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从世田谷区高层公寓的窗帘缝隙间渗进来，落在餐桌一角。

空气里有烤面包的焦香，还有咖啡因分子正在努力工作的微弱气息。

白井深雪坐在餐桌旁，整个人看起来像一台因更新系统而彻夜未眠的MacBook：

冷静、清洁、高效——并且闪烁着“请立即充电”的红色警告。

她的眼睑下方各自吊着一抹灰蓝色的小月牙，就像昨晚的月亮在她脸上顺手盖的邮戳，上头写着：“此人睡眠不足，神智存疑。”

深雪小口小口地咬着手中那块加了芝士和火腿的三明治，味同嚼蜡。

脑子里还在循环播放昨晚的种种，试图给那些超现实的片段打上逻辑的补丁，结果只收获了一堆死循环的问号。

客房的门轻轻开了。

篠宫莲走了出来。

他穿着一套看起来干净得像刚出浴场的白色棉质单衣，那正是昨夜他义骸中自带的标配制服。

他的发稍有些凌乱，显然刚起床不久，眼神里混杂着惺忪与清明，那是一种“我还没完全上线”的淡漠。

深雪抬头看向他。

要命的是，他并没有像一位幽灵一样飘进来，而是像一个非常真实的人——走进了她的生活。

更要命的是，他毫无预警地，走到餐桌边拿起她为自己准备的那份三明治。

并咬了一口。

非常自然地。

非常顺手地。

非常……违和地。

那清脆的咀嚼声，就像是清晨突然在耳边炸响的电钻，精准而残酷地把她的思绪从“这一天或许还能正常”中拖了出来。

“嗯，”他含糊地评价了一句，又咬了一大口，“味道不错。”

“——哐当。”

她手中的叉子掉在盘中，发出一声刺耳脆响。

整个厨房静得几乎能听见阳光落地的声音。

她睁大了眼睛，瞳孔里明晃晃地写着“故障！系统即将崩溃！”，嘴唇微微翕动，却一个完整的音节也发不出来。

“你……你你……”

她指着他，又指着他手里的三明治，声音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一样，带着细微的颤抖。

她脑海中闪回昨晚那段“死神的饮食禁忌百科”——“强行吃这种东西……嗯，大概会直接从脚底板漏出来。”

所以，现在是什么情况？脚底板安装了防漏阀吗？！

紧接着，她注意到他身上的衣服。

不是死霸装。

不是那套灵体时穿的黑色战斗服。

而是非常——人类的白棉睡衣。

整洁、柔软、甚至有些可爱。

所以她更崩溃了：灵魂也能换衣服？

灵体和衣柜是绑定的吗？是不是喊一句“变身！”还会有光效音效？！

篠宫莲停下咀嚼，偏过头看她，脸上带着一丝询问，仿佛不明白她为何如此惊讶。

“怎么了？”他问，嘴角还沾着一点点蛋黄酱。

“怎、怎么……能吃了？！”

白井深雪的声音终于找回了一点属于自己的音量，但依旧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你……你昨天不是说……会、会从脚底板漏出来吗？而且……而且……你不是灵体吗？灵魂……也能换衣服的吗？！你身上这件……”

篠宫莲眨了眨眼，看着她，脸上是那种“你在说什么我完全没意识到我说过这种话”的茫然。

“啊哈哈哈……”他干笑了两声，看了眼窗外，“那个……其实，我现在……有了身体。”

“哈？”

“所以，我能吃，能喝，能睡……”他咽下嘴里最后一口三明治，语气轻松得像在说“我开通了新会员”。

“还能……”他话说到一半，忽然像卡了壳。

他眼神飘到窗外去，手指摸了摸鼻尖，仿佛在掩饰什么。

那表情，像一个正要承认自己其实背地里喜欢听少女偶像团体的中年男人。

“还能什么？”她立刻追问。

少女的直觉，总是在最不合适的时候发挥它最锋利的边缘。

莲张了张嘴，显然想说点什么诸如“还能帮助回收可再生资源”之类的搪塞话，但这一次——他来不及撒谎。

因为，白井深雪的脸色，骤然变了。

那是一种她自己都未必察觉到的微妙变化。

仿佛灵魂某处传感器被拨动，空气忽然变得黏滞，时间像打了个嗝。

她的眉头缓缓蹙起，目光越过莲，投向窗外那片晨光尚未完全渗透的街道尽头。

“……又是那种感觉。”

“什么感觉？”

莲还在试图从“怎么圆谎”里爬出来，愣了一秒。

“它们。”

她低声说，眼眸逐渐变冷，“你没感觉到吗？”

莲神色一凛，立即闭上眼，灵觉探出。

然后，他睁开眼，表情比深雪的三明治还要凝重。

——虚。

那股熟悉的腥甜、腐败、侵略性的灵压正在蔓延，不远处，仿佛某个角落正在逐渐腐烂。

“奇怪……”他喃喃道，“我竟然……没第一时间察觉。”

这是不该发生的事。

哪怕在义骸之中，他也不该对“虚”的存在毫无预警。

除非……

他低头看了眼自己这具新换的“人类皮肤”，若有所思。

“你家……”他语速骤快，眼神锐利，“不会突然有客人造访吧？”

“从来没有。”深雪答得干脆，“也不会有。”

“很好。”他点头，“你待会儿可能会看到一些……不太适合普通人解释的画面。别慌，也不用管我的……身体。”

“你说的身体是……”她还没问完，便看见——

——篠宫莲，毫无征兆地，像根抽掉线的木偶一样向前倒下！

“——诶？！”

她连忙起身，慌乱地接住。

就在此时，一道灵压浮现。

熟悉的黑色死霸装、柔和却锋利的灵子轮廓。

篠宫莲的灵体，从“身体”中缓缓升起。

“我去处理。”他说。

然后，他消失在晨光里，如一道黑色的流光。

白井深雪低头，看着怀里这具突然变成“物件”的莲的身体。

睫毛纤长，皮肤白得过分，嘴角还残留着蛋黄酱的痕迹。

要不是刚才亲眼见他灵体出窍，她恐怕会以为自己救回来的是一尊高端仿生玩偶。

她鬼使神差地，伸出手，轻轻地、很轻地，戳了一下他的脸颊。

软的。

还有点热。

——接下来要不要帮他盖被子？

……不行。

——要不要给他贴个便签“使用中勿动”？

……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