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从窗缝里溜进来，顺手拍了拍深雪微微发烫的脸颊。

她的视线落在篠宫莲脸上。

不，应该说，她的视线被他的脸捕获。

即使灯光偏昏，那种五官线条也像被什么极其挑剔的画师精雕细琢后顺手签了名。

他那种冷白肤色，站在温暖的灯下就像一块淡色的瓷，浑然天成，让人想找块布盖上以防摔碎。

深雪盯着他看，眼神开始有些……脱焦。

就像一台试图拍摄高速列车的老式数码相机，在扑捉细节与压制美貌这两件事上彻底崩盘。

“喂。”

他把那双还包着塑料的米白色拖鞋晃了晃，声音不大，却刚好够清醒用，“怎么了？”

“没！没有！”

白井深雪一瞬间从短路状态回到现实，一本正经地否认。

她努力清了清嗓子，让自己声音重新回归“冷静少女”频道：“……只是，有点走神。”

篠宫莲点点头，没再追问。

他把拖鞋递回去，指了指自己的脚：“我看我还是不穿这个了。”

他看了看空荡的走廊，再看了看拖鞋：

“毕竟从普通人的视角，一双拖鞋自己飘着走，画面太科幻。要是有人拍了视频发网上，我估计会被归类成新一代的都市传说。”

白井深雪忍不住轻轻抽了一下嘴角。

她不太确定，这位死神先生是不是在尸魂界进修过“幽默说话术”，或者他们那边根本把“正经一本胡说”当作修炼的一部分。

篠宫莲没再理会她的内心小剧场，自顾自地打量起这间公寓。

很新，很大。

这是第一印象。

一如东京少数还在负担得起自己空间的家庭住宅，白井深雪的公寓配得上高层独立生活的称号。

客厅宽敞，落地窗像剧场舞台帷幕，大方地将这座城市最炫目的夜景展示出来。

窗外远处，东京塔在夜色中静静燃烧着。

空气里飘着一股带有柚子味道的香氛，乍一闻像是哪个高级品牌的“静心疗愈”系列。

只是，客厅角落里，一架被米白色防尘布严严实实盖着的立式钢琴，与这房间里其他的一切都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莲的目光在那架钢琴上停留了片刻，若有所思。

“所以，”深雪从厨房岛台下的小冰箱里取出一瓶矿泉水，瓶身凝结着细密的水珠。

她拧开瓶盖，却迟迟未饮，只紧握冰凉瓶身，让那丝丝凉意渗入掌心，借此安抚纷乱的心跳。

“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篠宫莲转过身，倚靠在客厅与餐厅之间的那面装饰墙边，姿态随意，却自有一股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古朴气息。

“暂时，大概要叨扰你了，白井小姐。”

他说得轻描淡写，“在我搞清楚……现在这个世界的状况，以及找出回去的方法之前。”

听上去像是在陈述天气。

可深雪听得出来，他话里藏着不小的重量。

是一种知道不能慌张所以更不能表现出慌张的沉静。

话音刚落——

“咕噜噜……”

一声清晰的、不合时宜的、带着某种迫切渴望的声响，从白井深雪的腹部传来。

它在这安静如礼堂的客厅里响得异常立体。

她：“……”

他：“……”

白井深雪的脸颊，“轰”的一下，比刚才在玄关时还要红上三分，几乎能媲美窗外东京塔尖顶那抹最艳丽的橙色。

她已经做好接受“死神赖在我家”的心理准备，却没料到身体竟然率先缴械。

在经历了目睹虚、被虚袭击、偶遇死神、确认对方身份并带其回家这一连串堪比好莱坞剧情的超现实事件后。

她的身体，终于以一种最朴素、最原始的方式，发出了抗议。

“我……”她想说点什么。

但找不到词。

“不是饿，是胃在唱空城计？”

“其实我练的是发声功法？”

不行，都太离谱了。

她非常努力地保持表情平静，尽管这并不成功。

而篠宫莲——该死的——居然没笑。

他像个完美的宴会宾客那样，礼貌地维持了三秒钟的沉默，然后若无其事地看向别处。

最终，她猛地转过身，用力指了指走廊尽头：

“那、那间卧室给你用，里面有独立的卫浴。你……你先去看看吧！”

说完，不等回应，她便以一个几乎可以入选“东京女子深夜撤退奥运项目”的动作，迅速滑步回厨房。

“我、我去准备晚饭！”

篠宫莲目送白井深雪“以退为进”的背影离开，嘴角不易察觉地弯了弯。

他没有多言，依言走向那间客房。

房间确实很大，布置得同样简洁，但比客厅多了几分柔和。一张舒适的大床，独立的卫浴间闪着干净的光泽。

窗外，同样能看到一部分被切割的城市夜景。

他关上门。

终于，有那么一点宁静了。

——而他，终于可以开始，认真地怀疑人生。

他坐到半空，指节轻轻敲着膝盖。

回想起来，这一天的展开方式夸张的过了头。

被扔进现世这种事，按理说早就成了历史课本上的内容。

可是他确实来了。

实打实地落在了这颗名为“令和六年”的时间节点上，落在了东京街头，还顺便砍了一只应该早在文献里销声匿迹的“虚”。

他甚至还被一个独居少女邀请进了家。

……而这一切的起点，只是他在资料室那句：“啊，这卷轴上的编号怎么看都不对劲。”

他仰头，眼神微微发散。

他穿越前，其实只看过一点《死神》的动画。

露琪亚被带回尸魂界，一护他们刚开始闯关。

他当时正一边看一边刷论坛，哪集打得精彩，哪集画质崩，他都知道。

但什么蓝染叛变，什么破面军团，什么千年血战？

他了解的程度仅限于“知道这几个字”，就像你知道《战争与和平》有战争也有和平一样。

可真正被扔进尸魂界之后，他才发现，这世界根本不按剧本来。

没有黑崎一护。没有露琪亚。没有耳熟能详的队长们。

甚至……连敌人都没有。

那个尸魂界是一个失去了紧迫感的地方。

不是他想象的那个热血交锋、灵压横飞的世界，而是一个——怎么说呢——“可以发霉的安宁”之地。

它古老，寂静，井井有条得像一个被太多人收拾过的房间。

所有角落都没有灰尘，也没有动静。

“虚”？只存在于讲义里。

“穿界门”？几千年前就封了。

“中央四十六室”？偶尔开会，讨论的主题是“雨天时，流魂街南区第四巷排水不畅，影响居民出行效率”。

死神这个职业，也变得和“铅字排版工”一样过时。

灵术院招生年年下滑，毕业生大多选择去图书馆分类、帮医疗番队管药草、或……去技术开发局研究蘑菇。

篠宫莲就是其中一员。

他上一份正经工作，就是给一批据说“历史价值非凡”的卷轴编号。

——直到其中一卷突然活了。

他闭了闭眼，脑子里浮现出白井深雪那张克制得近乎冷漠的脸，以及她刚刚脸红时，眼尾那点慌乱的颜色。

……她是个异数。

能看见他、能听见他、还能碰到他。

“笃笃。”

门外传来一声不算响的敲门声。

是她。

“饭……好了。”

声音不大，却比刚才稳了一些，依旧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没察觉的紧绷感。

莲站起身，推开门。

她站在外面，穿着刚才那身校服，表情已经调整回了她那个冷静优雅的模板。

她没等他答话，只是轻轻侧身，转身朝餐厅走去。他跟上她的脚步，来到了那张不算大的木质餐桌前。

桌上摆着的，是两份便利店便当。

便当盒上印着“FamilyMart×鳥貴族联合推荐”的限定贴纸，看得出是她刚刚加热过，摆盘也做了点修饰，炸鸡摆成了一圈，温泉蛋还特地放在中间，一副“我努力了”的模样。

旁边还有一碗速食味增汤，热气未散，咸香微甜。

对一个独居的女高中生来说。

这是她能做到的极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