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兴之作，大多水平一般，很多人都不如瓯宁县陆博的绝句，场面有些高开低走，外来游学的士子已经频频摇头。

吕守志脸色有些难堪了。

好在建阳县庠的范通直即兴写的小令也颇为出彩，获得一片掌声。

为建宁军的士子挽了尊。

建阳县后是松溪县。

濮封胥、叶庆瑥和魏君聪的诗词水平一般，最后是陈昭压轴，许是前面士子的作品乏善可陈，让他看到了士子魁首的希望。

情绪高昂得很。

起身，得意满满的道：“本公子乃是松溪陈氏陈昭，自幼博览群书，精擅各类文风的诗词，自然不是某些个屌毛——”

发觉不对，急忙改口，“自然不是某些贱籍穷酸靠着抄袭可以相提并论的，若非文会，本公子岂愿与此等宵小同台论文！”

斜乜着陈大一，满脸不屑。

一些个乡绅士族出身的士子立即纷纷附和，言辞之中，不仅唾弃陈大一抄袭，更多的是对其贫贱出身的鄙视。

吕守志面无表情。

士族对底层人士的鄙弃是大宋的顽疾，他也处理不了。

汪巢给足了陈昭时间显摆，才缓声道：“世间自有公道正义，吕使君已表决其态，你也勿毋庸多言，且念高作罢。”

这番言辞也是表明了态度。

笃定陈大一是抄袭。

陈大一：“……”

深刻体会到了封建时代不可逾越的阶级鸿沟。

出身卑微就是原罪！

也不吱声。

先让子弹飞一会儿。

陈昭大声道：“时间仓促，本公子乃填小令一阙，词牌名《踏莎行》”

“匣底龙吟，灯前蠹简，青衫负箧天涯远。秦碑汉碣拭苔看，吴山楚水磨锋见。”

“笔涌江涛，剑裁云片，乾坤万里行吟遍。归来袖贮五湖烟，案头犹带风雷篆。”

说完傲视全场，眉宇间尽显睥睨之态。

意气风华的很！

陈昭虽然长得不是个公子如玉，但唇红齿白，一身华丽襕衫，衣袂飘飘，儒巾在微风中随风飘摆，颇有些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儒林俊彦风姿。

吕守志大感意外。

这纨绔……有点东西！

这次点评不万金油了。

直接赞道：“押《词林正韵》第七部仄韵，格律、韵脚完美，意境犹胜，‘龙吟’与‘蠹简’双象并置，儒气之中见豪情，而‘笔涌江涛，剑裁云片’一句，更是气壮山河！”

“两刻之内，能填此令，大才也！”

唐肃轻抚短须，颔首赞同道：“确有几分功底，松溪陈氏此番倒是出了风头。”

阮洛沅与赵凉雏等一众文士亦交口称赞，赞叹之声不绝于耳。

当下看来，这首《踏莎行》堪称众作之冠。

压力给到章惇和陈大一了。

其余士子，包括来游学的外地士子，也纷纷折服，掌声雷动。

陈昭更是得意。

便压不住嚣张跋扈的性情了，看着隔得不远的陈大一，嚷道：“屌毛，莫要以为仗着几分蛮力便可以为所欲为，现在磕头认输还来得及，本公子可以既往不咎！”

陈大一无奈的长吁了口气。

对章惇道：“有没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与章恽简直如出一辙。

莫非这天下的纨绔子弟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不成？

章惇微微颔首，“确实。”

旋即又道：“但不可否认，他这阙小令水平极高，能在两刻内填得如此工整，而且气象不凡，即便在下也很难完成。”

陈大一哦了一声，“是么？”

意境确实不错，用词看起来也挺华丽，但是，以陈大一的感观来看，也就如此了，整体的情绪有点中二。

没有大家风范的气质，像是无病呻吟。

很快到章惇。

将写好的小令递给汪巢，随即大声道：“蒲城章惇，填令《江城子·夜挑窗》。”

“万卷琅嬛砚底香，字锵锺，势腾骧。笔走龙蛇，横竖蘸炎凉。敢期墨池泛星瀚，穹作纸，月磨芒。”

“十年匣啸玉门霜，藐貂珰，照兴亡。袖纳山河，尺素丈八荒。漫拂燕云寒铁色，握璇玑，射青狼。”

说完安静坐下。

吕守志起身大笑道：“好词，端的是好词！”

“既形象描出了我辈读书人青灯黄卷的士子意气，又睥露出武镇边荒的武将情怀，星月为饰的浪漫想象更是传承了诗仙《侠客行》的遗风，而笔走龙蛇的修辞则可见韩愈《毛颖传》的笔法。用词豪放如望庐山瀑布之飞流直下三千尺，又能于无声之处见精微！”

“不愧是蒲城章惇！”

唐肃亦是一脸赞赏，起身抚掌赞道：“吕使君所言甚是，尔等读书人，当有此‘文墨舞朝堂，青锋复燕云’之大气魄！”

他俩都是军政官员。

负责政事，同时也管理军事，骨子里多少有些武将豪情。

对这种文武兼修的思想境界，格外青睐。

聚雅亭中众人，包括阮洛沅和赵凉雏等人都纷纷起身，抚掌高声称赞，蒲城章惇，不愧是名扬建宁军的大才子。

仅是这阙只用两刻填好的小令，便可见一斑。

完全碾压了陈昭的《踏莎行》。

全场士子纷纷鼓掌。

没有任何一个人不被这首小令的才情折服。

陈昭也心服口服，大声嚷道：“吕使君之评赞，本公子深以为然，不愧是蒲城章惇。诸位，这就奇怪了啊，章九郎有如此才情，竟然会在县庠小比中没有作品，显然是知道那屌毛的《如梦令》抄袭，所以不屑与之同台论文！”

我输没关系。

但不能让你陈大一赢，今天弄死也要坐实你抄袭的恶行。

听到陈昭这么一嚷，又引起一番非议。

这就说得通了。

难怪章惇没有参加蒲城县庠的小比，感情真相是这样的。

外地来游学的士子人群中，忽然传来一道爽朗的声音，“那位……呃，是松溪陈公子吧？陈公子所言有理啊，本公子写出的《春心动》何其惊艳，尚且不如九弟，以九弟之大才，岂会输给这等赤脚仔贱种。”

见所有人齐齐看向他，说话的少年郎君越发得意，大声道：“其实九弟在县庠小比上酝酿出了佳作，只是陈大一那屌毛的《如梦令》一出来，九弟就猜出是抄袭了，不屑于一首佳作和一首抄袭的卑劣之词裹挟在一起，沦为笑柄，所以才让他得逞！”

是章恽。

圆球身材极其醒目，显眼包一样的存在。

言辞间充满自豪，“今日谷雨文会，有诸位大儒主持公允，九弟便再无束缚，碾压陈大一这个贱种赤脚仔，还不是易如反掌？今次的士子魁首，非我蒲城章氏章九郎莫属！”

陈昭回身看着章恽，哈哈大笑，“章兄之《春心动》亦是绝佳之作，让本公子大生知音之感，待文会过后，咱们大醉一场！”

章惇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好说好说，本公子也以为陈兄之《踏莎行》乃是传世之作，纵然不能为魁首，也必然悬名文会第二！”

好一通商业互吹。

两人这是一见如故了！

陈大一不会和这俩货逞口舌之利。

拍了拍章惇的肩头，戏谑道：“小章同学，有点东西啊，不过就以这首小令而论，要成为在下的一生之敌，有点悬乎啊。”

老实说，和陈昭的《踏莎行》一样，也有点中二。

是少年通病。

但这首词水平极高，配上章惇以后的成就，确实有可能流传后世了。

流传后世，在青史滤镜下，自然就不中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