“你尽管问,不方便回答的问题我不会答,真被冒犯到我就给你一拳。”
楚子航心中的负罪感稍微轻了一些,他知道高夔是真有可能突然暴起给他一拳。
没事,他皮糙肉厚。
“你平时看病的那个心理研究中心,是不是叫卡塞尔?”
问出问题的同时,楚子航就做好了挨一拳的觉悟。
“是啊,怎么了?”
“院长是叫古德里安对吗?研究中心里有没有半边腐朽的世界树标志?医院里的职工,有没有经常飞去美国芝加哥?”
楚子航一连问出三个问题。
“你怎么知道?”高夔目光惊诧。
研究中心的很多器材、设施上确实都有半边腐朽的世界树标志,古德里安教授也确实经常往美国芝加哥那边飞。
据高夔了解,古德里安院长还兼着美国芝加哥一所大学的教授,又或者大学教授才是古德里安院长的主业,这种情况在国内外都很常见。
但楚子航是怎么知道的?
居然真的是那个卡塞尔?
从高夔这里得到肯定的答复,楚子航同样有着惊诧。说是惊诧,其实严格来说应该是猜想得到证实后的了然。
“高中毕业后我打算去国外留学,古德里安院长就职的那所大学,很有可能就是我想去的那所大学。
方便的话,我希望你能帮我引荐一下古德里安院长……”
楚子航隐瞒了部分实情做出回答。
从高架桥下来后,他就一直在追寻奥丁、追寻一切的真相。经过四年不懈的努力,楚子航终于找到了源头:位于美国芝加哥的卡塞尔学院。
从学校官方网页上披露的信息,楚子航推断这所学校,极有可能是培养他这种特殊存在的学校。
唯一的问题在于,卡塞尔学校的校徽着实让他感到眼熟,同时他还从卡塞尔教研团队名单上,看到了古德里安的名字。
两年前高夔在学校里发病时,就是被衣服上有半边腐朽世界树标志的精神病院护工绑走的。
都叫卡塞尔,徽章一致,院长还在卡塞尔学院担任助理教授,楚子航坚信两者间大概率有什么联系。
想去古德里安院长任职的大学上学?
高夔不疑有他,随口应下:“当然可以,你是想和院长见面还是想要研究中心的电话?”
“最好是让我们见一面。”
“过两天吧,周末的时候我带你去一趟研究中心,不过院长在不在我就不敢保证了。”
“谢谢。”
楚子航真心实意的道谢,如果能和卡塞尔的助理教授见上一面,能省去他很多麻烦。
“真要谢我的话,把你的笔记借我看一下怎么样?
你也知道我这里有问题,又在精神病院进进出出落下了很多课程,现在已经是年级倒数第一了。”
高夔谈轻笑,抬手用食指轻点太阳穴。
“当然没问题。”
高夔那么仗义,楚子航自然也不能差事儿,说着就从书包里取出各科的学习笔记,郑重其事地交给对方。
这里是重点、哪里是老师说大概率会考的题型、这一页是今天才讲到的内容……
楚子航刚要向高夔讲解笔记上的内容,忽然想到什么又有些踌躇,欲言又止,生怕过度的热情与细心,会触动精神病人敏感的内心。
说的那么详细,是觉得我是个弱智看不懂上面的内容吗?
“我自己看好了。”
高夔取出一份笔记摊开在桌面,觉得楚子航还蛮亚撒西的,内在跟冷峻的外表截然不同。
楚子航只是点点头,坐回自己的座位,又偷偷关注起高夔,揣测高夔与自己是不是有什么相同的特质,猜测高夔与卡塞尔是否有什么特殊的联系……
“你不回家吗,你应该不用等雨停吧。”
高夔读着楚子航的笔记,头也不抬随口询问。
“你呢?”楚子航刚开口就有些后悔,自己说了句废话。
“我等雨停。”
“我想看会儿雨。”这是真心话,至少是一部分。
相似的时间相似的地点,总是会让楚子航触景生情,想起四年前那个留在高架桥再也没出现过的男人。
他是真的很想看雨。
此外,楚子航还想着万一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等下就给“爸爸”打电话让他派车来接自己回家,“顺便”送一送高夔。
就算高夔没帮到他,他也不忍心让高夔这个无依无靠的同班同学,冒着大雨回家。
他真的是个很亚撒西的人。
空荡荡的教室很快就陷入寂静,高夔坐在课桌前看笔记,楚子航站在窗前看雨,追忆那个男人,只余下噼里啪啦的雨打玻璃声。
跟上课时一样,高夔真的是拼了命地集中注意力,去读楚子航给他的笔记。
可思绪还是不受控制地涣散,涣散到其他地方,飘到站在窗前看雨的楚子航身上。
大雨中的仕兰中学,空荡荡的教室、站在窗前看雨等待某人的孤独男孩儿,眼下这个场景,总给高夔一种熟悉的感觉。
一番思索与回忆,竟让高夔真的想起来一些《龙族》中的片段与情节。
《龙族》这部小说,真的是自己前世真实存在的一本小说吗?又或是自己精神病发,提取自身周围人物、环境为元素胡乱拼凑出的幻想?
高夔已经不在乎了,他的很多“真实记忆”都是错乱的,他只知道,他确实想起了一些东西。
“书中”的楚子航好像是重组家庭,就是在这样的一个雨天,被他的亲生父亲开车从学校接走的。
一样的大雨,一样的场景,唯一不同的是多了自己,应该就是今天吧。
他的亲生父亲好像是个有些穷酸但为人很健谈的司机,貌似还毫无心理负担地开车撞死过很多“人”。
高夔觉得楚子航的亲爹很有可能是个开半挂的。常理来说,也就只有开半挂的大车司机,才能在出车祸创死人后,没什么特别的心理负担吧。
毕竟保险赔付金额够高。
无论是前世的08年左右,还是这个世界的当下,部分在国道、省道上驰骋的大车司机,驾驶风格确实很狂野。
而且很多还非法改装车辆,严重超载。
跟我的保险说去吧!
高夔越想越合理,觉得楚子航的亲爹,应该就是个大车司机。
想到这里,高夔突然开口询问:“Bro,你亲生父亲是开大车的司机吗?”
你怎么知道?
楚子航猛然回头,眼神就像刚才被他问询的高夔一样惊讶。
微微一怔后,楚子航没再纠结高夔是怎么知道,又为什么发问的,他知道高夔很多记忆都是错乱的。
大概率问也问不明白。
“他确实是开大车的司机。”
六米多长的迈巴赫,按现在的交规得挂黄牌,还得在车身喷漆标明荷载人数,跟普通的小轿车比,那是实打实的大车了。
高夔点点头,不管是真的书中情节,还是自己的错乱记忆、胡思乱想,至少楚子航亲爹是大车司机无疑。
一句简单的交流之后,双方又陷入沉默,楚子航继续看雨,高夔继续读笔记。
与刚才一样,高夔的注意力很快又飘到其他地方:两只落在自己课桌上,搓着手“交头接耳”的红头苍蝇。
其中一只苍蝇落在另一只苍蝇上边,翅膀快速抖动嗡嗡作响,两只苍蝇交叠在一起摩擦摩擦,似乎是在交配、媾和。
伴着苍蝇翅膀振动的嗡嗡声与雨打窗户声,高夔的思绪又从苍蝇身上飘到彼方的另外一个维度,脑海中浮现出另外一个幻想。
逼仄老旧的平房里,情窦初开的少年少女并排趴在单人床上看着笔记本电脑,一起讨论一起摸索,该怎么使用这个对他们来说都算新奇的玩意儿。
在某一刻,他们同时转头望向彼此,时间在这一刻停滞。
少年的眼中有少女的面孔,少女也从少年的瞳孔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暧昧的气氛在逼仄的空间中急速升温,空气变得粘稠,于是霞飞双颊,于是情愫暗生,于是怦然心动。
他们突然决定看点不健康的东西。
刚接触电脑不久根本不懂互联网的少年,抱着MacBook搜索教育短片,少女双臂环胸盘腿坐在一旁指指点点。
少年手忙脚乱地搜了好久,最终也只搜到一段苍蝇交配的短片,被少女好一顿嘲笑。
好逊哦,至少也要找出来一段哺乳动物交媾的视频吧?
少年少女共处的房间好像是自己租住的平房。
少年少女并排趴在上面的单人床好像是自己的床。
少年抱着的电脑好像是自己那台,不知什么时候拿到的笔记本电脑。
少年是谁?
少年是自己,身形、外貌都与自己两年前一般无二。
少女是谁?
不记得了,高夔完全想象不出少女的身高、体型、衣着、外貌,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任何一个能用来形容少女的词汇。
高夔拼了命的去追寻这段幻想中与少女相关的一切,她的外貌、她的身形、她的眼睛,哪怕是只能想象出来半点也好。
可是半点也没有,半点也想象不到,只有萦绕在耳畔的苍蝇振动翅膀声,越来越大声越来越聒噪。
十只……
一百只……
一千只……
一万只……
一百万只……
“啊啊啊啊啊啊!!!!!”
高夔面目狰狞双手捂着耳朵发出撕心裂肺地嚎叫,深棕瞳孔中燃烧起蜜金色的火光,熊熊燎燃。
他突然暴起,一脚把面前趴着两只红头苍蝇的课桌踹得粉碎。
“嘭!”
学习笔记、课桌中的书本还有课桌碎片四散迸飞,站在窗边看雨同时缅怀那个男人的楚子航悚然一惊,转身小心翼翼地观察哀嚎的高夔,注视着那双黄金瞳。
刚才还跟他谈笑风生,比他更像是个正常人,怎么突然就发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