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街的晨雾还未散尽，宋悟舟就蹲在茶馆门口擦门楣。

门楣上“松风楼“三个褪色金字被他用粗布蘸了茶水，擦得露出底下新刷的朱红——那是他连夜写的“新道阁·凡人问道“，最后一个“道“字的捺脚还挂着半滴未干的墨，被风一吹，歪歪扭扭淌成条小蛇。

“宋先生！“小石头抱着一摞竹凳从巷口跑过来，竹凳撞得他额头红了块，“张叔说茶棚的桌子不够，让我把家里的都搬来！“

宋悟舟伸手接住竹凳，指尖触到凳面粗糙的毛刺——这是小石头他爹生前打制的，去年冬天染了寒症没挺过去。

他蹲下来帮孩子理了理歪掉的布腰带：“小友记不记得昨日教你的'稳气诀'？

等会儿人多，可别被挤着。“

“记得！“小石头立刻挺直腰板，双手交叠按在小腹上，活像只鼓着腮帮子的小青蛙。

街角传来破锣似的吆喝：“让让让让！

张铁嘴的醒木要开坛啦！“张铁嘴扛着块半人高的木牌挤过来，木牌上画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娃，正踮脚够云端的仙葫，旁边题着四个斗大的字：《凡人修仙录》。

他脑门儿上挂着汗，青布衫后背湿了老大一片：“我昨儿个在城门口贴了十张话本，这会子茶棚外头已经排了半条街！“

宋悟舟抬头望了眼日头——才辰时三刻，离午时开讲还有两个时辰。

他拍了拍张铁嘴的肩膀：“老哥哥且莫慌，你那说书的本事，我在破庙听你讲《狐仙戏书生》时就见识过。“

“可那回听书的就俩醉汉！“张铁嘴把木牌往门柱上一靠，手直搓裤缝，“这回来的...还有穿青衫的！“他偷偷指了指街尾——三个腰间挂着小葫芦的修士正晃过来，葫芦上的云纹虽浅，却是练气期的标配。

宋悟舟眼睛亮了亮。

他昨日在旧街教凡人画符时，系统刚发布了新任务：“教化三教九流，让修行理念深入各阶层“，完成奖励是“市井洞察“被动——能听出对方话里三分虚七分实。

这会子看着修士们往茶棚里钻，他摸了摸袖中温热的符袋，心道：“来得好。“

午时三刻，张铁嘴的醒木“啪“地拍在案上。

茶棚里的吵嚷声像被掐了脖子的鸭，“唰“地静下来。

他抖开折扇，扇面画着残荷，倒有几分落魄文人的架势：“列位看官，今日要说的这出，不是那仙山楼阁里的神仙打架，是咱们凡人自家的故事——“他故意拖长声音，眼尾扫过角落里戴斗笠的身影，“这故事里的小娃，跟咱们旧街的小石头一般大，饿了啃窝窝头，冷了裹破棉絮，偏生瞧着天上的云，就琢磨着'我凭啥不能成仙？

'“

茶棚里响起抽气声。

有老妇用袖口抹眼睛，有汉子拍桌子：“说得对！

我家小子去年给玉衡宗当杂役，挑水时摔了瓦罐，被掌事的抽了二十鞭子！“

角落里的斗笠动了动。

宋悟舟倚在茶棚柱子上，表面拨弄着茶盏里的浮叶，余光却锁死那道身影——斗笠边缘露出半截青布腰带，结着守真盟特有的“同心结“暗纹。

他不动声色地咳了声，张铁嘴立刻拔高声调：“那小娃后来学了'引气入体诀'，你们猜怎么着？

他照着凡人家蒸馒头的法子，把灵气在丹田绕了三圈！“

“蒸馒头？“听众里爆发出哄笑。

戴斗笠的人却猛地抬头，斗笠险些滑落——他眉心有颗红痣，正是前日在旧街被宋悟舟戳穿的林无影。

宋悟舟勾了勾嘴角。

他早就在故事里埋了钩子：“引气入体诀“是凡修通用的入门法，但“灵气绕丹田三圈“是高阶修士才懂的“九转聚气术“简化版。

林无影这一抬头，活像只被钓竿挑了嘴的鱼。

“今日头回开讲，小老儿送个彩头！“张铁嘴一拍醒木，宋悟舟立刻从符袋里摸出一叠符纸，“凡来听书的，都领张'符灯'——夜里走黑路，点这符纸比火把亮堂！“

茶棚里霎时挤成一团。

小石头举着符纸蹦跳：“宋先生，我这张画了小兔子！“老妇把符纸贴在胸口：“给我那苦命的娃照个亮。“林无影混在人群里，指尖刚碰到符纸，就被宋悟舟看似随意地撞了下胳膊——他袖中一道细若游丝的“追踪气丝“，就势缠上了符纸。

日头偏西时，林无影终于坐不住了。

他把符纸往怀里一塞，低头钻出茶棚。

宋悟舟冲张铁嘴使了个眼色，两人拎起酒坛跟了上去——酒坛里装的不是酒，是用改良版“追踪符“泡的符水。

林无影落脚的客栈在城边，青瓦灰墙，门口酒旗上“醉仙楼“三个字褪得只剩白痕。

宋悟舟和张铁嘴扮作送酒伙计，挑着担子晃进去。

二楼拐角传来灵力波动，宋悟舟脚尖在地上点了点，三张“隔音符“悄无声息地贴在门框上。

“砰！“

门被内力撞开的瞬间，林无影已经掐了个“御物诀“。

可他刚要召剑，就觉丹田一沉——宋悟舟的“锁灵符阵“早把他的灵气困成了乱麻。

他红着眼瞪过来：“宋悟舟，你敢杀守真盟的人？“

“杀你？“宋悟舟把酒坛往桌上一墩，“我还怕脏了这坛'醉仙酿'。“他摸出两个粗陶碗，“来，喝一杯。

我就问你，你当年在青竹峰当外门弟子时，可曾想过，扫十年落叶的杂役，就真没资格摸半张引气符？“

林无影的手顿在半空。

他想起七年前那个雪夜，小师弟偷了本《基础御物诀》被打断腿，自己跪在长老殿外求了整夜，得到的只有“凡俗胚子也配学仙术“的冷笑。

酒碗里的酒晃出涟漪，他突然仰头灌了个干净：“你以为守真盟就我一个？“

“我知道。“宋悟舟也喝了一碗，酒辣得他眼眶发热，“所以我才要让更多人知道——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他起身拍了拍林无影的肩，“今夜你走，我不拦。

但你若再替他们盯着凡人...“他指了指林无影怀里的符纸，“这符灯的光，够照你走半座城。“

夜更深时，林无影裹着斗篷翻出客栈后墙。

他不知道，墙根下一片落叶正泛着微光——那是宋悟舟的“追踪气丝“附了上去。

街角阴影里，一道玄色身影望着他的背影，指尖绕着根银线，低笑一声：“守真盟的狗，倒先替我探了路。“

次日清晨，宋悟舟推开茶馆门，就见小石头带着七八个小娃蹲在台阶上。

他们每人怀里都抱着块破砖，砖上用炭笔歪歪扭扭画着符纹。

小石头仰起脸，眼睛亮得像星子：“宋先生，我们去旧庙吧！

那里宽敞，能教更多人画符！“

宋悟舟望着远处晨雾中若隐若现的旧庙飞檐，突然想起昨日监察塔顶那道幽光。

他弯腰抱起最小的娃，娃的小手里还攥着半块烤红薯，暖烘烘的。

“走。“他说，“咱们去旧庙，给它添点新香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