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玉衡遗恨
第11章 玉衡遗恨
幽冷的螭吻珠光在石室冰冷的石壁上摇曳,将赵元惊骇欲绝的脸庞和灰衣人沉默的轮廓拉长、扭曲,如同两尊凝固在岁月尘埃中的鬼魅。石室角落,那具倚墙而亡的森森白骨,空洞的眼窝仿佛穿透了千年时光,无声地凝视着眼前这两个闯入者。空气中弥漫的腐朽死寂,混合着灰衣人那句如同诅咒般的“锁龙之钥”,沉甸甸地压在赵元的心头,几乎让他窒息。
“你…到底是谁?”赵元的声音干涩嘶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生生撕裂出来,带着灵魂深处的颤抖和无法抑制的惊悸。他艰难地转过头,目光穿透幽暗的光线,死死地钉在入口阴影里那个裹在灰色斗篷中的身影上。裤腰深处,那方传国玉玺依旧传递着滚烫的悸动,如同濒死的巨龙在深渊中不甘的咆哮,与石壁裂缝中那露出的龙脉图残卷一角,产生着强烈的、令人心悸的共鸣。
灰衣人静静地伫立在阴影里,垂纱幂篱遮住了面容,只有那清瘦的轮廓在幽光下微微起伏。密道深处那“滴答”的水声和若有若无的地脉脉动,在死寂中显得格外清晰,如同亘古不变的挽歌。
沉默。令人窒息的沉默在冰冷的石室中蔓延。
终于,那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不再是冰冷的命令,而是带着一种穿透岁月尘埃的、难以言喻的疲惫与苍凉:
“我是谁?”灰衣人似乎轻轻摇了摇头,幂篱垂下的轻纱随之晃动,“一个早该随前朝一起,埋入这无尽深渊的……孤魂野鬼罢了。”
他(她)缓缓抬起那只枯瘦、苍白的手,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迟缓,轻轻拂过头顶垂下的幂篱轻纱边缘。那动作极其轻柔,仿佛在触碰一件易碎的珍宝,又像是在揭开一道尘封了太久的伤疤。
轻纱,被缓缓撩开一角。
幽冷的螭吻珠光,吝啬地洒落在那张终于显露出来的脸庞之上。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下颌的线条。极其清瘦,甚至带着一丝病态的苍白,皮肤细腻得不像常年生活在地底或经历风霜之人,但轮廓却异常分明,透着一股冰雪般的冷硬与坚韧。再往上,是紧抿的唇。唇色很淡,几乎与肤色融为一体,唇线清晰而薄,如同两片冰冷的刀锋,紧紧抿成一条没有弧度的直线,仿佛承载了千钧重负和无法言说的痛苦。
当幂篱被完全撩开——
赵元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雷霆狠狠击中!瞬间僵在原地,瞳孔因极致的惊骇而缩成了针尖!浑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刹那彻底冻结!
那是一张……年轻女子的脸!
虽然苍白得毫无血色,虽然被岁月和地底的阴冷刻下了难以言喻的疲惫与风霜,但那张脸的轮廓,那眉眼之间的神韵……赵元至死都不会忘记!
“母……母……”一个破碎的音节卡在喉咙深处,如同濒死的呜咽,带着无法置信的惊骇和灵魂深处的剧痛!他踉跄着后退一步,沉重的镣铐哗啦作响,撞在冰冷的石壁上,肋骨的剧痛瞬间被这巨大的精神冲击彻底淹没!
眼前这张脸,与他记忆中那个温婉如水、却在宫变大火中香消玉殒的母亲——先帝最宠爱的玉衡贵妃,竟有……**七分相似**!尤其是那双眼睛!那双在幽暗珠光下显露出来的眼睛!
眼型是好看的凤目,但此刻里面没有半分温婉柔情,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如同万年玄冰般的漆黑!那漆黑深处,沉淀着无法磨灭的刻骨恨意、无边无际的悲伤、以及一种被岁月和绝望反复淬炼后、近乎非人的冰冷与死寂!这双眼睛,此刻正穿透幽暗的光线,如同两柄淬了剧毒的冰锥,死死地钉在赵元脸上!
“你…你不是……”赵元的声音破碎不堪,巨大的震撼让他几乎无法组织语言,“母妃她…宫变那夜…大火……”
“大火?”灰衣女子——或者说,这张酷似玉衡贵妃的女子,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上扯动了一下,那不是一个笑容,更像是一块冰冷的玉石被强行刻出一道裂痕,露出里面更深的、冻结万物的寒意,“那场烧死‘玉衡贵妃’的大火,不过是萧彻用来掩盖他滔天罪行的障眼法!也是…锁住我这条‘前朝余孽’的最后一道枷锁!”
她的声音依旧沙哑低沉,但此刻却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冰冷恨意和深入骨髓的悲怆!
“玉衡……”赵元喃喃地重复着这个名字,这是他母亲的闺名!宫中除了父皇和极少数心腹,无人知晓!眼前这女子……她怎么会……
“没错,玉衡。”灰衣女子的目光死死锁住赵元,那双冰冷的凤目深处,似乎有某种被强行压抑了太久的、极其复杂的情感在剧烈翻涌,“我是玉衡。你的母亲,是我一母同胞的亲姐姐。”
如同平地惊雷!
赵元的大脑一片空白!亲姐姐?!他的母亲还有一个亲姐姐?!为什么他从未听说过?!为什么她会被囚禁在这暗无天日的地底?!为什么她变成了这副模样?!
“很惊讶?”玉衡(姑且如此称呼)看着赵元脸上无法掩饰的震惊和茫然,眼中的冰冷似乎融化了一丝,随即又被更深的痛苦和恨意覆盖,“赵家四百年江山,看似煌煌盛世,金玉其外,内里早已被蛀蚀得千疮百孔!萧彻的野心,不过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而真正引狼入室、将龙脉图之秘泄露给萧彻、最终导致赵家江山倾覆、害死你母亲的罪魁祸首……”
她的话语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赵元的神经,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淋淋的真相!
“……正是你的父皇!赵显!”
“不……不可能!”赵元如同被踩到尾巴的野兽,嘶吼出声!巨大的冲击让他几乎站立不稳!父皇?!那个在他记忆中虽然威严却对他不乏慈爱的父皇?!他是导致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害死母亲的凶手?!
“不可能?”玉衡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凄厉的尖锐,在狭小的石室内回荡,震得螭吻珠光都为之摇曳!“他痴迷长生!被妖道蛊惑!竟妄想用我赵氏皇族血脉为引,以传国玉玺为钥,强行抽取前朝遗留于此的龙脉地气,炼制那虚无缥缈的‘长生丹’!”
她枯瘦的手指猛地指向石壁裂缝中那露出的卷轴一角,指尖因极致的愤怒而剧烈颤抖!
“这潜渊阁!根本不是什么赵家秘藏!它是前朝末代钦天监耗尽国力、以无数人命为代价,在此地脉节点之上,修建的**锁龙囚渊**之阵!螭吻吞日,锁住地脉龙气,防止其暴走反噬,也防止被后世野心家利用!这龙脉图残卷,既是锁龙阵图,也是唯一能安全引动或彻底毁去地脉的密钥!”
“你父皇!那个昏聩的蠢货!被萧彻安插在他身边的妖道一步步诱导,不仅知晓了龙脉图的秘密,更妄图强行破开锁龙之阵!为了得到最纯净的‘皇族血脉’作为引子……”玉衡的声音如同泣血,冰冷的目光死死钉在赵元身上,带着无尽的悲愤,“他竟亲手将怀有身孕、同样流淌着赵氏嫡系血脉的我,作为祭品,秘密囚禁于此!准备在你出生之日,剖腹取子,以婴儿心头血为引!”
剖腹取子!心头血为引!
赵元如遭雷击!浑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瞬间褪得干干净净!一股无法形容的冰冷和恶心感攫住了他!他踉跄着,猛地扶住冰冷的石壁,胃里翻江倒海,几乎要呕吐出来!父皇…父皇竟然…竟然对自己的亲妹妹…对尚未出世的骨肉…做出如此丧尽天良之事?!
“是姐姐!”玉衡的声音哽咽了,冰冷的凤目中第一次涌出了滚烫的泪水,沿着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颊滑落,滴在冰冷的地面上,“是她!在最后关头,不知从哪里得知了这灭绝人性的计划!她冒着天大的风险,在宫变那晚混乱之际,用自己…用她自己…替换了被囚禁在地底的我!”
“那场大火…烧死的是她!是她替我死在了这不见天日的囚笼之外!也彻底打乱了你父皇和妖道的计划!”玉衡的声音充满了刻骨的痛苦和无尽的悔恨,“大火之后,萧彻趁乱发动兵变,弑君夺玺!你父皇死于乱军之中,那妖道也被萧彻灭口!而我…却被困死在了这锁龙囚渊的核心!被这潜渊阁的阵法,被这螭吻吞日的诅咒,永远地锁在了这地底深渊!”
她猛地指向石室中央那盏散发着幽幽白光的螭吻衔珠灯盏!那螭吻狰狞的口中,冰冷的珠子散发着如同墓穴磷火般的光芒!
“锁龙之阵一旦开启,内外隔绝!除非持有完整的龙脉图密钥和传国玉玺,否则……进不来!也出不去!萧彻夺得了赝品玉玺和部分龙脉图残片,却始终无法真正掌控这潜渊阁下的地脉之力!他也无法彻底毁掉这里!只能派重兵把守,如同看守一座巨大的坟墓!”
“而我…玉衡…一个早该死去的‘前朝余孽’,一个被亲兄长当作祭品、又被亲姐姐以命换命救下的孤魂野鬼!就被困在这坟墓的核心!靠着这地底阴冷的死气,靠着对萧彻、对你父皇刻骨的恨意…人不人,鬼不鬼地…活到了今天!”
玉衡的声音如同杜鹃啼血,在冰冷的石室中回荡,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泪和千年不化的恨意!她枯瘦的身体因极致的情绪而微微颤抖着,那双冰冷的凤目死死地盯着赵元,泪水混合着无尽的悲怆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
赵元僵在原地,如同被抽走了所有的骨头和灵魂。巨大的真相如同无数把冰冷的利刃,反复切割着他早已千疮百孔的心神。母亲替姨母赴死的惨烈,父皇的疯狂与残忍,萧彻的野心与冷酷,还有眼前这位被囚禁在地底深渊、承受了无尽苦难的姨母……所有的碎片,在这一刻被这血淋淋的真相强行拼凑在一起,构成了一幅令人绝望而窒息的末世图景!
他下意识地、隔着粗糙的号衣,死死地按住了裤腰深处那方滚烫悸动的玉玺。原来…原来它不仅仅是权力的象征…它更是开启这锁龙囚渊、释放或毁灭那恐怖地脉之力的钥匙!是无数人用鲜血和生命争夺的根源!
“那…那刑场…”赵元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他想起刑场上萧彻那审视的目光,想起那句“气数已尽”,想起那个被调包斩首的无名少年,“萧彻…他留我一命…把我发配到这里…是为了…”
“为了玉玺!更为了你!”玉衡打断了他,声音重新恢复了冰冷,但那份冰冷下是滔天的恨意,“他不知从何处得知了锁龙之阵需要赵氏嫡系血脉为引!他需要你!需要你身上的血脉!需要你裤腰里的真玺!来替他完成你父皇未尽的‘伟业’——要么掌控地脉,成就他千秋霸业!要么…彻底毁掉这龙脉之源,断绝一切复辟的可能!而你,无论成功与否,都将作为祭品,魂飞魄散!”
“他让你清扫落叶,让你靠近潜渊阁,甚至默许统领将你发配至此!就是要让你身上的血脉和玉玺,不断靠近这地脉核心,不断刺激锁龙之阵!他在等待!等待一个最佳的时机!等待这寒潭彻底沸腾!等待这螭吻真正吞日的那一刻!用你的血,你的命,来为他打开或终结这深渊之门!”
玉衡的话语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彻底揭开了萧彻那看似冷酷实则深藏算计的意图!赵元浑身冰冷,如坠冰窟!原来他所有的挣扎,所有的屈辱求生,都不过是在萧彻精心编织的死亡陷阱里,一步步走向早已注定的献祭结局!
就在这时!
“轰——!!!”
一声沉闷得仿佛来自九幽地狱的巨响,毫无征兆地从密道深处、更靠近地脉核心的方向猛地传来!整个石室剧烈地摇晃起来!头顶穹顶的灰尘簌簌落下!螭吻灯盏中的珠子光芒疯狂闪烁、明灭不定!
石壁裂缝中,那卷龙脉图残卷露出的那一角上,暗红色的纹路如同被注入了生命,骤然亮起妖异的红光!一股难以言喻的、狂暴而混乱的地脉气息,如同被惊醒的远古巨兽,猛地从地底深处喷涌而出!
“不好!”玉衡脸色剧变,那双冰冷的凤目中瞬间爆发出骇人的光芒,“地脉暴动!寒潭真的沸了!是萧彻!他等不及了!他在强行冲击锁龙之阵!”
她话音未落——
“咚!咚!咚!”
沉重而急促的撞击声,如同巨锤擂鼓,猛地从他们来时的密道入口方向传来!伴随着模糊的、金属撞击岩石的刺耳声响和士兵的呼喝!
“快!破开它!大将军有令!不惜一切代价攻入潜渊阁核心!”
守卫!萧彻的守卫正在强行破开密道入口!他们追来了!
前有地脉暴动,后有追兵索命!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刻般浓重而真实!赵元脸色惨白如纸,身体因恐惧和地脉的震荡而剧烈颤抖!裤腰深处,那方玉玺的悸动变得无比狂暴,仿佛要破体而出!他下意识地看向石壁裂缝中那散发着妖异红光的龙脉图残卷,又看向身边脸色凝重、眼中闪烁着决绝光芒的姨母玉衡!
出路在哪里?!生机在哪里?!
“听着!”玉衡猛地抓住赵元的手臂!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她冰冷的目光如同燃烧的寒冰,死死地盯着赵元,语速快如连珠,“没时间了!锁龙之阵一旦被强行冲破,地脉暴走,方圆百里将化为焦土!你我皆会粉身碎骨!唯有一法!”
她枯瘦的手指猛地指向石壁裂缝中那卷散发着妖异红光的龙脉图残卷!
“拿到它!用你的血!配合真玺!只有完整的龙脉图密钥和赵氏嫡系血脉,才能真正掌控或……彻底关闭这锁龙囚渊!这是唯一的机会!也是唯一能阻止萧彻、为你母亲报仇的机会!”
“拿到它!然后…跳下去!”玉衡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她另一只手指向石室中央!那螭吻衔珠灯盏的下方,地面并非平整的石板,而是一个深不见底的、只有水桶粗细的垂直黑洞!黑洞边缘的石壁光滑异常,散发着幽幽的寒气!
“那是锁龙之阵的泄气孔!也是唯一能避开地脉核心暴动、直接通向地脉源头的生路!跳下去!或许九死一生!但留在这里!十死无生!”玉衡的声音尖利如刀,“我会为你争取最后的时间!”
“轰隆——!!!”
又是一声更加剧烈的震响从地底传来!石室摇晃得如同怒海孤舟!裂缝中龙脉图残卷的红光更加刺目!密道入口方向的撞击声也变得更加密集和狂暴!碎石崩裂的声音清晰可闻!
“快!!!”玉衡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啸!猛地将赵元推向那石壁裂缝!同时,她枯瘦的身影如同鬼魅般转身,扑向石室入口的方向!宽大的灰色斗篷无风自动,一股冰冷而凌厉的气势骤然爆发!她枯瘦的双手闪电般探入斗篷之下,再抽出时,手中已然多出了两截……闪烁着幽蓝寒光的、造型奇特的断剑!
断剑的刃口布满细密的锯齿,幽蓝的光芒如同毒蛇的信子,在幽暗的石室中吞吐不定!
追兵的脚步声和呼喝声,已近在咫尺!密道入口处,沉重的石板在巨力撞击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裂缝在蔓延!
生与死!只在刹那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