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巫蛊之祸
第12章 巫蛊之祸
胡府地窖里那股浓烈刺鼻的硫磺味,混杂着倭刀冰冷的铁腥,仿佛已经渗入了陈衍的骨髓,萦绕不去。胡安的“畏罪自尽”如同一盆冰水,浇在刚刚燃起的线索上,只留下更深的疑窦和刺骨的寒意。胡惟庸这棵看似轰然倒塌的大树,其盘根错节的根系,远比想象中埋得更深、更毒!
绣春刀的冰冷沉甸甸地压在肩头,也压在心头。陈衍在王景弘的搀扶下,拖着疲惫不堪、右臂伤口阵阵抽痛的身体,踉跄着走出胡府那扇象征着权势崩塌的朱漆大门。门外,百姓的围观议论声浪似乎更大了些,无数道目光聚焦在他染血的囚衣和那柄煞气腾腾的御刀上,有畏惧,有好奇,有憎恶,也有不易察觉的一丝期待。
“妖…陈先生出来了!”
“看他那刀!陛下的绣春刀啊!”
“胡相…真完了?”
“听说抄出好多倭刀!通倭!死有余辜!”
“那管家怎么死的?蹊跷啊…”
议论声如同潮水,冲刷着陈衍紧绷的神经。他面无表情,登上那辆等候的青篷马车。车厢内,他闭目靠在冰冷的厢壁上,地窖里倭刀的寒光、硫磺的刺鼻、账册上“白银三万两购仙山秘药”的字样、以及胡安脖颈上那清晰的扼痕…种种画面在脑中疯狂闪回。线索在胡安这里断了,但“双屿”、“琉球海图”、“仙山秘药”这几个词,如同黑暗中潜伏的毒蛇,吐着信子。
马车并未驶回危机四伏的皇宫,而是驶向王景弘在宫外临时为陈衍安排的一处僻静小院——名义上是养伤,实则是朱元璋给予他“戴罪立功”的一线喘息之机,也是远离东宫漩涡的暂避之所。小院位于一条幽深的巷子尽头,青砖灰瓦,毫不起眼。院门打开,只有一名哑仆垂手侍立。
“先生暂且在此歇息,奴婢已安排妥当,一应用度皆从内官监支取,无人敢扰。”王景弘低声道,眼中带着一丝忧虑,“陛下那边…还等着先生的消息。胡安虽死,但账册铁证如山,先生还需尽快理清头绪,给陛下一个交代。太子殿下那边…也离不得先生照看。”
陈衍默默点头,疲惫感排山倒海般涌来。他需要时间,需要整理线索,更需要片刻的喘息来恢复这具伤痕累累的身体。他走进简陋却还算洁净的卧房,哑仆已备好热水和干净的衣物。他脱下那身早已被血污和汗渍浸透、板结发硬的囚衣,露出右臂上那道狰狞崩裂的伤口。伤口边缘红肿,隐隐有溃烂迹象。他咬紧牙关,用哑仆送来的烈酒反复冲洗,剧烈的灼痛让他额角青筋暴起。简单包扎后,他换上一身干净的粗布衣衫,将那柄沉重的绣春刀郑重地放在枕边,这才如同虚脱般倒在硬板床上,几乎是瞬间便陷入了昏沉的黑暗。
然而,风暴并未因他的疲惫而停歇。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急促的拍门声如同惊雷般炸响,瞬间将陈衍从深沉的昏睡中惊醒!他猛地坐起,牵动右臂伤口,痛得倒吸一口冷气。枕边的绣春刀冰冷依旧。
“陈先生!陈先生!快开门!出大事了!”门外传来王景弘惊惶到变调的声音,带着哭腔。
陈衍心头一沉,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攫住了他。他抓起绣春刀,强忍眩晕快步走到院门。打开门,只见王景弘脸色惨白如纸,浑身都在哆嗦,身后还跟着两名同样面无人色的小太监。
“王公公,何事惊慌?”陈衍的声音低沉沙哑。
“先…先生!您…您的药箱!”王景弘指着身后一个小太监捧着的、陈衍在宫中行医时所用的普通藤木药箱,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今…今早奴婢去太医院,想为先生取些金疮药…结果…结果在存放您物品的证物房里…发…发现了这个!”他颤抖着手,指向药箱盖子内侧!
陈衍的目光顺着他的手指看去,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
只见那藤木药箱的盖子内侧,被人用粗糙的手法,牢牢钉着一个巴掌大小、用劣质麻布缝制的人偶!人偶的胸口位置,赫然用朱砂写着三个触目惊心的血字——“朱元璋”!旁边,还用细小的墨笔,歪歪扭扭地标注着生辰八字!
巫蛊厌胜!而且是诅咒当朝天子!
这在大明律中,是十恶不赦、株连九族的滔天大罪!
一股冰冷的寒气瞬间从陈衍脚底直冲天灵盖!栽赃!赤裸裸的栽赃!而且时机拿捏得如此歹毒!就在他查抄胡府、胡安离奇自尽、线索中断的当口!太医院!张文启!这手段,比砒霜更毒!
“不…不仅如此啊,先生!”王景弘的声音带着哭腔,满是恐惧,“那…那人偶…里面…里面有东西!”他示意捧药箱的小太监将箱子微微倾斜。陈衍凑近,借着晨光仔细看去,只见那人偶的缝合处似乎被粗暴地撕开了一道小口子,里面塞满了黑乎乎、黏腻如同淤泥般的东西,散发着一股极其微弱的、类似铁锈和腐败泥土混合的怪异气味!
陈衍的神经瞬间绷紧!他伸出手指,极其小心地、隔着布片轻轻触碰了一下那黑色的淤泥。指尖传来的触感冰冷、湿滑、带着一种令人不适的粘稠感。他凑到鼻尖,极其轻微地嗅了一下。
那股铁锈混合着腐败泥土的腥气,瞬间唤醒了急诊科医生记忆中某种致命细菌特有的气味!
破伤风杆菌?!厌氧环境下滋生的致命菌种!这东西一旦进入深部伤口,神仙难救!
一股彻骨的寒意瞬间席卷了陈衍全身!这不仅仅是栽赃巫蛊,这是要制造一场无声的细菌暗杀!目标是谁?他?还是…借他之手,祸及他人?!
“谁发现的?谁碰过这东西?!”陈衍猛地抬头,目光如电,死死盯住王景弘。
王景弘被他眼中的寒光吓得一哆嗦,连忙道:“是…是证物房当值的太监小德子!他…他今早当值,清点物品时发现的!他…他好奇,用手…用手撕开了一点口子,想看看里面是什么…然后…然后他就吓得直接捧来找奴婢了!奴婢…奴婢没敢让其他人碰!”
“小德子人呢?!”陈衍厉声问。
“在…在外面候着…”王景弘连忙指向院门外。
一个约莫十五六岁、面黄肌瘦、穿着低阶太监服色的小太监,正瑟瑟发抖地跪在巷子冰冷的石板地上,脸色惨白,眼神充满了无边的恐惧。他的一只手上,赫然沾着一些已经干涸发黑的污迹,正是那人偶里渗出的淤泥!
陈衍几步抢到小德子面前,蹲下身,一把抓住他那沾着污迹的手腕。小德子吓得浑身一颤,几乎要瘫软过去。
“你碰了里面的东西?”陈衍的声音低沉而急促,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撕开口子的时候,有没有被里面的东西溅到?或者…你手上有没有伤口?!”他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扫视着小德子沾着污迹的手指和手臂。
小德子吓得魂飞魄散,眼泪鼻涕一起流,语无伦次:“奴…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奴婢就是…就是好奇…用指甲抠…抠开了一点缝…看…看到里面黑乎乎的…就…就用手…用手抠了一点出来…想…想看看是什么…没…没溅到…手上…手上好像…好像昨天劈柴划了个小口子…”他颤抖着举起另一只手,食指指腹上果然有一道已经结痂、但显然刚划破不久的小小划痕!
陈衍的心猛地一沉!破伤风杆菌感染,最危险的就是通过深部伤口侵入!这小太监抠挖菌泥,手指又有新鲜伤口…危险!
“立刻!用清水冲洗你的手!反复冲洗!用最烈的烧酒擦洗伤口!快!”陈衍对着哑仆嘶声命令,语气不容置疑。哑仆虽然听不见,但看陈衍神色,立刻明白事态严重,连拖带拽地将吓得瘫软的小德子拉向水井边。
“王公公!”陈衍猛地转向王景弘,眼中燃烧着冰冷的火焰,“立刻去查!昨日至今晨,有谁进过太医院证物房?特别是…有谁动过或者靠近过我的药箱?!尤其是…太医院的人!”他将“太医院”三个字咬得极重。
王景弘浑身一颤,瞬间明白了陈衍的指向:“是!奴婢这就去!掘地三尺也要把那栽赃陷害的混账揪出来!”他带着满腔的惊怒和恐惧,转身就要冲出去。
就在此时!
“报——!”
一声凄厉的长嚎由远及近!一名穿着飞鱼服、浑身浴血的锦衣卫快马疾驰而来,在巷口猛地勒住缰绳!马匹人立而起,发出嘶鸣!那锦衣卫滚鞍落马,踉跄着冲到小院门前,噗通跪倒,声音带着无尽的惊骇和绝望:
“禀…禀陈先生!王公公!不好了!江北…江北急报!六合、江浦、江都三县,一夜之间突现怪病!百姓高热、抽搐、颈项强直如弓!死者…死者全身僵直,面目狰狞,牙关紧锁!单…单日死者已逾百人!流民…流民中已有谣言…说…说是陈先生剖尸引瘟,触怒鬼神!天降灾祸啊!白莲教的人…正在四处煽动,说…说要烧了‘妖人’祭天!”
细菌战!连锁反应!
陈衍只觉得一股冰冷的血液直冲头顶!人偶里的破伤风菌泥是栽赃,而江北爆发的,是经过改良、更具传染性和杀伤力的破伤风瘟疫!张文启和其背后的人,不仅要置他于死地,还要用一场恐怖的瘟疫,将“剖尸引瘟”的罪名死死扣在他头上,彻底摧毁他的所有根基!更要借此机会,煽动民变,搅乱朝局!
“妖人陈衍,剖尸引瘟!天罚降世,生灵涂炭!”巷子外,不知何时,已经开始有零星的、充满恐惧和怨恨的呼喊声响起,并迅速汇聚成一股不祥的声浪!
栽赃巫蛊,引爆瘟疫,煽动民怨…环环相扣,步步杀机!这已不是简单的陷害,而是一场针对他陈衍的、全方位的剿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