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末的太阳，像个烧红的烙铁，蛮不讲理地烫着城市每一寸裸露的混凝土。空气黏稠得能拧出水，吸进肺里都带着一股灰尘和汽车尾气混合的浊味。我，王圳，刚把自己从罐头一样的地铁车厢里挤出来，汗湿的廉价西装衬衫紧贴在背上，像一层黏糊糊的保鲜膜。但却顾不得那么多，必须找到工作啊，王圳一边看着手机导航心里默念道

海市人才招聘会门口，黑压压的人头攒动。应届毕业生、跳槽的中年人、眼神茫然的失业者，汇成一股焦躁不安的洪流，裹挟着我往入口涌。每个人脸上都写着差不多的东西：疲惫、焦虑，还有一丝被生活反复揉搓后的麻木。我攥紧了手里那个薄薄的文件夹，里面是几份打印出来、边角已经有点卷曲的简历——大专，机械专业。这几个字，在当下这个连扫地机器人都在往“智能化”发展的时代，显得格外沉重

好不容易挤过安检门，巨大的展厅像一个巨大的蒸笼。空调的冷气在入口处就被汹涌的人潮和燥热彻底吞噬。各色公司的展台像迷宫的围墙，花花绿绿的宣传海报上印着“人工智能”、“大数据”、“云计算”、“新能源”这些闪闪发光的词汇，刺得人眼睛发酸。西装革履的HR们坐在高高的桌子后面，脸上挂着程式化的微笑，眼神却像探照灯一样，在攒动的人头里精准地扫视着他们的目标猎物。

我像条沙丁鱼，在缝隙里艰难地往前挪。目光扫过那些光鲜亮丽的展位，心里那点残存的希望像被针扎的气球，一点点瘪下去。终于，在一个相对冷清、布置也略显寒酸的角落，我看到了“海市安凯汽车”的牌子。一个穿着蓝灰工装、看起来像老师傅的中年男人坐在桌子后面，正无聊地转着笔。

一丝微弱的光亮了起来。好歹，还算是专业对口。

我深吸一口气，挤过去，努力让自己显得精神点，把简历递上去：“您好，我是来应聘汽修技师的。”

那老师傅抬起眼皮，接过简历，手指粗糙，指甲缝里似乎还嵌着没洗干净的黑色油泥。他没看我，目光先落在了简历的学历栏上，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然后，他慢悠悠地往后翻，像是在看一份过期很久的报纸。

“汽修专业啊……”他拖长了调子，声音有点沙哑，带着点说不清是惋惜还是别的什么意味。旁边一个穿着干净白衬衫、梳着油亮背头的年轻HR大概是听到了，探过头来，目光轻飘飘地扫过我那身被地铁挤得皱巴巴的西装，嘴角挂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

“小伙子，”年轻HR开口了，声音不大，但在周围嗡嗡的背景音里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现在这行情……不好弄啊。”他用手指点了点简历上“汽车构造与维修（燃油方向）”那一行，“看看外面跑的，全是电车，混动，都在讲智能驾驶舱，讲能量回收系统。谁还修这老掉牙的燃油车？你这学的，跟不上趟喽。”

他像是觉得这说法不够劲儿，又补充了一句，语气里带着点调侃，像在说一个过时的笑话：“你看我们店里的升降机，都带智能诊断了。你这扳手功夫，以后怕是要进博物馆喽。”

他的话像几根冰冷的小针，扎在我紧绷的神经上。脸上努力维持的笑容有点僵。我能感觉到周围几个同样在等待投简历的、穿着和我差不多寒酸的人，目光若有若无地瞟过来，带着点同病相怜，也带着点微妙的审视。那个蓝灰工装的老师傅没说话，只是把简历轻轻合上，放在桌子一边，动作里透着一种无声的放弃。他没再看我，眼神飘向了远处更热闹的展区。

一股熟悉的、混杂着机油和金属粉尘的味道仿佛又钻进了我的鼻腔，那是实训车间里日复一日浸润我的气息。此刻这味道却让我心头涌起一股难言的酸涩和荒谬。学了三年，拆了无数发动机，摸了无数底盘，那些沾满油污的扳手、棘轮、套筒，那些冰冷的钢铁构件和复杂的电路图，难道真成了废铜烂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