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的黑暗，如同凝固的沥青，沉重地压在眼皮上。死寂。只有自己如同破风箱般、每一次都仿佛要撕裂胸腔的剧烈喘息声，在狭小、充满灰尘和机油铁锈味的空间里疯狂回荡，撞击着冰冷的墙壁，再反弹回来，显得格外刺耳和孤独。

陈默瘫倒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身体不受控制地间歇性痉挛着。每一次抽搐都牵扯着肩膀钻心的剧痛（那里肯定骨头出了问题），也刺激着后颈芯片位置那持续不断的、如同被滚烫铁钉反复凿击的灼痛。汗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浸透了刚换上的、粗糙肮脏的工装，冰冷地贴在皮肤上。刚才那场与体内“净化者”的生死搏杀，以及与那台破旧平板爆发的异常电磁脉冲的剧烈冲击，几乎榨干了他最后一丝力气和精神。

但此刻，混沌的大脑却被一种冰冷的、劫后余生的清醒所占据。

他死死攥着手里那个屏幕碎裂、边缘锋利的平板电脑。就是这看似垃圾的玩意儿，在最后关头爆发的强烈电磁脉冲，强行中断了“净化者”苏醒的进程，干扰了芯片，救了他一命！冰冷的金属外壳硌着掌心，带来一丝虚幻的安心感。这是他唯一的“武器”，对抗体内那个怪物、对抗外面那些猎杀者的唯一依仗。

体内的“种子”……安静了？

不，并没有完全安静。后颈的灼痛感依旧清晰，像一颗嵌入血肉的、散发着余温的子弹。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芯片的存在，一种冰冷的、蛰伏的异物感紧贴着神经。只是那狂暴的指令流消失了，那种试图强行接管身体、扼杀意识的冰冷意志暂时退潮了。它像一头被打断进食的猛兽，暂时蛰伏在黑暗中，舔舐着伤口，积蓄着下一次更猛烈的反扑。

这喘息，短暂而致命。

“无论死活”的命令如同跗骨之蛆。那两个铁塔般的制服男人，那些蜂鸣的警报，还有医生那漠然宣判“不合格品”的眼神……他们绝不会放弃！这个废弃的储藏室，绝非久留之地。通风管道入口虽然被他用撬下的格栅勉强遮掩了一下，但追踪者迟早会发现这里。

必须走！在“净化者”恢复过来之前！在追兵封死所有出路之前！

求生的意志再次压倒了身体的剧痛和精神的疲惫。他挣扎着，用还能活动的右手撑地，一点一点，极其艰难地坐起身。每一次动作都牵扯着肩膀和后颈的剧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他摸索着，将那个救命的平板塞进工装还算完好的内袋里，紧贴着胸口。冰冷的触感透过薄薄的布料传来，仿佛在提醒他时间紧迫。

他扶着冰冷的、布满油污的墙壁，踉跄地站起来。双腿如同踩在棉花上，虚软无力。应急灯在刚才的电磁脉冲冲击下彻底报废，储藏室里伸手不见五指。他只能凭借进来时的记忆和对气流的微弱感知，摸索着，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记忆中那个被他撬开的通风管道入口挪去。

肩膀的剧痛在移动中如同酷刑。他咬着牙，冷汗如同小溪般流淌。终于，指尖触碰到了冰冷粗糙的管道壁和那个犬牙交错的洞口边缘。

没有犹豫。他深吸一口气（带着浓重的灰尘和血腥味），再次如同受伤的野兽般，手脚并用地爬进了那狭窄、黑暗、只有永不停歇气流呼啸的通风管道。

这一次，爬行更加艰难。肩膀的剧痛几乎让他无法有效使用左手，只能依靠右手和双腿的力量，笨拙地向前挪动。每一次摩擦管壁，都让身上的伤口传来新的刺痛。后颈芯片的灼痛感如同背景噪音般持续不断，提醒着他体内的定时炸弹并未解除。

他不敢回头，不敢停下，只能凭着感觉，继续逆着气流的方向，朝着更深、更黑暗的未知深处爬去。时间在爬行中变得粘稠而漫长。只有自己的喘息声、身体摩擦金属的沙沙声，以及管道深处那如同叹息般的、永恒的风声相伴。

不知爬了多久，通道似乎开始向下倾斜。坡度不大，却让爬行变得更加费力。就在他感觉体力即将再次耗尽时，前方似乎出现了微弱的光线变化。不是应急灯那种惨白，而是一种……更加黯淡、更加浑浊的、仿佛被无数灰尘过滤过的微光？同时，空气里的气味也变得更加复杂——灰尘、铁锈之外，似乎多了一种淡淡的、潮湿的霉味和……泥土的气息？

出口？！

陈默的心脏猛地一跳！他强忍着剧痛，加快了爬行的速度。

光线越来越明显。终于，他爬到了管道的尽头。

这里没有格栅。管道的出口像一张撕裂的大嘴，突兀地开凿在粗糙的、未经任何修饰的混凝土墙壁上。外面，是一个更加巨大、更加空旷、光线极度昏暗的空间。

他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向外窥视。

眼前是一个巨大得超乎想象的地下空间。穹顶高耸，隐没在浓重的黑暗里，只有极其遥远的地方，零星镶嵌着几盏功率极低的、如同萤火虫般的应急灯，散发着微弱昏黄的光晕，勉强勾勒出空间的轮廓。脚下，不再是冰冷的金属网格，而是坚硬、凹凸不平、覆盖着厚厚灰尘的混凝土地面。巨大的、锈迹斑斑的管道如同史前巨蟒的遗骸，在昏暗中纵横交错，沿着墙壁和地面蜿蜒伸展，有些地方甚至直接穿透了混凝土墙壁，不知通往何处。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仿佛沉淀了百年的灰尘气味，混合着潮湿的霉味、铁锈的腥气，还有一种……淡淡的、来自地底深处的泥土的阴冷气息。

这里不像设施的核心区域，更像是一个被彻底遗忘的、位于庞大建筑地基深处、或者与某个废弃地下结构相连的边缘地带。巨大的管道可能是废弃的市政管线，也可能是这座“蜂巢”早期建设时遗留下来的、未被完全覆盖的工程痕迹。

没有刺目的红光，没有凄厉的警报，没有穿着深灰色制服的追兵。只有无边无际的、令人心悸的昏黄、寂静和尘埃。

一丝渺茫的希望如同风中残烛般摇曳起来。也许……这里真的是监控的盲区？是那些“清洁单元”尚未触及的死角？

陈默强撑着，从管道口爬了出来，双脚踩在积满厚厚灰尘的混凝土地面上，发出轻微的噗噗声。他背靠着冰冷粗糙的混凝土墙壁，剧烈地喘息着，贪婪地呼吸着这虽然污浊、但至少没有消毒水味的空气。暂时脱离追捕的紧绷感稍稍松弛，随之而来的是身体各处传来的、更加清晰剧烈的疼痛和极度的疲惫。他需要休息，哪怕只是几分钟。

他摸索着，找到一个被巨大管道阴影遮蔽的角落，蜷缩着身体滑坐下去。冰冷的混凝土地面透过薄薄的工装传来寒意。他背靠着巨大的、冰冷的、锈蚀的管道壁，感觉那冰冷的触感似乎能稍微缓解一下后颈芯片的灼痛。

精神稍一松懈，困倦如同潮水般汹涌袭来。眼皮沉重得像灌了铅。他强撑着，从工装内袋里掏出那个屏幕碎裂的平板。这是他现在唯一的“武器”和线索。借着远处极其微弱的昏黄光晕，他仔细端详着。

平板外壳布满划痕和油污，屏幕碎裂成蛛网状，大部分区域漆黑一片，只有裂痕深处，似乎还有极其微弱的一点蓝绿色光点在顽强地闪烁。他尝试着用手指触摸冰冷的屏幕，没有任何反应。按动侧面可能存在的物理按键，也毫无动静。刚才那救命的电磁脉冲，似乎耗尽了它最后一点能量，或者……破坏了它本身。

就在他失望地准备将平板收起时，指尖无意中划过屏幕上一道较深的裂痕边缘——

滋……啪！

一道极其微弱的、如同静电火花般的蓝光，在裂痕深处猛地一闪而逝！同时，平板那冰冷的金属外壳似乎极其微弱地……震动了一下？

陈默的心猛地一跳！他屏住呼吸，死死盯着那道裂痕。刚才那绝对不是错觉！这平板……还有反应？

他小心翼翼地、用指尖再次轻轻触碰那道裂痕的边缘。

滋……啪！

又是一道微弱到几乎看不见的蓝光闪烁！外壳再次传来极其轻微的震动感！

这一次，伴随着蓝光的闪烁，那布满蛛网裂痕的漆黑屏幕上，竟然极其短暂地、如同回光返照般，闪现出了一串极其模糊、扭曲、仿佛信号不良的乱码字符！字符出现的时间不足零点一秒，瞬间又归于黑暗。

但那惊鸿一瞥的乱码中，陈默似乎捕捉到了一个极其眼熟的、扭曲的字符组合：**MH-07**！

他的心脏如同被重锤击中！MH-07！这正是他编号的前缀！是“蜂巢”计划实验体的编号前缀！

这平板……这被遗弃在废弃储藏室的平板……它难道……曾经属于某个实验体？或者……是某个记录者？它里面……藏着关于“蜂巢”计划、关于这些编号、甚至关于体内那个“净化者”的……秘密？

希望，不再是微弱的烛火，而像一颗冰冷的火星，在绝望的深渊里骤然亮起！尽管微弱，却带着致命的诱惑力！

他必须让它重新启动！必须看到里面的内容！这可能是他了解真相、对抗体内怪物、甚至找到生路的唯一机会！

陈默立刻坐直了身体，所有的疲惫和疼痛似乎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发现暂时压制。他双手捧着平板，如同捧着最后的希望，借着昏黄的光线，急切地、一寸一寸地检查着它的外壳，寻找任何可能的接口、按钮，或者……能量源？

很快，他在平板底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摸到了一个极其微小的、几乎被油污堵死的凹槽。他用指甲费力地抠掉污垢，露出一个比针尖大不了多少的金属触点。旁边，似乎还有一个同样微小的、类似卡扣的装置。

充电接口？还是数据传输口？

他立刻在身上摸索。工装的口袋空空如也。他想起自己原来的衣物，在换装时被丢弃在储藏室了，而原来的手机等物品，早在进入“精神卫生中心”时就被收走了。

绝望再次涌上心头。没有电源，没有数据线……这平板就像一个上了锁的宝箱，钥匙却不知所踪。

就在他焦躁万分时，后颈芯片的位置，那持续不断的灼痛感，突然毫无征兆地……加剧了！

不是指令流的冲击，而是一种……诡异的共鸣感！

嗡……

一种极其微弱、却清晰可辨的……震颤感，从后颈芯片深处传来。同时，他握在手中的平板外壳，竟然也同步地、极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仿佛两者之间，存在着某种无形的……链接？

陈默猛地低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手中的平板，又下意识地抬手，摸向后颈那灼痛的芯片位置。

共鸣？

这平板……和他体内的芯片……能产生共鸣？

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混沌的脑海！

他死死盯着平板底部那个微小的金属触点，又摸了摸后颈那发烫的芯片。一股寒意混合着强烈的冲动瞬间攫住了他。

如果……如果这共鸣不仅仅是感应……如果……芯片本身，就是某种……能量源？或者……接口？

这个想法让他浑身汗毛倒竖！但眼前，似乎没有第二条路！

他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颤抖着抬起右手，用食指的指尖，极其缓慢地、带着巨大的恐惧和一丝微弱的希望，朝着后颈芯片那灼热、搏动的位置……狠狠按了下去！

指尖瞬间感受到皮肤下芯片坚硬的轮廓和惊人的热度！剧烈的灼痛感让他闷哼一声！

几乎同时——

嗡！！！

一股远比之前储藏室里更加强烈、更加狂暴的电流感，如同失控的高压线，猛地从后颈芯片的位置爆发！瞬间沿着手臂的神经和血管，如同奔涌的岩浆，冲向他的右手食指！

“啊——！”难以言喻的剧痛让陈默发出一声压抑的嘶吼！身体猛地向后弓起！

而就在这剧痛爆发的瞬间，他那只因为剧痛而几乎痉挛的右手食指，正死死地、不受控制地按在平板底部那个微小的金属触点上！

滋啦——！！！！

刺眼夺目的蓝白色电弧，如同狂舞的毒蛇，猛地从指尖与平板触点的连接处迸发出来！瞬间照亮了陈默因剧痛而扭曲的脸庞，也照亮了周围巨大的管道和积满灰尘的地面！

平板那布满裂痕的屏幕，如同被注入了狂暴的生命力，猛地爆发出刺眼欲盲的、混乱无序的彩色光斑！无数扭曲的字符、破碎的图像、尖锐的噪音如同决堤的洪水，在屏幕上疯狂地滚动、闪烁、炸裂！

巨大的信息洪流，伴随着狂暴的电流，如同失控的列车，顺着那脆弱的指尖链接，疯狂地倒灌进陈默的大脑！

“呃啊啊啊啊——！！！”

这一次的惨叫再也无法压抑！陈默感觉自己的头颅仿佛被无形的巨斧劈开！无数冰冷的数据碎片、混乱的图像、尖锐的噪音如同亿万根烧红的钢针，疯狂地刺入、搅拌着他的脑髓！后颈芯片的位置更是传来一阵前所未有的、仿佛要被融化撕裂的恐怖剧痛！

他眼前一黑，身体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重重地向前栽倒！握着平板的手无力地松开，那迸射着狂乱光芒的平板“哐当”一声掉落在厚厚的灰尘里，屏幕的光芒在剧烈闪烁了几下后，迅速黯淡下去，最终只留下裂痕深处一点极其微弱的、如同风中残烛般的蓝绿色光点，顽强地闪烁着。

而陈默，已经倒在冰冷的尘埃中，失去了所有意识。只有身体还在因为神经的剧痛而间歇性地抽搐着。

昏黄死寂的巨大地下空间里，再次只剩下永恒的尘埃、冰冷巨大的管道轮廓，以及……一个倒在尘埃中、生死不知的躯体。他指尖残留着电弧灼烧的焦痕，后颈芯片的位置，皮肤下透出一种诡异的、不祥的暗红色微光。

那掉落的平板，屏幕裂痕深处的微弱光点，如同黑暗中一只窥视的眼睛，无声地注视着他。刚才那狂暴的信息洪流，究竟灌入了什么？是毁灭？还是……一线渺茫的生机？