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另一个线索
第4章 另一个线索
“MH-0731,陈默。跟我来。”
低沉平稳的声音像冰冷的铁块砸在死寂的空气里。那两个穿着深灰色制服、如同铁塔般矗立在门口的男人,目光如同探照灯锁定猎物,精准地钉在我身上。没有选择,没有询问,只有命令。
我僵硬地从冰冷的金属长椅上站起,膝盖因为长时间的紧张和冰冷而有些发软。候诊室里其他几个人似乎被这动静惊扰,蜷缩的男人呜咽声更大了些,眼神空洞的女人嘴唇开合的速度更快了,那个鹰隼般的老者,锐利的目光在我和那两个制服男人之间飞快扫视,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评估。
迈开脚步,每一步都踩在光滑得能映出惨白灯光倒影的地面上,发出轻微却异常清晰的回响。走向那扇敞开的灰色金属门,就像走向行刑台。那两个制服男人一左一右,如同沉默的押解者,将我夹在中间。他们的步伐完全一致,带着一种机械般的精准,没有多余的动作,甚至没有呼吸声。只有深灰色制服布料摩擦时发出的、极其细微的沙沙声,以及他们身上散发出的、混合着消毒水和冰冷金属的压迫感。
门在身后无声地滑上,彻底隔绝了候诊室那令人窒息的压抑。眼前是一条更长、更宽、光线同样惨白的通道。通道两侧是无数扇紧闭的、没有任何标识的灰色金属门,排列得如同蜂巢的格子,整齐划一,透着一股非人的秩序感。空气里的消毒水味浓得刺鼻,但那股若有若无、被强行掩盖的腥甜气息,在这里似乎更明显了些,丝丝缕缕钻进鼻腔,刺激着紧绷的神经。
通道里空无一人。只有我们三人单调的脚步声在空旷中回荡,被光滑的墙壁反复折射,形成一种令人不安的回音。前方似乎没有尽头,只有惨白的光线和一模一样的金属门无限延伸。
不知走了多久,也许只是几分钟,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左侧的一个制服男人脚步微顿,停在一扇与其他毫无区别的金属门前。他没有敲门,没有按任何按钮,只是对着门上方一个几乎看不见的黑色小圆点微微点了一下头。门无声地向内滑开。
里面是一个不大的房间。惨白的灯光下,房间中央摆放着一台造型奇特的仪器。它由冰冷的金属支架和复杂的线路构成,主体是一个竖立的、类似CT扫描仪的弧形舱体,但结构更加复杂,舱体内部布满了密密麻麻、闪烁着幽蓝微光的细小触点。仪器旁边连接着数个闪烁着不同颜色指示灯的处理器和显示屏。整个机器散发着一种冰冷的、非人的科技感。
房间角落里,一个穿着白色实验服的男人背对着门口,正低头看着其中一个显示屏上滚动的数据流。听到开门声,他缓缓转过身。
那张脸……是医生。
就是那个在晚晚记忆芯片里,俯身在她手术台前,用毫无感情的声音询问“记忆芯片要给他吗”的医生!一模一样!同样的脸型,同样的眼睛,甚至嘴角那点习惯性的、冷漠的弧度都分毫不差!
心脏猛地一缩,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芯片里那惨白的手术灯、晚晚灰白死寂的脸、医生毫无波动的询问、还有那个耗尽生命力的点头……所有画面瞬间在眼前爆开,带着强烈的冲击和无法言喻的荒谬感!他怎么会在这里?他到底是什么人?!
医生看到我,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甚至连一丝波动都没有。他的眼神平静无波,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只是在我脸上停留了一瞬,便移开了,仿佛我只是一个待处理的、没有生命的物件。他转向那两个制服男人,极其轻微地点了下头。
两个制服男人立刻上前一步,动作快得如同训练有素的猎犬。四只冰冷、带着薄茧的手掌,如同铁钳般瞬间扣住了我的双臂和肩膀!力量大得惊人,带着不容置疑的、绝对的控制力!
“干什么?!”我本能地挣扎嘶吼,声音因为恐惧而扭曲变调。但身体的反抗如同蚍蜉撼树,瞬间被压制。他们甚至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稳稳地、强硬地控制着我,将我往房间中央那台冰冷的仪器拖去!
“例行人格基线检测与记忆锚点确认。配合即可,无需紧张。”医生的声音响起,平板、冷静,带着一种公式化的安抚,却比任何威胁都更令人心寒。他走到仪器控制台前,手指在触摸屏上快速滑动了几下。
弧形舱体的透明罩无声地向上滑开,露出内部那布满幽蓝触点的狭窄空间。一股更浓烈的、混合着臭氧和金属冷却液的味道扑面而来。
“不!放开我!那芯片里的东西……晚晚……你!你到底是谁?!”我拼命扭动着被死死钳制的身体,绝望地嘶喊,试图用混乱的质问撕开这令人窒息的程序化外壳。
然而,所有的挣扎和质问都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没有激起任何涟漪。两个制服男人面无表情,手臂如同钢铁浇筑,毫不费力地将我塞进了那个冰冷的弧形舱体!后背重重撞在布满触点的内壁上,激起一片细微的、令人牙酸的电流麻痒感。
“砰!”
透明罩在我眼前猛地落下,彻底隔绝了外面的世界。视线瞬间被扭曲的弧形透明罩和舱内密集闪烁的幽蓝光点占据。整个身体被紧紧卡在狭窄的空间里,动弹不得。一种被活埋般的恐慌瞬间攫住了心脏!
“初始化完成。开始进行人格核心波动扫描及植入记忆锚点稳定性测试。”医生冰冷的声音透过舱体不知哪里的扬声器传来,带着金属的质感。
嗡——!
仪器内部瞬间亮起刺目的白光!同时,一股强大的、无形的压力猛地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仿佛要将我的头颅和胸腔压碎!视野被强光吞噬,眼球刺痛!紧接着,是声音——无数尖锐的、混乱的、无法分辨内容的噪音瞬间灌入耳膜!像无数根烧红的钢针疯狂地搅动着脑髓!
“呃啊啊——!”无法抑制的痛苦嘶吼冲口而出,却被狭窄的舱体闷在里面,变成沉闷的回响。
这仅仅是开始。
眼前刺目的白光开始剧烈地闪烁、扭曲、变形!晚晚穿着洁白婚纱的笑靥毫无预兆地闪现,阳光灿烂!下一秒,画面瞬间撕裂,变成昏暗书房里她蜷缩颤抖的背影!紧接着,是“我”那张暴怒扭曲、青筋毕露的狰狞面孔,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我,野兽般的嘶吼仿佛就在耳边炸响:“贱人!让你写!!”再下一秒,又是手术灯刺目的惨白,晚晚空洞涣散的瞳孔,还有医生毫无感情的脸……
甜蜜的、恐惧的、暴虐的、绝望的……无数来自芯片的记忆碎片,被一股蛮横的力量强行撕扯出来,以快得令人眩晕的速度、毫无逻辑地在我眼前疯狂切换、叠加、冲撞!每一个画面都带着强烈的情绪冲击,如同高压电流反复鞭挞着神经中枢!
更可怕的是,随着画面的疯狂闪回,一种强烈的、不属于我的“感受”也如同病毒般强行注入!
扼住晚晚脖颈时,指骨感受到她喉管脆弱软骨的触感,以及那种毁灭性的、掌控生死的狂暴快感!
被“我”扼住时,晚晚那深入骨髓的恐惧、窒息带来的肺部灼烧般的剧痛,还有那沉甸甸的、令人心脏麻痹的悲哀!
婚礼上,阳光的温度,指尖拂过她脸颊时的悸动与珍重……
手术台上,生命流逝的冰冷与虚弱,还有最后点头时,那混杂着解脱、决绝、以及……一丝极其隐晦的、我无法理解的复杂情绪……
这些截然相反、甚至完全冲突的感官体验和情绪洪流,被强行塞进我的意识!它们如同狂暴的龙卷风,疯狂地撕扯着我的自我认知!
“我是谁?!我到底是谁?!”混乱的嘶吼在脑海里炸开。甜蜜的爱人?暴虐的凶手?窒息的受害者?还是……一个被强行灌入这些混乱碎片的容器?
剧烈的头痛如同有无数把电钻在同时开凿!身体在狭小的舱体里不受控制地痉挛、抽搐!汗水瞬间浸透了全身,又被冰冷的金属触点吸走,带来一阵阵刺骨的寒意。
“警告:检测到人格核心剧烈冲突,稳定性急剧下降!植入记忆锚点出现异常波动!”医生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毫无波澜地宣读着仪器反馈的数据,像是在念一份故障报告。
“加大刺激强度。尝试强行稳定核心波动。”他毫无感情地命令道。
嗡——!!!
更加强烈的白光和噪音瞬间爆发!眼前的画面切换速度更快,更加混乱!感官的撕裂感成倍增加!那种扼杀晚晚时狂暴的快感与被她眼中悲哀刺穿的剧痛同时爆发!身体仿佛被无形的巨力从两个方向狠狠撕扯!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痛苦喘息,眼前阵阵发黑,意识在崩溃的边缘疯狂摇摆!
“不……停下……停下……!”破碎的哀求淹没在机器的轰鸣和意识的风暴里。
“警报!警报!人格核心濒临崩溃阈值!记忆锚点结构严重紊乱!无法稳定!风险等级:极高!”仪器发出尖锐刺耳的蜂鸣警报,红灯疯狂闪烁!
舱体外的医生看着屏幕上剧烈跳动的、几乎要爆表的红色曲线和不断弹出的警告窗口,那张一直毫无表情的脸上,眉头终于极其轻微地蹙了一下。他盯着屏幕,手指在控制台上悬停了几秒,似乎在快速评估。最终,他没有任何犹豫,果断地按下了控制台边缘一个醒目的、覆盖着透明保护盖的红色按钮。
“咔嚓!”保护盖弹开,按钮被用力按下!
嗡鸣声、强光、混乱的画面、撕裂的感官……所有的一切,如同被瞬间切断电源,戛然而止!
舱体内瞬间陷入一片死寂的黑暗。只有仪器内部处理器散热风扇发出的微弱嗡鸣,证明它还在运转。
巨大的空虚感和脱力感如同潮水般涌来。我瘫软在冰冷的触点上,像一条被抛上岸的鱼,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和灼痛感。冷汗浸透了全身,黏腻冰冷。视野里残留着大片晃动的光斑和扭曲的残影。大脑一片混沌的空白,只有剧烈的头痛和神经末梢残留的、如同被电击后的麻木刺痛在持续地提醒着刚才发生的一切。
“哔——”
一声轻响,透明罩缓缓向上滑开。
冰冷的、混合着消毒水味的空气重新涌入肺部,却无法带来丝毫的轻松。刺眼的白光再次笼罩下来。
两个制服男人面无表情地探身进来,再次如同搬运货物般,将浑身瘫软、无法自主行动的我从舱体里拖了出来,粗暴地架起。我的双腿根本无法支撑身体,脚尖拖在光滑冰冷的地面上。
医生站在控制台前,看着屏幕上最终定格的数据流和几个触目惊心的红色“FAILED”(失败)标记。他转过身,目光落在我身上。那目光不再是之前的空洞评估,而是多了一种冰冷的、如同看待一件报废实验品的……漠然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厌倦。
他拿起控制台旁一个连接着线路的平板,手指快速地在上面划动了几下,然后抬头,对着那两个制服男人,用一种平铺直叙、宣布结果的语气说道:
“人格核心崩溃倾向显著,无法与植入记忆锚点达成稳定联结。存在严重认知障碍及暴力倾向残留。综合评估:**不合格品**。按规程,移交‘静滞处置区’等待最终处理。”
不合格品。
静滞处置区。
最终处理。
这几个冰冷的名词,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我刚刚遭受过酷刑、脆弱不堪的意识里。比之前的检测更深的寒意,瞬间冻结了血液。
我被两个铁塔般的男人架着,拖向房间另一侧一扇更加厚重、颜色更深沉的灰色金属门。医生冷漠地站在控制台旁,目送着。他那张在晚晚记忆里出现过的脸,此刻清晰地映在我因痛苦和恐惧而模糊的视线里,像一张来自地狱的判决书。
门无声地滑开,里面透出更深的黑暗和更冷的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