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开门
第1章 开门
十八岁生日那天,空气沉闷得如同凝固的胶体。我独自坐在餐桌前,面前摆着一块孤零零的廉价蛋糕,劣质奶油在闷热里微微塌陷,像一张融化的脸。窗外,城市在灰蒙蒙的雨雾中沉默着,高楼黯淡的轮廓如同巨大墓碑。寂静,唯有冰箱压缩机苟延残喘的嗡鸣在狭小的空间里游荡,单调而空洞。
就在我盯着蛋糕上那根可怜兮兮、歪斜插着的蜡烛时,尖锐的警报声毫无征兆地撕裂了这片死寂!
呜——呜——呜——
凄厉、冰冷、穿透耳膜,如同垂死巨兽在深渊尽头发出的悲鸣。声音的来源并非这间狭小破旧的公寓,它来自更远、更深、更无法抗拒的地方——那个被层层高墙和绝对沉默封锁的所在。那声音是刻在我骨髓深处的印记,是无数个午夜惊醒时冷汗淋漓的源头。
心脏猛地一缩,仿佛被一只无形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几乎要停止跳动。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一股源自基因深处的战栗电流般窜过四肢百骸。指尖传来一阵剧烈的灼痛,火烧火燎,我猛地摊开手掌。
掌心,皮肤之下,一点幽蓝的光芒正顽强地透出,如同深埋地底的矿脉在回应某种神秘的召唤。光芒迅速蔓延、勾勒,繁复而冰冷的线条在我眼前清晰浮现、凝结——那是一把钥匙的图案。
它的结构精妙绝伦,非金非石,线条锐利得能切割视线,带着一种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令人心悸的绝对秩序感。正是这冰冷的印记,曾无数次出现在我短暂却充满破碎空白的童年残梦里,伴随着消毒水的刺鼻气味和金属器械碰撞的冰冷回响。
记忆碎片像锋利的玻璃渣,狠狠扎进脑海深处。惨白得刺眼的无影灯悬在头顶,像一只毫无感情的眼睛。视野模糊晃动,只能看到玻璃墙后模糊晃动的白色人影,冰冷的目光如同观察着培养皿里的菌落。
皮肤传来针头刺入的锐痛,然后是药液注入血管带来的、沿着手臂蛇行而上的刺骨冰凉……那些被刻意遗忘、深埋的片段,此刻被这把幽蓝钥匙的印记彻底撬开,带着冰冷的铁锈味和消毒水的窒息感汹涌而出。
原来那些高墙之后,那些惨白的灯光之下,他们反复实验、雕琢、灌注的,就是此刻在我掌心燃烧的、这扇门的“钥匙”!
警报仍在疯狂嘶鸣,像催促的鞭子狠狠抽打着神经。身体里某个沉睡的开关被这声音和掌心的灼热彻底激活了。一个无法抗拒的念头,一种比饥饿和恐惧更原始的本能,驱使着我猛地站起来。
椅子腿在水泥地上刮出刺耳的噪音。家?这个字眼此刻显得如此荒谬可笑。这里不过是漫长等待中的一个临时收容箱。我的终点,我的起点,在别处!
我冲向门口,一把拉开那扇单薄、油漆剥落的木门。
门外,并非熟悉的、弥漫着潮湿霉味和隔壁油烟气的昏暗楼道。
虚空之中,一扇门扉静静悬浮。
它庞大得几乎占据了整个狭窄楼道所能容纳的全部空间,边缘甚至微微嵌入两侧斑驳的墙壁,仿佛它亘古以来就生长于此。材质非石非木,呈现出一种深沉的、仿佛能吸收光线的暗铜色,上面蚀刻着难以解读的庞大纹路,如同凝固的星河,又似某种古老巨兽的鳞片。
门缝里,没有黑暗,只有光——汹涌澎湃、色彩变幻莫测的能量洪流!炽烈的金色斗气如熔岩奔涌,幽蓝的魔法符文如活物般明灭闪烁,暗紫色的诅咒能量如同毒蛇缠绕穿梭,银色的炼金矩阵精密地旋转、分解、重组……无数种强大、混乱、令人灵魂为之战栗的力量,被强行压缩在那条狭窄的门缝里,咆哮着,翻滚着,泄露出一丝足以让空间扭曲的恐怖气息。
门的把手,并非实体,更像是一团高度凝聚、不断脉动的幽蓝能量,与我掌心的钥匙印记如呼吸般同步明灭。
警报声、童年冰冷的片段、掌心钥匙的灼烧感、门外那扇门扉中喷涌而出的毁灭与创造交织的洪流……这一切在我脑中轰鸣、旋转,最终坍缩成一个简单到无法思考的指令。
向前。
去那扇门后面。
我的身体比思绪更快。没有犹豫,没有权衡,仿佛只是抬手拂去一片尘埃。指尖,带着掌心钥匙印记滚烫的温度,轻轻触碰到那团脉动的幽蓝能量把手。
嗡——!
一股无法形容的磅礴力量瞬间攫住了我。那不是推力,也不是吸力,更像是整个宇宙本身突然旋转、折叠,将我当作一颗微不足道的尘埃抛向某个坐标。
视野瞬间被门缝里狂暴涌出的、足以熔解灵魂的能量光芒彻底吞噬。身体仿佛被分解成亿万粒子,又在瞬间被强行重组。
时间感、空间感彻底崩溃。只有那混杂着毁灭与新生的能量咆哮,如同创世之初的巨响,碾过意识。
下一秒,是坠落。
坚硬、冰冷、带着泥土腐败腥气的地面狠狠撞上我的后背,冲击力震得五脏六腑都仿佛移了位。稀薄的空气带着浓重得化不开的草木腐烂和某种野兽巢穴的腥臊味,粗暴地涌入鼻腔,呛得我剧烈咳嗽起来,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
警报声消失了,冰箱的嗡鸣消失了,城市雨夜的沉闷气息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绝对的、令人窒息的死寂,以及一种无处不在的、仿佛来自大地深处的、极其微弱的嗡鸣震动。
我挣扎着撑起身体,甩掉黏在脸上的冰冷泥浆和腐烂的碎叶。眼前的世界,让我的思维陷入短暂的、彻底的空白。
天空是凝固的深紫,如同淤积了亿万年的陈旧血迹。没有日月星辰,只有几道巨大而扭曲的、如同撕裂天空的伤口般的光痕,横亘在紫色的天幕上,散发着一种病态的、毫无温度的惨白光芒,勉强勾勒出大地的轮廓。
我正置身于一片庞大得无法想象的森林之中。但这里的树木……我从未见过这样的树。它们扭曲着向上生长,形态狰狞怪异,巨大的枝桠如同垂死巨人痉挛伸出的手臂。
树皮呈现出诡异的深紫色或墨绿色,表面覆盖着一层黏腻、仿佛活物般缓慢蠕动着的苔藓,散发出幽幽的荧光。最令人头皮发麻的是它们的根系——巨大虬结的树根如同巨蟒般拱出地面,盘绕纠缠。而在这盘根错节的缝隙里,流淌着、脉动着的,是无数条细密的、散发着幽蓝或惨白光芒的晶线!
它们像血管,像电路,像某种巨大生命体或机器的能量通路,深深地嵌入泥土、缠绕树干,一直向上延伸,消失在浓得化不开的、翻滚着的墨绿色瘴气之中。整个森林,就是一个由扭曲活木、腐烂泥沼和冰冷发光晶脉构成的、巨大无比的有机体与无机体的混合囚笼!
“呜…呜嗷……”
一声低沉、沙哑,仿佛从腐烂的胸腔里挤压出来的嚎叫,毫无征兆地从左前方那片被浓重阴影和发光苔藓覆盖的灌木丛后响起。
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如同点燃了引线,四面八方都响起了这种令人血液瞬间冻结的回应!嚎叫声迅速连成一片,带着赤裸裸的饥饿和残忍的兴奋,如同无数钝刀在粗糙的骨头上摩擦。
来了!
冰冷的恐惧如同毒液,瞬间注入脊椎,麻痹了四肢,却又在下一秒被求生的本能点燃,化作肾上腺素疯狂燃烧!我手脚并用地向后爬,后背猛地撞上一棵粗壮得如同小丘的巨树树干。树干上流淌的晶线被撞得光芒一阵急促闪烁,映亮了我惨白惊恐的脸。
浓雾搅动,灌木丛剧烈摇晃,几道黑影带着浓烈的腥风猛地扑了出来!
它们有着狼的轮廓,但体型更大,如同发育畸形的牛犊。肮脏打结的皮毛呈现出令人作呕的暗红与污浊的灰色,上面沾满了黏糊糊的泥浆和暗色的不明污迹。
最让人头皮炸裂的是它们的头部——没有眼睛!本该是眼眶的位置,只有两个不断流淌着脓液和污血的深深凹坑。取而代之的,是在它们布满烂疮和骨刺的额头中央,镶嵌着一块块形状不规则的、散发着不稳定暗红色光芒的浑浊晶体!那红光如同地狱的篝火,带着纯粹的恶意,死死地“钉”在我身上。
它们咧开淌着黏稠口涎的巨口,露出参差不齐、如同生锈铁钉般的獠牙。浓烈的、混杂着腐肉和内脏腥气的恶臭,随着它们的呼吸扑面而来。
腐狼!
其中一头格外强壮、额头晶体格外硕大猩红的头狼,发出一声短促、尖锐的嗥叫。这声音如同进攻的号角!
离我最近的两头腐狼,后腿猛地蹬地,腐烂的泥土和苔藓被刨起,身体如同两道贴地疾驰的腥臭飓风,一左一右,带着撕裂空气的呜呜声,朝我猛扑过来!那暗红晶体光芒暴涨,死亡的腥风瞬间将我笼罩!
退无可退!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眼角余光猛地瞥见紧贴巨树根部、被几条粗壮发晶根须半掩着的地方——一个幽深的、不规则的黑洞!那洞口极其隐蔽,若非被扑击的腐狼带起的腥风吹开了洞口垂挂的几缕黏腻发光苔藓,根本无从发现。
没有思考的时间!身体的本能压倒了恐惧的僵硬。在左边那头腐狼带着腐烂气息的獠牙即将触及我肩膀皮肤的刹那,我猛地向后一倒,同时双脚狠狠蹬在湿滑的地面上,整个人如同一条受惊的泥鳅,不顾一切地朝着那个狭窄的树洞入口滑钻进去!
噗!
后背和肩膀狠狠撞在树洞内壁凸起的硬物上,剧痛让我眼前发黑。但紧随其后的,是腐狼扑空的沉重闷响,以及獠牙狠狠啃咬在树洞外缘坚硬木质上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咔嚓”碎裂声!木屑纷飞。
紧接着,是更多愤怒、狂躁的抓挠声和低吼,混合着令人作呕的涎水甩在洞口边缘的啪嗒声。洞口的光线被几个疯狂攒动、散发着暗红光芒的晶体狼头彻底堵死,它们用爪子疯狂地扒拉着洞口边缘,试图扩大入口钻进来。每一次抓挠都让整个树洞剧烈震动,簌簌落下潮湿的碎木和腐败的苔藓碎屑。
我蜷缩在树洞最深处,背脊死死抵着冰冷潮湿的内壁,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如同被囚禁的困兽,每一次搏动都带着濒死的沉重感。每一次腐狼的撞击和抓挠,都让整个树洞空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洞口边缘的木质在那些生锈铁钉般的爪子下不断崩裂、剥落,洞口正在被强行撕开!那浓得令人窒息的腥臭和野兽喉咙深处滚动的低吼,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波波涌入狭小的空间,几乎要将我溺毙。
完了吗?就要这样结束了吗?像一块被拖进巢穴的腐肉?
就在绝望的冰冷感开始顺着脊椎向上蔓延时,我抵在树洞内壁上的后背,清晰地感觉到一丝异样。
不是坚硬粗糙的木头纹理,也不是潮湿冰冷的泥土。
那触感……冰冷、光滑、带着一种极其微弱却异常规律的震动。就像是……某种精密的金属?在死寂冰冷的腐土与树根深处?
这微弱的异样感,像一根烧红的针,猛地刺穿了我被恐惧冻结的神经。求生的本能和对这诡异存在的好奇,暂时压倒了灭顶的绝望。我猛地扭过头,不顾肩膀撞伤的剧痛,朝着背后那异样触感的来源看去。
树洞深处,并非完全黑暗。
几条从洞壁上方蜿蜒垂下的、最为粗壮的幽蓝晶线,如同天然的导光纤维,将洞外森林里那微弱惨淡的“天光”艰难地导引了进来。这微光,勉强照亮了树洞最底部的景象。
那里,盘踞着比外部森林更加巨大、更加虬结的树根,如同盘绕的巨蟒。而在这些树根交错的中心,在厚厚的、散发着腐朽气味的黑色腐殖土和苔藓掩埋之下,露出了一个大约半人高的、人工造物的轮廓。
我屏住呼吸,强忍着腐狼在洞口制造的恐怖噪音和越来越浓的腥臭,手脚并用地在狭窄空间里艰难地转过身,小心翼翼地拂开那层覆盖物上湿冷的苔藓和泥土。
冰冷的金属触感,清晰地透过指尖传来。
覆盖物被一点点清理开。微弱的晶线光芒下,一件东西的局部暴露出来。
它的主体是一种难以形容的暗灰色合金,表面布满了极其细微、如同某种活物鳞片般的纹路,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却又带着一种无法言喻的、超越时代的精密感。
暴露出的部分结构异常复杂,几条粗细不一的透明导管嵌入其中,里面流淌着某种粘稠的、散发着极微弱荧光的液体,像是凝固的星尘。导管连接着几个大小不一、形态各异的晶体模块,它们此刻都处于黯淡状态,如同沉睡的眼睛。
在这些模块和导管构成的复杂网络中央,是一个深陷的凹槽,凹槽内部蚀刻着密密麻麻、细如发丝、闪烁着冰冷幽蓝光芒的微缩符文——那光芒的质感、那符文的排列方式……竟与我掌心那把开启大门的钥匙印记,隐隐透出同源的冰冷气息!
最让我心脏骤停的,是这装置暴露部分的一个边缘。
那里,并非天然磨损或腐蚀的痕迹,而是清晰地烙印着一个符号。
一个由三个相互嵌套的等边三角形构成的、极其简洁却又充满无穷奥秘感的银白色徽记。那冰冷的、非自然的银白色光芒,如同烙印般刻在冰冷的金属上。
这个徽记……我认得!
不,不是认得,是刻在灵魂深处的噩梦碎片!在那些实验室惨白灯光下无数次晃过的白色制服袖口,在那些冰冷金属仪器不起眼的角落,在那些盛放“营养剂”的玻璃瓶底部……就是这个徽记!它如同一个永恒的诅咒烙印,标记着那个制造了我、将我作为钥匙培养的冰冷之地。
怎么会在这里?!
这个来自实验室的东西,这个带着同源徽记的炼金装置,怎么会出现在这腐臭弥漫、遍布腐狼的异界森林深处?!它被埋藏在这里,是意外?还是……某种刻意的安置?它与这发光的晶脉森林,与那些额头嵌着晶体的腐狼,又有什么关系?
树洞外,腐狼的抓挠和撞击声似乎因我的短暂静止而变得更加狂暴。洞口边缘的碎裂声更加密集,一丝带着腐臭气息的微弱气流已经能吹拂到我汗湿的后颈。
洞口边缘的木质在腐狼的疯狂撕扯下,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碎裂的木片和苔藓不断掉落。那几颗散发着暗红光芒的晶体狼头,在洞口狭窄的光影里疯狂攒动,涎水甩在边缘,发出恶心的啪嗒声。洞口,正在被它们用纯粹的暴力和腐臭,一点点撑开、扩大!
时间不多了。
求生的本能如同被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神经上。我不能死在这里!绝不能像一块腐肉般被拖出去分食!实验室的印记、掌心的钥匙、这扇门、这个同样带着实验室徽记的诡异装置……这一切都纠缠在一起,指向某个庞大得令人窒息的真相。我必须活着,必须知道答案!
我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钉在那深陷的、布满幽蓝符文的凹槽上。那冰冷、精密、带着同源气息的构造,像一道闪电劈开混沌的脑海。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腐狼的嘶吼和死亡的腥风中,破土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