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问天离开了童百熊的院子。

他没有直接回去，而是绕着黑木崖，又去拜访了另外几位长老。

这几位，都是东方不败上位之后，才被火箭一样提拔起来的。

无一例外，他们都是东方不败的铁杆心腹。

见到向问天，这些人有的皮笑肉不笑，有的干脆冷眼相待。

言语之间，有些人对杨莲亭的吹捧，已经到了令人作呕的地步。

而对向问天这种“老顽固”，则是毫不掩饰的排挤与敌意。

向问天始终面色平静，既不争辩，也不动怒。

他只是听着，看着，偶尔点点头，然后拱手告辞。

偌大的黑木崖，竟找不到一个能坦诚说几句真话的人。

人人都在演戏。

向问天回到自己冷清的住处，独自坐在堂中，一言不发。

就在这时，一个心腹小使脚步匆匆地从外面进来，神色紧张。

那小使头发花白，年纪不轻了。

“右使。”

他递上一封蜡丸封口的信，压低了声音。

“洛阳来的信。送进来的时候，我发觉有好几双眼睛在暗中盯着。”

“好在送信的是咱们老兄弟了，有惊无险。”

向问天接过信，捏碎蜡丸，展开信纸。

等他看完，脸上慢慢浮现出一丝怪笑。

这笑里，有嘲讽，有恍然，有困惑，更有几分发自内心的佩服。

“好一个东方不败。”

他喃喃自语，将信纸凑到烛火上，看着它慢慢化为灰烬。

当初，所有人都以为，平一指这种奇人，你必然会用‘三尸脑神丹’牢牢控制在手里。

可你偏不。

你不给平一指吃药，放任他那个救一人，杀一人的规矩传遍江湖，让他继续亦正亦邪地活着。

当时你说，三尸脑神丹迟早让正道如临大敌。到那时平一指这个饵，能钓上大鱼。

向问天站起身，在屋里踱步。

平一指的名声越大，规矩越怪，就越不可能有人相信他会真正投靠魔教。

正道那些蠢才，被三尸脑神丹惊动后，第一个想到的，肯定还是他。

向问天回忆着东方不败当初的决策。

只要他们找上门，就等于一头扎进了教主早就布好的口袋里。

至于解药？真是天大的笑话。

就算他们真的研制出解药，又能如何？

江湖上的人都说，吃下此丹，便是身不由己，成了魔教的傀儡。

可真是如此吗？

被逼？

这世上，有多少人是哭着喊着想吃这颗丹药，都吃不到呢？

吃下此丹，生死确实操于人手。

可换一个角度看。

吃了药，就代表你绝无可能背叛。

教主知道你不会背叛。

你也知道教主知道你不会背叛。

这份被“确认”的忠诚，古往今来，何其珍贵？

历朝历代，多少被猜忌冤杀的忠臣良将。

若是能有这么一颗丹药，吞入腹中，以证忠心，又何愁君王不信，何愁奸臣构陷？

赵匡胤有此药，又何须杯酒释兵权。

李世民有此药，卫国公何须闭门不出？

朱元璋有此药，何必在朱标死后举起屠刀？

这哪里是什么毒药，这分明是世间最顶级的“投名状”！

是让上位者绝对安心，也让下位者免于猜忌的无上妙法！

想通了这一层，向问天只觉得背后一阵发冷。

可随即，更深的疑惑涌了上来。

当年那个心思缜密，布局深远，视天下英雄如无物的东方教主，如今为什么会龟缩在黑木崖上，终日不见人影？

为什么会放任杨莲亭那种货色，在教中作威作福，败坏大好基业？

这完全说不通。

难道，他真的像自己对童百熊说的那样，已经身不由己了？

被一个只会拍马屁的男宠，用药物给控制了？

这个念头，是如此的荒谬，却又如此该死地，像是唯一合理的解释。

……

从开封府去往登封嵩山的大官道上，一队不起眼的客商，正驱赶着几辆大车，不紧不慢地走着。

为首的，是扮作大掌柜的左冷禅，他身边跟着账房先生模样的何不同。

其余的嵩山好手，也都换上了趟子手和伙计的短打扮，一个个气息内敛，看不出半点破绽。

队伍中间，有一辆大车，用厚厚的油布盖着，显得格外沉重。

车轮碾过地面，不时会从车厢里传来一声压抑的，不似人声的呻吟。

偶尔，还会伴随着一阵袋子蠕动的“悉悉索索”声。

平一指骑着一头小毛驴，跟在大车旁边，脸上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

他时不时回头看一眼那辆大车，嘴角就忍不住翘起来。

何不同催马走到他身边，低声问：

“平神医，您好像……心情不错？”

“岂止是不错。”

平一指咧开嘴，笑得像个偷吃了鸡的狐狸。

“老夫行医一生，救人无数，杀人无数，却从未有过今日这般痛快！”

他用马鞭指了指身后的大车。

“把那六只苍蝇的嘴堵上，塞进麻袋里，让他们叫不出，蹦不高，只能在里面拱来拱去。”

“让人愉悦！”

“岳掌门你是不知道。老夫的耳根子清净了，吃饭都比平时多吃了两碗！”

“什么狗屁‘救一人，杀一人’，跟这个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

“依我看，以后我的诊金，就该改成这个。”

“谁想找我看病，就去抓几个像这六个白痴一样，整天聒噪不休的混账东西来，让我亲手把他们塞进麻袋里！”

平一指越说越兴奋，仿佛找到了人生的新方向。

何不同听得眼角直抽，只能干笑着附和了两句，默默地催马离他远了点。

他怕再听下去，自己也会忍不住想找个麻袋来用用。

车队在夕阳的余晖中，继续朝着嵩山的方向，缓缓行进。

就在这时，队伍前方，官道中央，毫无征兆地多出一个人来。

那人身形瘦小，一双眼睛在日光下，却闪着异样的亮光。

“吁——”

“计无施？”左冷禅沉声喝问，“你在此处，有何贵干？”

计无施没有看左冷禅，他的目光，死死盯住了队伍中的平一指。

他的脸上，满是前所未有的焦急与凝重。

他没有半句废话，开口就是石破天惊。

“来报岳掌门当日不杀之恩！”

计无施指着平一指。

“把平神医交给我！”

“你们赶紧离开这里！再不走，就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