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幽暗子宫与淬火之刃
第3章 幽暗子宫与淬火之刃
“棱镜”基地的入口,隐藏在一片被高浓度辐射尘暴永久笼罩的废弃矿坑深处。无面者——萧默后来知道他代号“回声”——驾驶着一辆经过重度改装、外形如同钢铁穿山甲般的全地形载具,在能见度几乎为零的风暴中穿行。剧烈的颠簸和车窗外永不停歇的沙砾撞击声,如同敲打在萧默紧绷的神经上。他蜷缩在冰冷的金属座椅里,双手紧紧抓着固定带,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口袋里的星髓碎片,在进入风暴核心区域后,似乎变得异常冰冷,甚至隐隐传来一丝微弱的、与外部狂暴能量场共振般的刺痛感。
不知过了多久,载具猛地向下一沉,失重感瞬间袭来。紧接着,是漫长的、令人窒息的垂直下降。引擎的轰鸣在狭窄的通道内被扭曲放大,如同巨兽的咆哮。当载具终于停稳,沉重的气密门嘶嘶开启时,一股冰冷、干燥、带着强烈臭氧和金属腥气的空气扑面而来。
萧默踏出载具,脚下是光滑如镜的暗色合金地面。眼前是一个巨大到令人眩晕的地下空间,高度难以估量,穹顶隐没在深沉的黑暗里,只有无数细小的、如同星辰般的冷光源镶嵌在四壁和巨大的支撑结构上,提供着最低限度的、毫无暖意的照明。
这里不像基地,更像一个巨大、冰冷的金属子宫,或者……一座为某种非人意志服务的、精密运转的坟墓。巨大的管道如同扭曲的血管攀附在冰冷的墙壁上,无声地输送着未知的液体或能量。远处,隐约可见一些造型奇特、散发着非自然光芒的仪器阵列,以及一些穿着与“回声”类似灰色连体制服、脸上覆盖着不同形态液态金属面具的身影在无声地穿梭、操作。绝对的寂静是这里的主旋律,只有设备运行时极其低沉的嗡鸣在空间中形成一种无处不在的背景噪音,压迫着耳膜。
“欢迎来到‘棱镜’的核心——‘静滞点’。”“回声”那冰冷的意念再次直接传入萧默脑海,毫无情感波动,“你的身份已被注销。从此刻起,你只是‘影袭-7’。你的过去,你的名字,都是冗余数据,已被清除。你的未来,属于‘棱镜’的意志。”
注销。清除。影袭-7。这些冰冷的词汇像手术刀,精准地切割着萧默与过往的最后联系。他感到一阵窒息般的眩晕,但随即,一股更强烈的、如同岩浆般的愤怒和反抗意志从心底涌起。他强迫自己站直身体,眼神扫过这片非人的空间,没有回应“回声”。他心中默念着自己的名字:萧默。这个名字,连同父母的血仇、林锐的陷害,是他绝不能丢弃的锚点。
“你的教官代号:‘灰烬’。”“回声”指向远处一个独立隔离出来的、如同巨大钢铁鸟笼般的训练场入口,“他会教会你如何成为一把合格的‘影袭’。记住,在这里,痛苦是催化剂,死亡是常态,服从是唯一的生存法则。祝你好运,影袭-7。”“回声”说完,身体如同融入阴影般,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一条侧面的通道里,留下萧默独自面对那扇如同巨兽之口的训练场大门。
沉重的合金门无声滑开。训练场内部的空间同样巨大,但更加压抑。地面是粗糙的、模拟各种恶劣环境的合金网格。四周的墙壁布满了可移动的武器平台、全息投影发射器以及闪烁着危险红光的能量力场发生器。空气中弥漫着汗水、臭氧和一丝淡淡的血腥味混合的刺鼻气味。
场地中央,站着一个男人。他同样穿着灰色的制服,但脸上的液态金属面具呈现出一种灼烧后的、凝固的暗红色疤痕形态,边缘还在极其缓慢地流动,如同冷却的岩浆。他的身材并不算特别高大,但站在那里,却像一根插在冻土里的铁钎,散发着一种令人骨髓发寒的、纯粹由杀戮意志凝聚而成的压迫感。
“影袭-7。”教官“灰烬”的声音响起,并非意念传递,而是通过面具上一个微型扬声器发出,沙哑、低沉,如同两块粗糙的燧石在摩擦,“你迟到了0.7秒。第一次犯错,代价是十公里负重折返跑,现在开始。”
没有解释,没有警告。训练从一开始就带着赤裸裸的残酷。沉重的金属负重块被机械臂粗暴地扣在萧默的四肢和背部,冰冷的触感让他打了个寒颤。随即,训练场的地面开始不规则地起伏、倾斜,模拟出陡峭的山坡和湿滑的沼泽。全息投影在四周投射出扭曲的异界地形和闪烁着红光的虚拟障碍物。
“跑!废物!想象你身后是‘幽影苔原’的蚀骨酸雨!被追上就是融化成一滩脓水!”“灰烬”的咆哮如同鞭子抽打在他的神经上。
萧默咬紧牙关,迈开沉重的步伐。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肌肉在哀嚎,肺部火辣辣地疼。汗水瞬间浸透了制服。他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回忆着学院里学到的异界地形规避技巧,在模拟的障碍物间跌跌撞撞地穿行。身体的极限被一次次突破,意识在模糊的边缘挣扎。支撑他的,只有那刻骨的仇恨和成为“影子”所承诺的“力量”。林锐那张冷漠的脸,苏雅躲闪的眼神,成了他榨干身体最后一丝潜能的燃料。
体能训练只是地狱的开胃菜。接下来的神经同步训练,才是真正的酷刑。
他被固定在一个冰冷的金属座椅上,无数细小的探针如同活物般刺入他后颈的神经接口。瞬间,海啸般的信息流混合着无法理解的感官数据,狂暴地冲入他的意识!
他看到/感受到:扭曲蠕动的血肉森林在“悲鸣沼泽”中吞噬猎物;冰冷的金属造物在“齿轮坟场”深处发出规律而诡异的嗡鸣;无形的力场在“虚空回廊”中撕裂空间,发出令人灵魂颤栗的尖啸……这些来自不同镜像世界的、混乱而充满恶意的感知碎片,如同无数把烧红的钢针,在他的大脑中疯狂搅动!剧烈的眩晕、恶心、撕裂般的头痛瞬间将他淹没。他身体剧烈地痉挛,汗水如浆涌出,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嘶吼。
“感受它!理解它!适应它!”“灰烬”冰冷的声音如同从遥远的地狱传来,“‘影袭’不是观光客!是病毒!要融入异界的‘法则’,才能精准地投放毁灭!你的神经是通道,你的意志是防火墙!撑不住,就变成那些世界里的疯子或者养料!”
每一次神经同步训练都如同在炼狱中走一遭。结束后,萧默往往像一滩烂泥般瘫倒在地,呕吐物混合着唾液和血丝从嘴角流出,眼前发黑,耳边是持续不断的尖锐耳鸣。他蜷缩在冰冷的金属地板上,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意识在崩溃的边缘徘徊。父母的影像变得模糊,林锐的脸也变得扭曲,只剩下无边的痛苦和那枚在意识深处冰冷闪烁的星髓碎片,像一颗不肯熄灭的寒星。
“力量…”他在心里嘶吼,指甲深深抠进掌心,用疼痛对抗着精神的涣散,“这就是…力量…的代价吗?”
战斗训练更是血腥的实战。对手有时是冰冷的训练机器人,攻击刁钻致命;有时是“棱镜”捕获并驯化的、来自低威胁镜像世界的异界生物,它们形态诡异,攻击方式防不胜防;最可怕的,是与其他“影袭”候选者的对抗——代号“影袭-5”的壮硕男人,代号“影袭-3”的如同毒蛇般迅捷的女人…每一次交手都毫无保留,以杀死或重创对方为目的。
“灰烬”的鞭子(有时是能量鞭,有时是实体的金属棍)总会在萧默动作失误或犹豫的瞬间,精准而狠辣地抽打在他身上,留下火辣辣的剧痛和耻辱的印记。
>“犹豫?你在学院里学的是如何跟你的小情人花前月下吗?”
>“格挡慢了!你的骨头比异界蠕虫的粘液还软!”
>“反击!废物!你的敌人会给你喘息的机会吗?想想那是林振坤的儿子!把他的脸撕碎!”
“林锐”这个名字,成了“灰烬”刺激萧默最有效的工具。每一次听到,都像在萧默的伤口上撒盐,同时点燃他心底最狂暴的怒火。在一次与“影袭-5”的对抗中,对方利用力量和体型优势将他死死压制,嘲讽的意念传来:“第三区的垃圾,只配在回收塔下舔机油!”萧默眼前瞬间闪过学院听证会上林锐那平静的眼神,一股暴戾的血气直冲头顶!他放弃了防御,硬抗对方一记重拳,肋骨传来断裂般的剧痛,同时利用这瞬间的间隙,如同受伤的野兽般爆发,用教官教授的、极其阴狠的近身关节技,猛地锁死了“影袭-5”的脖颈!他眼中一片血红,手臂因过度用力而剧烈颤抖,脑海中只有一个声音在咆哮:杀了他!像碾死一只虫子!
“够了!”“灰烬”冰冷的声音和一道精准的能量鞭击同时落下,将两人强行分开。“影袭-5”捂着脖子剧烈咳嗽,看向萧默的眼神充满了惊惧和后怕。萧默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眼中的血色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连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冰冷和漠然。刚才那一刻,他离彻底释放内心的野兽,只有一线之隔。
训练间隙,萧默拖着疲惫欲死的身体,被允许在基地有限的“休息区”活动——那只是一个没有任何装饰、只有冰冷金属长凳和基础维生循环系统的狭小空间。他默默地坐在角落,小口吞咽着寡淡无味的营养膏,像一尊沉默的雕塑。其他候选者各自占据一角,彼此间弥漫着警惕和敌意,没有人交谈。
唯一能让他感到一丝“活着”感觉的,是基地深处那条巨大的、贯穿整个空间的能量传输管道。它如同一条沉睡的钢铁巨龙,表面铭刻着无法理解的几何纹路,内部涌动着令人心悸的、非自然的幽蓝色能量流。每当萧默靠近,口袋里的星髓碎片就会传来一阵轻微的、共鸣般的温热和搏动感,仿佛在与那巨大的能量源进行着某种隐秘的对话。这微弱的联系,成了这片冰冷死寂中唯一能让他感到一丝慰藉的异常。
一天深夜,在经历了长达八小时的高强度神经耐受训练后,萧默的精神处于极度透支和敏感的状态。他被允许进入基地的“信息归档室”进行短暂的“知识灌输”——通过神经接口快速下载一些基础的任务背景资料。巨大的环形空间内,无数细小的光点在黑暗中悬浮、流淌,如同信息的星河。
他连接上接口,设定好接收范围:“镜像世界基础物理法则异常报告”、“星痕公司早期探索档案(加密等级:低)”。冰冷的数据流开始涌入。
就在下载即将结束时,也许是精神过于疲惫导致神经防火墙出现了瞬间的缝隙,也许是那枚星髓碎片在庞大能量场附近产生了某种微妙的干扰,一股极其微弱、混杂在基础数据流中的、标记着“深红级/永久封存”的加密数据碎片,如同深海中的毒刺水母,猛地刺入了他的意识!
那并非完整的影像或文件,而是一段破碎的、带着强烈情绪烙印的意念残响:
>【…坐标确认…林振坤…及其配偶…】
>【…干扰源清除…最高指令…】
>【…执行者:萧远山…叶晴…信号…丢失…能量读数…湮灭级…】
碎片信息一闪而过,瞬间被庞大的基础数据流和神经防火墙重新激活的屏障淹没、清除。快得如同幻觉。
但萧默的身体却如遭雷击!他猛地从连接椅上弹起,神经接口被强行断开带来的剧痛远不及他内心的惊涛骇浪!他脸色惨白如纸,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制服,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破胸腔!
萧远山!叶晴!那是他父母的名字!
林振坤!那是林锐父亲的名字!
“干扰源清除”?“最高指令”?“执行者”?
那些冰冷的词汇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他的大脑!一个可怕到让他灵魂都在颤栗的猜想,如同深渊中升起的恶鬼,死死扼住了他的咽喉!父母的任务…林锐父母的死亡…“棱镜”的最高指令…
“不…不可能…”他无声地嘶吼着,双手死死抓住冰冷的金属椅背,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咯咯的声响,身体抑制不住地剧烈颤抖。巨大的恐惧、荒谬感和一种被彻底背叛的冰冷寒意,瞬间将他吞噬。他刚刚开始信任(或者说依附)的组织,他渴求力量的来源,竟然可能与他父母的血债、与林锐的仇恨,有着如此直接而黑暗的联系?
信息归档室里依旧死寂,只有数据光点无声流淌。萧默僵硬地站在那里,如同被遗弃在冰原上的雕塑。刚才那瞬间的“幻觉”,像一颗剧毒的种子,在他刚刚被“棱镜”强行塑造的、充满仇恨的坚硬外壳上,凿开了一道深不见底的裂隙。裂隙之下,是更加黑暗、更加汹涌的未知深渊。他加入“棱镜”寻求复仇的初衷,在此刻变得无比讽刺和危险。脚下的路,骤然布满了更加致命的荆棘与迷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