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出发跑山(上)
第7章 出发跑山(上)
柱子哥那破锣嗓子一吼,整个靠山屯像被滚油泼了的冷水锅,彻底炸了窝。
“鸡叫三遍——!陈家门口——!起跑山灶啦——!”
回声还在房檐底下打着旋儿,他人已经窜出老远,踩在冻硬的泥雪上“咔嚓咔嚓”响。陈山的话像丢进油锅的菜叶子,滋滋地炸起一片嘈杂人声。东头窗户“哐当”一声推开,露出孙木匠那张半信半疑的老脸:“铁柱子!嚎啥丧!哪家开灶?!”
“山子!陈山哥开跑山灶了!”柱子哥边跑边吼,头都不带回,“带上家伙什!门口会齐!大活儿!”他脚不沾地,一巴掌拍在老张家糊满油纸的窗框上,震得窗户纸嗡嗡响:“老张头!别他娘猫炕了!陈山要带人进山搂宝贝啦——!”
屯子里顿时鸡飞狗跳。狗被惊得狂吠,半大的光腚娃缩在门后头扒着门缝往外看。好几户黑着灯的老旧土屋窗户“唰啦”又亮起了油灯,人影晃动。
陈家小院门口那半化不化的雪泥地上,稀稀拉拉几个起得早的汉子已经拢过来了。李大壮站在院门边吧嗒着早烟袋,眉头拧成个疙瘩,烟锅里的火明明灭灭。他看着自家儿子跟疯牛似的满屯子乱窜,听着此起彼伏的关门开门声、脚步声、粗声大气的询问低骂声,浑浊的老眼里翻腾着担忧和一丝说不清的期待。
陈山根本没出院子。他还在屋檐底下那背风角落里蹲着。索拨棍被他重新靠着土墙放好,手里捏的是一截刚劈出来的韧性极好的老藤条,正在不紧不慢地编制成登山时缠绕小腿的绑带结。指尖翻飞,动作熟稔又沉稳,好像外头天崩地裂的动静跟他没啥关系。
院门口渐渐喧嚣起来。
“铁柱那小子不是唬人呢吧?陈山真肯带人了?”
“就是他家那金草把婶儿救活了?真有那本事?”
“带咱进山?鬼见愁那地头?”
“放屁!山子哥说了安全地方!”这是刚跑回来的柱子哥在驳斥一个秃顶汉子。
人越聚越多。有背着磨秃了角的旧背篓的老坎叔,有腰间别着柴刀、膀大腰圆却眼带迷茫的后生,也有拿着细绳药铲显得还算专业点的苏木匠。天光彻底大亮,金晃晃的日头照在一张张被风吹日晒、写满质疑、好奇和生计所迫的脸上。院里院外站了不下二十号人,乌泱泱一片粗布棉袄挤在门口,七嘴八舌,像一群没头苍蝇。
“人呢?山子人呢?”有人耐不住了,扯着嗓子朝院子里喊。
李大壮皱着眉,低声对身边闷头搓手的苏木匠说:“看看,我就说……人多必乱!”
就在这时。
“柱子哥。”
声音不高,甚至有些干哑。但就像滚水里丢了块冰,院门口嗡嗡的嘈杂声瞬间低了下去。
所有人唰地朝声音来源望过去。
陈山还是蹲在屋门口背阴的墙根儿下,刚刚编完了最后一圈藤条。他慢悠悠地把扎好的藤绑带扔给正好挤进来的李铁柱。然后,他站起身来。
人群下意识地往后挤了挤。
陈山没看任何人,拍了拍棉裤膝盖蹭上的尘土,径直走到院门口。他个子不算顶高,可当他站定在那片泥泞湿滑的雪地上,清晨的阳光斜斜照在他半边脸上,那双黑沉沉的眼睛一扫过众人,那股沉甸甸的感觉压得人胸口发闷。他身上那股破棉袄也裹不住的劲头儿,让最前排那个不耐烦吼叫的秃顶汉子不自在地往后退了半步。
陈山目光扫过人群,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砸在每个人的耳朵里:
“都带齐了家伙?锹?镐?采药签?细绳?”他顿了顿,下巴朝院门侧后方抬了抬,“忘了带结实绑带的,去那边老杨树底下,自己劈几根硬实的藤条子缠腿上。雪里蹚,省得灌一裤裆冰碴子。”
一群人愣了一下,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这才注意到院墙角落真堆着一小捆砍好的老藤蔓。
“嘿!真有准备的!”有人嘟囔了一句,几个没准备绑腿的忙不迭跑过去捡拾藤条。
陈山没等他们弄好,转身从门墩边抄起他那根磨得沉凝发亮的水曲柳索拨棍,棍尖往厚实的积雪里一点:
“想挣口嚼裹的,跟着我!走!”
话音未落,他人已经拔腿朝着屯子后面的乌鸦峪方向走去。步子不快,但每一步都踏得深,积雪陷下去没到小腿肚子。
“走!跟上!”柱子哥吼了一嗓子,第一个扛起他那把锈迹斑斑的大铁镐,闷头就跟了上去,踩在陈山刚踏出的深深雪窝子里。
人群短暂地骚动了一下。李大壮咬咬牙,敲掉烟锅灰,也抬脚跟了上去。苏木匠犹豫了一下,紧了紧背上的背篓和药铲绳套,也跟在了后面。人群被带着动了起来,像一条略显杂乱的长蛇,簌簌踏着积雪,紧随陈山身后,朝着白雪茫茫的后山深处蠕动。
队伍进了乌鸦峪深处相对平缓的林地,陈山的速度明显放慢下来。雪太厚了,最深的地方能埋到大腿根。人群一开始的兴奋劲儿在深雪的跋涉和刺骨的寒意中消耗殆尽,喘气声粗重起来,有人开始抱怨,步子也拖沓了。
李大壮深一脚浅一脚跟在队伍中段,呼哧带喘,老脸上带着疲惫和不满。他忍不住跟旁边同样脸色发青的苏木匠低声抱怨:“……瞎转悠啥!屁也瞅不见一根!这大冷天……”
前面,柱子哥也喘得厉害,积雪太深,连他都吃力。他忍不住凑到陈山身边:“山子,咱这是奔哪儿去啊?巴掌崖?你倒是吱个声,弟兄们心里也有底。”
陈山没吱声,手里的索拨棍忽然朝斜前方一根半倒伏、覆着厚厚雪被的粗大枯树干一指。那枯树一大半都被雪埋了,只露点枝杈在外头。
“柱子,”陈山声音不高,几乎被踩雪的咯吱声盖住,“过去,在那树根朝东北的雪窝子里,扒一扒。”
柱子哥一愣:“树根子?扒啥?烂木头?”
“去扒。”陈山就丢两个字。
柱子哥将信将疑,但陈山说了,他就信。他提着笨重的铁镐,吭哧吭哧趟过深雪,挪到那枯树根底下。积雪被刨开,露出底下冰封的冻土和黑褐色腐朽的木屑。他抡起镐,使了老大的劲儿,“哐!”一声砸在冻土上,只刨开一个小坑。
“用点巧劲儿,靠边挖开雪壳就行!”李铁柱身后一个壮实后生嚷道,是屯里打猎的老手孙猎户的儿子孙石头。他看柱子哥笨手笨脚,干脆也凑过去帮忙,手里有把短柄雪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