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剑道废柴林辰
第1章 剑道废柴林辰
青阳城,林氏演武场。
晨曦薄如轻纱,尚未能完全驱散深秋清晨的寒意。偌大的青石广场上,早已是剑气呼啸,人影腾挪。林家年轻一代的精锐子弟,身着统一的青色劲装,正进行着每日必修的晨练。一柄柄寒铁长剑在他们手中仿佛有了生命,剑锋破开空气,发出尖锐的嘶鸣。剑气离体,或凝成淡青色的弧光,或如灵蛇般缠绕周身,演武场上弥漫着凌厉而蓬勃的生机。
“喝!”一声清叱,场中一位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年猛地旋身,手中长剑光华暴涨,一道尺许长的青色剑气脱刃而出,“嗤”地一声,精准地斩断了五步外木桩上悬着的一根细麻绳,断口光滑如镜。周围顿时响起一片叫好声。
“林浩哥的‘断水剑’越发精纯了!凝气化形,指日可待啊!”
“那是自然,浩哥可是我们旁支的希望,将来定能进入内堂!”
被称作林浩的少年收剑而立,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得色,目光却习惯性地、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扫向演武场最偏僻的角落。
那里,一个同样穿着青色劲装的少年,正与一把最寻常的榆木钝剑较劲。他身形单薄,面色带着长期营养不良的蜡黄,正是林辰。
汗水早已浸透林辰后背的衣衫,紧贴在嶙峋的脊骨上。他双手死死攥着粗糙的木剑柄,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他死死咬着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调动着全身每一丝微弱的气力,想要将那把轻飘飘的木剑平举过胸。
然而,那把在他人手中轻若无物的木剑,在他手中却仿佛重若千钧。手臂的肌肉剧烈地颤抖着,牵动着肩膀乃至整个上半身都在筛糠般晃动。木剑的剑尖艰难地、一寸寸地向上抬起,离地不过两尺,便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铜墙铁壁,再难寸进。每一次尝试,都榨干了他肺里残存的空气,粗重的喘息声在周围整齐的呼喝与剑气破空声中,微弱得可怜。
“噗通!”脚下不知被谁有意无意地踢来一块小石子,林辰本就重心不稳,一个趔趄,整个人重重地向前扑倒。手中的木剑脱手飞出,“哐当”一声砸在冰冷的青石板上,沉闷的声响在瞬间吸引了更多嘲弄的目光。
“哎哟喂!大家快看,‘第一高手’又给我们行大礼啦?”一个尖利刺耳的声音响起,是管事林福的儿子林强。他抱着胳膊,踱到趴在地上的林辰面前,居高临下,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恶毒笑意,“我说林辰,你这套‘五体投地剑法’练得真是炉火纯青啊!佩服,佩服!”
哄笑声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林辰淹没。他趴在地上,脸颊紧贴着冰凉粗糙的石面,那寒意仿佛带着尖刺,直往骨头缝里钻。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背上聚焦的无数道目光,鄙夷、嘲弄、幸灾乐祸……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灵魂都在蜷缩。他死死闭着眼,指甲深深抠进石缝里,磨得生疼。十年了,整整十年,这样的目光和笑声早已是家常便饭。每一次跌倒,每一次失败,都在反复印证着那个刻在他名字上的烙印——“林家第一废柴”。
他默默爬起,拍掉衣袍上的灰尘,仿佛拍掉那些无形的屈辱,弯腰去捡那把沉重的木剑。指腹擦过粗糙的木纹,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痛感。
“捡什么捡?”林强一脚踩在木剑上,力道之大,几乎要将剑身踩断,“这木头疙瘩在你手里,连根烧火棍都不如!练它作甚?省点力气,多去后山挖点野菜填肚子不好吗?听说你这个月的月俸,又‘孝敬’给我们福管事了?啧啧,真是懂事啊!”他故意将“懂事”两个字咬得极重,引得周围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林辰的身体猛地一僵,踩在木剑上的那只脚,像是一下子踏碎了他仅存的力气。后山野菜…被克扣的月俸…这两个词如同两把钝刀,反复切割着他早已麻木的心。家族任务处那个狭小阴暗的窗口,管事林福那张永远带着刻薄和算计的胖脸,又浮现在眼前。
三天前,他拿着代表旁系子弟身份的木牌,去领这个月的份例——区区十两银子和三颗最基础的“养气丹”。林福眼皮都没抬一下,胖手指在油腻的账簿上随意划拉着,慢悠悠地说:“哦,林辰啊。这个月库房吃紧,上头有交代,像你这种…咳,情况特殊的,份例减半。五两银子,一颗半丹药。喏,拿着吧。”那半颗丹药,是被随意掰断的,断面粗糙不堪。
林辰当时只是默默接过那点可怜的份例,指甲掐进了掌心,留下几个深红的月牙印。他甚至没有问一句“为什么”,因为答案早已刻在每个人脸上:一个无法凝聚剑气、对家族毫无价值的废物,不配享用资源。克扣他的份例,如同呼吸般自然,没人觉得不妥。
演武场的哄笑声渐渐平息,只剩下林强等人带着恶意的嗤笑。林辰深吸一口气,那冰凉的空气刺得肺腑生疼。他弯下腰,不再试图去拿那把被踩住的木剑,而是默默转身,拖着沉重的步子,一步步离开这片只属于强者的喧嚣之地。身后,是更加肆无忌惮的指指点点和毫不避讳的议论。
“废物就是废物,连争一下的胆子都没有。”
“听说他爹当年也算条好汉,怎么生出这么个玩意儿?”
“苏家那位大小姐,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摊上这么个未婚夫……”
这些话语如同淬毒的细针,密密麻麻地扎在心上。林辰挺直了脊背,强迫自己不去听,不去想。他穿过庭院,走向家族深处自己那间偏僻破旧的小院。
然而,刚走到小院附近那条碎石铺就的小径,一股异样的气氛便扑面而来。平日这里冷清得只有风吹落叶的声音,此刻却停着一辆装饰华贵的马车。拉车的两匹骏马通体雪白,神骏非凡,马鞍辔头镶着银边,在秋日微弱的阳光下闪烁着冷硬的光泽。车辕上,一个清晰的“苏”字家徽,如同一块烧红的烙铁,猛地烫在林辰的眼底。
苏家!!!
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住他的心脏,越收越紧,几乎让他窒息。他几乎是踉跄着冲进了自家那扇吱呀作响的院门。
小小的厅堂内,气氛凝重得如同灌了铅。父亲林战,这位曾经意气风发、如今却因旧伤缠身而显得佝偻沧桑的汉子,正局促地坐在主位的下首。他穿着洗得发白的长衫,双手用力地按在膝盖上,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苍白,微微颤抖着。脸上的皱纹深刻而疲惫,眼神浑浊,带着一种近乎哀求的惶然,望向对面。
对面的主位上,端坐着一位身着锦缎华服的老者。老者面容清癯,下颌留着几缕花白的胡须,眼神锐利如鹰隼,带着一种久居上位者的倨傲与审视。他身后侍立着两名神情冷肃的苏家护卫,腰悬长剑,气息沉凝。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名贵熏香的馥郁气味,与这小院原本的陈旧气息格格不入,更添了几分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老者——苏家的长老苏烈,正慢条斯理地用杯盖拨弄着茶盏里漂浮的茶叶,动作优雅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疏离。他眼皮微抬,瞥了一眼僵在门口的林辰,那眼神如同在看一件碍眼的垃圾,随即又漠然地垂下。
“林战贤侄,”苏烈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金石般的穿透力,每一个字都清晰地砸在人心上,“老夫今日亲自前来,所为何事,想必你心中也有数了。”他放下茶盏,杯底与桌面发出清脆的一声轻响,在这寂静的厅堂里却如同惊雷。
林战的身体猛地一颤,放在膝盖上的手抖得更厉害了。他嘴唇嗫嚅着,声音干涩发紧:“苏…苏长老言重了。晚辈…晚辈愚钝,还请长老明示…”
“明示?”苏烈嘴角勾起一丝极其冷淡、近乎嘲讽的弧度,“也罢。打开天窗说亮话。令郎林辰,与我苏家沐雪的婚约,乃是当年两家老爷子一时兴起定下的娃娃亲。如今时移世易,老爷子们也早已仙去。”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扫过林战惨白的脸和门口林辰僵硬的背影,语气陡然变得冰冷而强硬,“沐雪天资卓绝,已被云剑宗长老看中,收为内门弟子!她的前程,是九霄之上的凤凰!而令郎……”他的目光再次落到林辰身上,这一次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轻蔑,如同在看一堆污秽的烂泥,“经脉天生堵塞,形同废人,十数年苦修,连一丝剑气也凝聚不出,是青阳城人尽皆知的‘林家第一废柴’!”
“废柴”二字,如同两柄淬毒的匕首,狠狠捅进林辰的心脏,剧痛瞬间蔓延四肢百骸。他死死咬住牙关,口腔里瞬间弥漫开一股浓郁的铁锈味。
苏烈的声音继续响起,带着一种判决般的冷酷:“云泥之别,岂可同途?让沐雪守着这样一个废物蹉跎终身?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这婚约,早已不合时宜,更成了我苏家的笑柄,也耽误了沐雪的大好前程!今日老夫前来,便是要替沐雪,替我苏家,解除这桩荒唐至极的婚约!”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父子俩早已鲜血淋漓的尊严上。林辰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冲到了头顶,眼前阵阵发黑,耳边嗡嗡作响。他死死攥着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那点刺痛却远不及心头的万分之一。
林战的脸彻底失去了血色,变得灰败如土。他佝偻的脊背似乎更弯了,仿佛被那“废柴”二字压垮了最后一点支撑。他看着苏烈,浑浊的眼中充满了屈辱、痛苦和一种近乎绝望的哀求:“苏长老…这…这是两家先人所定…辰儿他…他只是一时…求您看在……”
“看?看什么?”苏烈毫不客气地打断,眼神锐利如刀,“看一个永远无法修炼的废物如何浪费资源?看一个注定在泥潭里打滚的人如何拖累我苏家明珠?”他冷哼一声,从袖中取出一份烫金封面的文书,随意地丢在两人之间的茶几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如同一个响亮的耳光。
“不必多言!这是退婚书。签了它,从此两家再无瓜葛,婚约作废!我苏家念在旧情,会给予些许补偿,也算仁至义尽。”他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仿佛在施舍最后的怜悯,“签吧。莫要自取其辱,也省得耽误沐雪拜入云剑宗的大事!”
那薄薄的一纸文书,此刻却重逾千钧,压得林战几乎喘不过气。他颤抖着伸出手,那只曾经握剑杀敌、如今却布满老茧和伤疤的手,此刻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他拿起笔,笔尖蘸满了墨汁,悬在那份冰冷的退婚书上空,墨汁滴落,在纸面上晕开一小团刺目的黑斑,如同他心头蔓延开来的绝望。
他闭上眼,浑浊的泪水无声地从眼角滚落,砸在桌面上,洇湿了一小片。笔尖,终于带着一种万念俱灰的沉重,颤抖着向那文书落去。
就在那饱蘸屈辱的笔尖即将触碰到纸面的刹那——
“且慢!”
一声嘶哑却异常清晰的低喝,如同濒死野兽的咆哮,猛然在压抑的厅堂中炸开!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门口。
林辰不知何时已挺直了脊梁,一步一步走了进来。他的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却因为紧咬而渗出血丝,蜿蜒而下,在苍白的下巴上留下一道刺目的红痕。他的眼神却亮得惊人,不再是往日的隐忍麻木,而是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火焰,那火焰炽烈得仿佛要将眼前的一切虚伪、轻蔑、压迫都焚烧殆尽!
他死死盯着主位上神色微变的苏烈,目光如同淬火的利刃。十年来积压的所有屈辱、所有不甘、所有被践踏的尊严,在这一刻,被这退婚的最后一根稻草彻底点燃,化作了焚天之怒!
“婚约是祖辈所定,你们要退,可以!”林辰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血的腥气,“但这份屈辱,我林辰,记下了!”
他猛地抬起右手,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狠狠一口咬向自己的食指指尖!
“噗!”
鲜血瞬间涌出,浓稠而刺目。
他看也不看苏烈瞬间阴沉的脸色,更无视父亲林战惊恐欲绝的目光,猛地转身,一把抓起茶几上那份刚刚被父亲差点签下名字的退婚书!
他用力将文书翻转,露出空白的背面。然后,他毫不犹豫地伸出那根鲜血淋漓的手指,以血为墨,以指为笔,在粗糙的纸面上,一笔一划,力透纸背地写了起来!
指尖划过纸面,发出沙沙的声响,如同金铁摩擦。粘稠滚烫的血液迅速在纸背晕开、渗透,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生命的重量和不灭的意志,殷红刺眼,触目惊心!
偌大的厅堂,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林辰粗重的喘息声,和那指尖划过纸张的、令人心悸的沙沙声。苏烈脸上的倨傲第一次凝固了,眼中闪过一丝惊疑。林战忘记了哭泣,呆呆地看着儿子那决绝而孤傲的背影,看着他以血为誓,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自己的儿子。
最后一笔落下,林辰猛地将沾满自己鲜血的手指抬起!
那纸背之上,赫然是十三个铁画银钩、饱含血性与不屈的大字,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跳动的火焰,带着一股冲天的戾气与誓言:
莫欺少年穷——待我重开经脉之日,尔等俯首称见!
淋漓的鲜血顺着最后一个“见”字的笔画末端缓缓滴落,“啪嗒”,在陈旧的地面上绽开一朵小小的、凄厉而决绝的血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