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

苏仪见四下无人，忍不住发问。

“等下你自会知晓。”

先生身形短暂一顿，又继续向前，看似缓步，速度却极快。

苏仪趋步跟在先生后面，几经廊腰缦回，行至一葱葱竹簇之前。

只见先生一挥衣袖，那青竹竟如活物，一一倒伏，显出其后的整面巨石。

先生走上前，将手掌印在石上，那石头便从中訇然分开，露出幽深的阶梯，双璧之上，明珠次第亮起。

二人拾级而下，来到一广阔地宫之内。

顺着中道而行，便见两侧凿着的诸多石室，或藏刀兵，或纳宝缎，或收丹丸灵草，有些房间还隐隐传出兽类的嘶吼。

苏仪观察扫视，稍一估算，不由暗暗心惊。

这苏家底蕴可真不简单。

二人步履匆忙，片刻之后便已来到了地宫尽头，正对着一座巨大石殿。

这石殿长宽高各数十丈，状若天然溶洞，黑黢黢一片，四处怪石嶙峋。

殿中神像遍地，皆为黑石所作，大大小小，三教九流人物皆有，倒立横卧、交错杂居。

而在大殿中央立着的，则是“三清”巨像。

左边手持拂尘、身着八卦，是“太清道德天尊”；右边手掌如意、身纹太极，是“上清灵宝天尊”；中间的手拿玉笏、身绕祥云，则是……

苏仪抬起头，却是一阵悚然。

只见那“玉清元始天尊”的头部竟空空如也，脖子以上被横栏截断，切口光滑而平整。

那断颈上则坐着一个长须老者，似乎正在入定静修。

“爹。”

先生轻唤了一声。

老人没反应，像是已经坐化了。

“大长老？”

老头睁开眼，目光浑浊而迷茫。

“嗯？”

先生见状，朝那老者折身一揖，恭敬地解释道：

“这孩子根骨超过了灵珠阈限，我将那灵珠提前打碎，掩人耳目，您看如何处置……”

原来如此。

苏仪心中恍然，这样一切便都说得通了。

他方才刚触碰那灵珠之时，其他人看不出什么，先生却是五感入微，早早发觉异常，抢在灵珠激发之前，动了手脚，将其暗暗打碎，随即又逢场作戏，为的便是避免苏仪根骨暴露。

“嗯，做得不错。”

大长老抚须颔首，随即一挥衣袖，一物件便不知从哪飞出，稳稳落在先生手上，原是另一颗灵珠。

先生心领神会，随即躬身告退，离开时带起一阵风，将那石门一扇一扇地关上。

砰，砰，砰……

门阖上的声音不大，却是空谷回响，又冷又硬，大殿一时之间变得森然起来。

苏仪转过头，发现大长老不知何时已站在他身边，幽深的眼睛近在咫尺。

一阵寒冷直冲脊髓。

直觉告诉他，这老头看上去平和，根底里却有种狠劲、疯劲。

“来，再试一次。”

大长老伸出手，掌心悬着另一颗灵珠。

“是。”

苏仪深吸一口气，双手稳稳接过。

几秒之后，一抹璨然的光火蓦然从珠子中闪出，在幽暗中如列缺霹雳，划亮夜空。

而随着时间推移，那灵珠也愈发明亮，进而迸出万丈金芒，闪耀炫目，照得整个石殿亮如白昼，先前所有光芒与其相比，都变得如腐草萤光一般不值一提。

苏仪只觉双眼过曝，唯见一片白白茫茫，掌心又是热辣滚烫，如徒手生焯锅底，便不由自主地将那灵珠丢了出去，举臂擦拭泪水。

那灵珠飞至空中，却是愈发骄烈起来，煌煌然如大日凌空，终于是彭地一声……

炸了。

这爆炸声势不凡，宛如恒星氦闪一般向四周扩张而去，引得劲风阵阵，热浪奔涌。

“我成了死神，世界的毁灭者。”

苏仪擦干了泪水，抬头仰望着自己弄出的“小太阳”，脑中莫名划过《薄伽梵歌》中的段落。

“停。”

却闻一声断喝，那爆炸像被按了暂停键一般，骤然静止，似乎是被一道无形的结界给兜住了。

大长老须发飞舞，踏空而起，将那“太阳”揽入胸怀，双手一上一下，向那爆炸核心碾压而去！

就像在……压缩螺旋丸？

随着大长老双手逼近，那爆炸被生生倒转，变得越来越小，三态能量精华不断浓缩，如熵减一般返溯逆回，最终被大长老强行摁入掌中。

随着他双手归阖，一切便归于寂灭，唯留几缕青烟，从大长老那干枯的指缝中溢出，如同香炉中最后的余烬。

大长老从空中飘然落下，像一只白头老鹤。

他升起手中残余之物，将其旋在指尖，细细打量。

那物状若熔岩凝晶、又似百锻红铁般澄澄明明，四周雾气缭绕、光影流转、交错辉煌，亮盈盈地映在大长老浑浊的眼睛里。

“天佑苏氏……”

大长老喃喃自语。

苏仪则仍然沉浸在这一连串奇观之中，久久如痴，却忽地被扣住了肩膀。

大长老的眼睛瞪大像铜铃，像是在盯着什么稀世珍宝。

“孩子，今日之事，可万万不能说出去！”

苏仪连忙点头：

“晚辈明白。”

大长老忽然松了手，似乎是觉察到了自己的失态。

他长舒一口气，来回踱步，顺便理了理凌乱的胡子。

“此物便赠予你，作个纪念罢。”

大长老走到苏仪面前，摊开手掌。

他掌心是一片漆黑晶石，原来正是方才的灵珠遗物，现在已经冷却下来，变为了黑色，只不过在这漆黑之中，却是曜着五彩斑斓的暧光，瑰丽而神异。

苏仪接过晶石，捏在手里，发现它还有些余温，而且还一跳一跳的，像是什么活物一般。

“大长老，这是……”

还没等问出口，大长老忽然抬掌示意，全神贯注，似乎是在仔细聆听着什么。

苏仪识相地闭口，也随其静静谛听。

只闻空谷风轻啸，隐隐杂着牲畜细细的呜咽。

“没什么，只是我练功入痴，生出些许错觉罢了。”

大长老叹了口气，长眉垂落，身体也松弛下来。

而与此同时，在那九霄高天之上，一道模糊的魂影自虚空中遁出。

“呵，没想到这蝼蚁小族，竟有人有如此感知，有趣，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