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想看吗?”与“可以吗?”
第14章 “想看吗?”与“可以吗?”
篠宫莲合上笔记本电脑。
屏幕瞬间暗下去,那些不断跳出的错位地名和陌生年表像潮水褪去,徒留沙滩上一地支离破碎的贝壳。
这不是他要找的。
至少,不是此刻最急迫的。
他需要一个锚点。
一个在这片表面熟悉、实则面目模糊的土地上,能让他“合法”呼吸的身份。
于是他又打开搜索引擎,敲下一串字:如何取得岛国合法身份。
搜索结果长得像一卷古代阴阳师的咒文,密密麻麻、语焉不详,隐隐还透着行政机关特有的恶趣味。
每一条法规都仿佛在说:“你可以合法存在,但我们不建议你尝试。”
伪造?
他当然考虑过。
但以尸魂界的科技发展方向来看。
他们热衷于开发生育功能义骸和可以追踪灵子频率的糖果,却从未想过“户籍系统模拟”这类贴近民生的需求。
技术开发局对“融入现世社会”的理解,大概也仅止于“换身衣服、背点情报”。
他盯着跳出一堆“请联系区役所”的网页叹了口气,关了电脑。
窗外天色已暗,灯光像是迟到的归人,一盏接一盏地点亮整条街道。
他低声说了一句:“……东瀛啊。”
屏幕在他面前安静发光,等着他接通网络,登录现实。
隔天,周日。
阳光很早就来了,窗帘边沿泛着淡金,空气里有种“今天可以稍微偷懒一下”的气息,慵懒,又不失体面。
白井深雪醒来时,没有闹钟,生物钟却比钟表还准。
她披了件外套走出卧室,脚步悄无声息,像雨落在井盖上。
客厅里,有人比她更早。
篠宫莲盘腿坐在地毯上,深灰色的T恤柔顺地贴在肩上,晨光从他的侧脸滑下去,把他整个人剪得有些温和。
他面前摊着几本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书,封皮是沉静的靛蓝,纸张略显泛黄,书脊上的字像是用旧毛笔写的,不识字也能看出它们讲究。
他坐得很安静,背挺直,手指时不时在书页上点一下。
“早。”深雪打破寂静,声音还带着一点睡意未褪的沙哑。
“早。”篠宫莲微微点头,看她一眼,目光平稳。
她去厨房接了杯水,站着喝完,走回客厅时,顺手把视线投过去。
“这是什么?”她问,不是随口,而是带着那种“她想知道”的语气。
莲没有掩饰,也没特意解释,“在真央灵术院读书时留下的。课本,还有笔记。”
“真央灵术院?”
他说,“是尸魂界培养死神的学校。跟你们的教育系统差不多,也分理论和实践。”
“学什么?”
“控制灵力,鬼道吟诵,基础战斗。还有历史和礼仪。”
他顿了一下,低头翻了一页,随口补充:“礼仪课的老师特别严,说即便在砍错了队长的盆栽之后,也要保持风度,先鞠躬,再道歉。”
深雪忍不住轻笑了一声,声音很浅。
她没有再问,但那笑意还停留在嘴角没散开,像某种隐约的好奇还没说出口。
那些书,那些话,像一扇开了一半的门,后面是她尚未了解的世界——有鬼,有虚,有死神,还有莲自己。
她坐下,靠着沙发背,没说要看,也没说不看。
而莲低头继续翻书,阳光从窗帘缝里斜斜照进来,洒在他面前那本笔记上。
字迹端正,笔法老派,有些页脚还画了小图案,有一页写着:“第二十课·缚道三十九·圆闸扇”,旁边用一支不同颜色的墨水写了行批注:
“记得下次考试不能再把这个弄混。”
她扫了一眼,没出声。
她其实很想知道。
那种想法并不热烈,也不声张,像一根细藤,从心底某处无人注意的角落悄悄抽芽,一圈圈地缠上她原本井然有序的逻辑脊梁。
但白井深雪习惯了克制。
她擅长在欲望和行动之间画出一道道整齐分明的界线,让情绪的水流在抵达临界点前就被一整片冷静的石坝拦下。
直接开口?太急切,不符合她的习惯。
所以她只是坐在那儿,眼神落在那几本散着墨香的书上停了一秒,然后像无意一般移开,落到窗外。
窗玻璃上映着城市剪影,被阳光切割成斑驳碎影。
远处隐隐传来电车驶过的轻响,近处则只有秒针的跳动和纸页被翻过的沙沙声。
这种沉默并不空洞,相反,它像一张拉得很满的弓,绷着一股子几乎要炸裂的张力。
篠宫莲察觉到了。
他抬起头,看了她一眼。
目光温和,却带着一丝被打磨过的敏锐,像是看穿了那层冷静外壳下那株正在偷偷疯长的小藤蔓。
他问:“想看吗?”
语气平平静静的,就像问她:“晚饭要不要试试咖喱乌冬。”
白井深雪的肩膀几乎看不出地动了一下。
她看向那几本书,这一次,没有再移开视线。
那双一贯沉静清透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悄悄亮了一下。
那是一种被小心包起来的、尚未命名的渴望。
她没有立刻回答。
只是向前走了几步,缓缓蹲下身来。
她的指尖碰到一本靛蓝封皮的线装书。
纸张干燥,书脊带着年代的硬挺,那种触感像某种安静的证据,证明这一切确实存在——书是真的,人是真的,而她此刻的心跳,也是真的。
“……可以吗?”她低声问。
篠宫莲笑了一下,将几本书轻轻推到她面前。
“当然可以。不过提前声明,”他说,“部分内容可能不太友好,尤其对初学者来说,可能会有一点点……嗯,抽象。”
她低头笑了一下,不置可否。
白井深雪低头挑出一本最薄的。
封面干净,只写着四个字:鬼道初解。
是那种典型的“看上去没什么杀伤力”的入门资料,但她已经知道,在这个人的世界里,“入门”两个字,也可能意味着随时引爆一整片新地图。
她翻开第一页。
那些字,她认得。
但组合成句,像是在梦里听人说话,一半明白,一半迷雾,仿佛隔着一层轻纱,有风吹过,却看不真切。
她看得很专注,眉间微蹙,没有领悟,全是疑惑。
阳光斜照下来,在她睫毛上投出淡淡的阴影。
篠宫莲没有打扰她。
直到片刻后,他才像想起什么似的,换了个轻松点的话题:“说起来,白井——”
他有意略去了“小姐”这两个字,语气也换上了点随意,“你平时都做些什么?除了……冷静处理奇怪状况以外。”
深雪的指尖在一行关于“缚道之锁”的描述上停了一下,抬起头,眼神里还带着一点从另一套逻辑系统抽离不及的迷茫。
“看书。”
她答,“还有……一些电视剧。”
莲挑了下眉:“哦?听上去很……普通。”
“嗯,”她抬头看了他一眼,“还有一些刑侦剧。推理类。”
他转头看向客厅角落那架钢琴,琴盖上铺着一层米白色的防尘布,“那边那个,你弹吗?”
这个问题,让她整个人的气息都变了。
她的动作像被谁按了暂停键。
指尖停在书页上,书页上画着“缚道之锁”的图示,像一只要飞不飞的纸鹤。
她低着头,刘海斜斜地遮住了眼睛,只有下颌线显得比平常更清晰。
“……以前弹。”她说。
语调像落进了水里的字,轻而飘,几乎要被空气溶解了。
“弹得不好。”
她顿了一下,补了句,语气像是用小刀在自己话尾划出一道直线,不容折返:
“早就不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