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惠江水向南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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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黑惠江的呢喃与腊罗巴的民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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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阿公的火塘边,江的影子在摇曳

乌蛮滋佳的阿公段勇,他的眼睛,总像黑惠江最深的潭水,映着岁月的波纹,也映着江畔世世代代腊罗巴人的身影。珠街彝族乡的山坳里,土房的火塘是永不熄灭的心脏,而阿公的故事,就是跳动在火焰上的精灵。

流过昌宁县珠街彝族乡的黑惠江,是澜沧江左岸最大支流,也是滇西高原上一条承载着自然伟力与人文积淀的“活态河流”。这条发源于丽江玉龙雪山的江河,自北向南穿越横断山脉的褶皱地带,在珠街乡境内蜿蜒22.5公里,以年均123立方米/秒的流量滋润着这片彝乡土地。其流域范围涵盖大理、保山、临沧三州(市),串联起剑川沙溪古镇、漾濞石门关等自然人文景观,更在珠街乡形成了“一江分两岸,群山拥水来”的独特地理格局。

“滋佳哎,你看这江滩上的石头,”阿公拿起一块被江水打磨得光滑的青黑色石头,放在她小小的手心里,“每一块都藏着黑惠江的话呢。老辈人说,这江本是天上的银河落了一段在人间,怕凡人惊扰了星辰的梦,就派了两条巨蟒镇守。一条是黑蟒,一条是白蟒,它们在江底盘桓,化作了这江水的魂魄。”

乌蛮滋佳听得入神,小手紧紧攥着石头,仿佛能感受到那来自远古的冰凉。他想象着黑惠江的源头,是不是真的有星辰坠落的微光,在云岭深处的山涧里汇聚。阿公说,黑惠江流经的地方,就是腊罗巴人的根脉所在。昌宁县珠街乡的这片土地,是江水用千百年的时光,在群山之间拓印出的家园。

“我们腊罗巴人,是踩着江水的节拍过日子的。”阿公的声音低沉而悠远,像江水流过卵石滩的声响,“春江水暖的时候,要去江边祭水神,求它赐下丰沛的雨水;稻谷抽穗的时候,要在江边唱‘栽秧调’,让江水听懂我们的期盼;到了火把节,更是要围着江边的篝火,跳走一年的晦气,让火把的光映在江面上,照亮祖先回家的路。”

阿公的故事里,总有具体的风俗像江岸上的植物一样生长。他会讲腊罗巴人如何纺线织布,女人们坐在屋檐下,用木棉和麻线,把阳光和江水的颜色织进布匹里,染成象征天空的蓝,象征土地的褐,还有象征火焰的红。他会讲“打歌”的热闹,月夜里,男人们弹吹起竹笛,女人们系着绣花围裙,脚步跟着弦声起落,像是江水在石滩上撞出的节奏。他还会讲“吃火酒”的规矩,过年时,用陶罐煨着的米酒,要先敬天、敬地、敬祖先,再由长者带头,一家人围坐分享,那酒香里,有江水的甘甜,也有土地的醇厚。

乌蛮滋佳记得,阿公每次讲到兴起,都会从墙角拿出那把老旧的竹笛。竹笛被岁月磨得发亮,他吹的动作很慢,布满皱纹的手指在竹笛上滑动,像是在抚摸黑惠江的波纹。然后,低沉的弦声便在火塘边响起,没有固定的曲调,却带着一种让人心静的韵律,仿佛江水在低声呢喃,讲述着那些藏在浪花里的古老故事。

“阿公,江的那边是什么?”有一次,乌蛮滋佳望着窗外云雾缭绕的远山,好奇地问。

阿公停下拨弦的手,目光投向黑惠江蜿蜒而去的方向,良久才说:“江的那边,还是山,还是我们腊罗巴人的地方。再远一点,或许是别的民族的家园,但不管多远,水都是连着的,人心也是连着的。就像我们腊罗巴人,走到哪里,都不能忘了黑惠江的声音,不能忘了阿公教你的这些规矩和故事。”

那时的乌蛮滋佳似懂非懂,但阿公眼中的郑重,让他把这些话悄悄藏进了心里,如同把那块江石藏进衣兜。他知道,黑惠江不仅仅是一条江,阿公的故事也不仅仅是故事,它们是某种更深沉、更本质的东西,像根须一样,扎在他脚下的土地里,也扎在她小小的生命里。

二、江畔的风里,风俗是活着的诗

随着乌蛮滋佳渐渐长大,阿公的故事不再只停留在火塘边。他开始带着他走出土房,走进黑惠江滋养的土地,让那些传说中的风俗,以鲜活的姿态呈现在他眼前。

春天,当黑惠江的水色由深绿转为浅碧,江边的攀枝花染红了山坡时,阿公带着他参加了“祭水神”的仪式。那是一个黎明,薄雾笼罩着江面,几个村里的长者穿着崭新的彝族服饰,头戴包帕,腰系绣花带,在江边选了一块平整的沙滩。他们摆上用新米做的粑粑、自家酿的米酒,还有几束带着露水的山花。阿公作为其中一员,嘴里念念有词,那是滋佳听不懂的古雅彝语,声调抑扬顿挫,像是在与江水对话。

“这是在请水神爷爷保佑今年风调雨顺,江水不泛滥,也不断流。”阿公低声对她说,“我们腊罗巴人靠水吃饭,对水要存着敬畏心。”

乌蛮滋佳看见长者们将一点米酒、一点粑粑撒进江里,动作虔诚而庄重。阳光穿透薄雾,照在江面上,泛起粼粼波光,仿佛水神真的在回应这份敬意。他蹲在沙滩上,用手指在湿软的泥土上画着圈圈,心里觉得,这仪式不像阿公故事里那么遥远,它就像江风一样,实实在在地吹拂着她的脸颊。

到了栽秧的季节,黑惠江边的梯田一片翠绿。这时候,总能听见悠扬的“栽秧调”在田间地头飘荡。阿公带着他来到田埂上,只见插秧的妇女们腰弯如弓,一边劳作,一边亮开嗓子唱歌。那歌声高亢而清亮,带着山野的气息,歌词大多是即兴创作,唱着对丰收的期盼,也唱着生活的趣事。

“滋佳你听,”阿公指着一位正在唱歌的大婶,“我们腊罗巴人的歌,就是从土地里长出来的,从江水里流出来的。干活累了,唱一嗓子,力气就又回来了;心里乐了,唱一嗓子,快乐就飘到江对岸去了。”

有时,也会有男子在田埂上吹起竹笛伴奏,笛声与歌声交织在一起,在梯田和江水之间回荡。乌蛮滋佳看着大人们脸上洋溢的笑容,听着那充满生命力的旋律,忽然明白,这不是表演,而是他们生活的一部分,是他们与土地、与江水对话的方式。她忍不住跟着节奏晃起了小脑袋,阿公看见了,笑得胡子都翘了起来,用粗糙的手揉了揉他的头发。

火把节是滋佳最盼望的日子。每当农历六月二十四临近,整个珠街乡都像被点燃了一样。阿公早早地准备好了火把,用干松枝和细竹扎成,外面缠绕着易燃的茅草。傍晚时分,家家户户都点起火把,从土房里走出来,汇聚成一条火龙,向着黑惠江边的空坝走去。

火光映红了人们的脸庞,也映红了黑惠江的水面。男人们吹起了过山号,呜呜的号声在山谷间回荡,女人们则忙着准备“火把节晚餐”,有烤得滋滋冒油的乳猪肉,有拌着花椒和辣子的凉鸡,还有用黑惠江水煮的嫩玉米。阿公带着他,把火把插在江边的沙地上,然后加入了打跳的人群。

三弦声、芦笙声、笛子声响起来了,节奏越来越快。乌蛮滋佳牵着阿公的手,跟着人群踏起步子,先是简单的两步一跺,然后是复杂的旋转和跳跃。火光中,她看见大人们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孩子们笑着、闹着,追逐着彼此的影子。江风吹来,带着火把的烟和食物的香气,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热烈而欢快的气息。

“滋佳,跳起来!像江水一样自由地跳!”阿公在他耳边喊着,自己也跳得满脸通红,仿佛回到了年轻的时候。

乌蛮滋佳用力点头,脚步越发轻快。他觉得自己的身体里好像也有一团火在燃烧,那是属于腊罗巴人的热情,是属于黑惠江边的生命力。他看着江面上跳动的火把倒影,觉得那些倒影就像无数个小小的精灵,和他们一起在夜色里狂欢。

三、岁月的褶皱里,故事是不老的河

时光像黑惠江水一样,在不知不觉中流淌。乌蛮滋佳长大了,阿公的头发却越来越白,腰也渐渐弯了下去,像江边一棵饱经风霜的老核桃树。但只要一提到黑惠江,一说起腊罗巴人的故事,阿公的眼睛里依然会亮起光芒。

火塘边的故事又开始了。这一次,乌蛮滋佳不仅只是听故事,而是追问着细节:祭水神时念的具体是什么词?栽秧调里最经典的几句歌词是什么?打跳的步伐有多少种变化?阿公也来了精神,仿佛要把一生的记忆都倾注出来,他不仅讲传说,还讲自己年轻时的经历,讲珠街乡的变迁,讲那些已经逝去的老人们的故事。

乌蛮滋佳就这样跟阿公在江畔的生活。他跟着阿公学吹竹笛,虽然手指生涩,但阿公说,只要用心去吹,会唱出心里的歌。她还主动在村里的活动中,给孩子们讲黑惠江的传说,讲火把节的来历,看着孩子们好奇的眼神,她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有一天,阿公把乌蛮滋佳叫到身边,从箱底拿出一个用蓝布包裹的东西。打开一看,是一本有些破旧的彝文古籍,纸张已经泛黄,上面用古老的文字记录着一些东西。

“这是我们家传的‘毕摩经’的一部分,”阿公小心翼翼地翻着书页,“里面记着一些关于黑惠江的古老传说,还有我们腊罗巴人的规矩和历史。阿公不识字,只能靠口传,但你读过书,认得字,以后,这东西就交给你了。”

乌蛮滋佳接过古籍,只觉得手上沉甸甸的。她知道,这不仅仅是一本书,这是阿公的期望,是黑惠江的嘱托,是腊罗巴人文化的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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